第二节 顺势或模仿巫术
在各个时代,都有不少人把伤害、毁灭敌人的偶像当成一种打击、消灭敌人的手段,因为他们相信偶像的伤亡会直接导致本体的伤亡。这或许是“同类相生”原则最常见的应用。这种习俗在全世界流传有多广,持续有多久,我们只要从大量实例中随手举几个就足以明了。不仅是在几千年前印度、巴比伦、埃及、希腊、罗马的巫师,即使是现在的澳大利亚、非洲和苏格兰,还有一些心存恶念的奸狡之徒都在用这种做法。北美印第安人也有类似的做法。他们会把仇人的画像或任何可以代替仇人的东西,画在沙子、泥土或灰烬上,然后用尖锐的木刺或其他东西去损坏它。他们相信,这样一来,画像所代表的那个人就会受到相应的伤害。比如,奥吉布威印第安人会照着仇人的样子做一个小木偶,把针或箭头刺入它的头或心脏里,以达到伤害仇人的目的。他相信,人偶被扎伤或刺伤哪里,同一时间,仇人相应的身体部位也会发生剧烈的疼痛。如果他想置仇人于死地,只要一边念咒一边把人偶埋掉或烧掉即可。秘鲁印第安人如果讨厌谁或害怕谁,就用脂肪或面粉为那人捏一个塑像,并在那人的必经之路上烧毁塑像。按照他们的说法,“这是在焚烧那人的灵魂”。
马来人也有类似的巫术。如果你想杀某人,首先得拿到能代表其身体各个部位的东西,比如指甲、头发、眉毛、唾液等物;然后和空蜂巢里的蜂蜡混合到一起,做成那个人的蜡像;最后一连七晚,将蜡像放到炉火边上,一边反复念着:“我烤的不是蜡,是某某人的心和脾、肝脏!”,一边把蜡像烤化;到了第七个晚上,等蜡像烧完,他的仇人就会死去。偶像是对仇人的模仿,而指甲、头发、唾液等物都和仇人有过接触,所以这种巫术毫无疑问同时遵循了顺势巫术和接触巫术的原则。比起这种巫术,马来人的另一种巫术更像奥吉布威印第安人的巫术,就是从空蜂巢中取出蜂蜡,做一个和脚印差不多大的蜡像尸身。如果想弄瞎仇人的眼睛,就扎蜡像的眼睛;如果想要仇人胃疼,就扎蜡像的肚子;如果想让仇人头疼,就刺蜡像的脑袋;如果想让仇人胸口疼,就扎蜡像的胸膛。如果想直接杀死仇人,就从头顶刺穿蜡像。然后,像包裹真正的尸体一样,用寿衣把蜡像包好,再像对着真正的尸体一样,对着蜡像祝祷,最后将它埋到仇人必经之路的中央。为免他死后找你算账,还要说:“埋你的人不是我,是加百列。”
如此一来,这项杀人罪便落到了大天使加百列的头上。杀人这样的罪名与其由自己来担,由加百列来担,岂不是好很多?
通常来说,人们在使用顺势巫术或模仿巫术时,是带着恶意地想让某个可恨的人从世上消失,但是偶尔它会被用来做一些充满善意的事,比如将某些人带到人世,也就是说,它曾经被用来帮助孕妇分娩、帮助不孕的女人怀孕。在苏门答腊岛,如果哪个巴塔克族的女人一直没能怀孕,她就会雕一个木头婴儿放在膝盖上,并相信只要这样做就能得偿所愿。在巴伯尔群岛,不孕的女人为了成为母亲,会请有很多孩子的男人替她向太阳神尤婆乐罗祈祷。那个男人会用红布做一个娃娃交给女人,让她像哺育孩子一样将它紧紧抱在怀里。然后,他用双手提着一只鸡的两只脚,举到女人头上,说:“尤婆乐罗,这只鸡是敬献给您的贡品,请赐下一个孩子吧,我请求您,让一个孩子从我手中降生,坐到我的膝头!”他问那个女人:“你有孩子了吗?”女人回答说:“有了,它正在吸奶呢!”然后,这个男人又会将这只鸡举到她丈夫的头上,口中念念有词。最后,这只鸡会被杀死,和一些槟榔叶一起放到女人家里的祭台上。仪式完成后,他们会通知村子里的人,女人已经在床上生下孩子。她的女性朋友会来家里向她道喜。这种模仿生了孩子的仪式是一种真正的巫术仪式,为的就是拥有真正的孩子。而增加献祭和祈祷的环节,是为了强化巫术的效果。换句话说,就是在巫术中融入了宗教的内容,从而加强巫术。
在加里曼丹岛,达雅克女人如果难产,就会找两个男巫过来帮忙,其中一个男巫用正确而巧妙的手法按摩女人的身体帮助其生产,另一个男巫则在门外做一种在我们看来毫无道理的举动,也意在帮助女人生产。事实上,他是在模仿女人生子的过程。他会用布把一块石头绑在肚子上,假装婴儿在子宫里,然后按照实际帮助女人生产的那个男巫的命令,移动代表婴儿的石头,模仿婴儿在母体内的活动,一直到婴儿落地。
这种角色扮演活动本是小孩子最喜欢的游戏,在未开化民族却变成一种巫术。有些民族会通过“模仿降生”来收养子女或“复活”某个被误以为死亡的人。如果你通过模仿生产将一个孩子甚至一个大胡子男人带到了人世,即使他的血管里没有一滴血是你的,按照原始的法律和哲理,他也实实在在是你的孩子。狄奥多罗斯[1]说过,宙斯善妒的妻子赫拉,在丈夫的百般请求下,终于同意收赫拉克勒斯[2]为养子,为此还举行了一个模仿生子的认养仪式:女神抱着强壮的英雄躺在床上,让他从自己的衣裙中滑到地上。这位哲学家还说,他那个时代的原始人仍会通过这种仪式来收养子女。据说,保加利亚人和波斯尼亚的土耳其人把这种做法一直沿用至今。如果有哪个女人把自己即将收养的孩子放到衣服里推拉一番,再让他钻出来,就意味着她会把这个孩子视为亲骨肉,允许他继承她和丈夫的全部遗产。在沙捞越[3],一个比拉万女人如果想收养某个成年的男人或女人,就要广邀宾客来参加一个盛大的宴会。席上,她要当着大家的面坐在一个用布遮着的高脚椅上,让被收养的那个人从她的腿间钻出来。当人们看到被收养者的脑袋,就会向他扔槟榔花,将他和他的养母绑在一起,让他们一起摇摇晃晃地走到屋子尽头,再折回到大家面前。将两个人绑在一起的过程必不可少,因为它模仿的是生产过程中孩子和母亲的紧密相连。在当地人看来,虐待收养的孩子是比虐待亲生子女更严重的过错。在古希腊,如果人们以为某个男人已经死了而且为他举行过葬礼,那么他即使回来了,也不会被当成活人,除非人们为他举行过如下所述的重生仪式:首先,他得从一个女人的裙摆下钻过去,然后洗净全身,再用襁褓包好送到奶妈那里。只有严格举行过这些仪式,他才能在活人中间自由走动。古印度也有相似的情况。一个被误以为死亡的人,回来的第一个晚上,要像婴儿待在子宫里一样,整夜双手握拳,一言不发地坐在一个装满油和水的木桶里。与此同时,人们会为他举行所有为孕妇举行的神圣仪式。第二天早上,他离开木桶之后,还要举行他从小到大经过的所有仪式,特别是婚礼,要娶一个妻子,或与他原来的妻子再举行一场婚礼。
顺势巫术还有一个充满善意的用途,就是治病救人。古代印度人为了治疗黄疸病,会以顺势巫术为原则举行一个精细的仪式,仪式的重点是把病人身上的黄色转移给某个黄色的牲畜或物体,比如太阳,再从一头生机勃勃的公牛身上抽取一些健康的红色转移到病人身上。为了实现这一目标,巫师还会念一些咒语:“你的心痛,你的黄疸病,该去太阳那里!我们会用公牛的红色来包裹你,你将被包裹在红色之中,你会长命百岁。让这个人脱离黄色,脱离病痛吧!母牛之神罗希尼的红色更加鲜艳,我们一定会让她的灵体和神力包裹你的全身。我们会让鹦鹉、画眉,甚至黄色的鹡鸰承担你的黄疸病。”为了让这位皮肤发黄的病人获得健康的红色,这位巫师一边念咒,一边让病人慢慢喝下混有红色公牛毛的水。巫师先把水洒在红公牛的脊背上,让病人吸吮,将一小块牛皮绑到病人身上,然后让他坐到一张红色公牛皮上。为了彻底去除病人身上的黄斑,让病人的肤色变得更加健康,巫师还会做进一步的“治疗”:把用郁金或姜黄熬成的黄粥涂满病人全身,让他躺在床上,床脚用一根黄绳拴着三只鸟——鹦鹉、画眉和黄色的鹡鸰。当巫师用清水洗掉病人身上的黄粥后,病人的黄疸病就转到了那些鸟的身上。之后,巫师要在病人身上增加最后一丝红润,为此,他会把包裹着红色公牛毛的金色树叶贴到病人身上。古人相信黄疸病人如果死死地盯着鸻鸟的眼睛,他的病痛就能痊愈。正如普鲁塔克所说,“这种鸟有这样的本性或特质,就是能通过目光将病人身上的疾病像溪水一样排出引渡到自己身上”。卖鸟的人知道鸻鸟有这种珍贵的本领,在卖鸟时,会小心地把鸟笼子遮起来,以免黄疸病人不用花钱就看到它,从而病就好了。这种鸟能够治病,靠的不是它身上的颜色,而是那双金色的大眼睛。普林尼[4]也提到过一种鸟,或许就是这种鸟,它被希腊人叫作黄疸病鸟,一旦被黄疸病患者看到,它就会把这种病吸取到自己身上从而死掉。他还提到过有一种石头,颜色很像黄疸病患者的肤色,因而也能治病。
顺势巫术有个突出的优点,就是可以在医生身上而不必在病人身上进行和完成治疗过程。病人只要看到医生在他面前装出一副被病痛折磨得满地打滚的样子,身上的病痛和麻烦就被解除了。比如,法国珀奇的农民认为病人之所以一直呕吐、抽搐,是因为胃在肚子里“脱了钩”掉下来了。所以,医生要做的,就是把这个器官再挂回去。看到病人有呕吐的症状,医生会立即做出一些最可怕的扭曲动作,好像他自己的胃也“脱了钩”一样。做完这件事之后,他会再做一些痛苦而扭曲的动作,以证明他正在努力把胃挂回去。与此同时,病人会感觉自己的病痛在慢慢消失,然后,医生就能得到五法郎的酬劳。达雅克也有类似的情况,被请来治病的医生一进门就像死了一样躺倒在地上,被人像尸体一样裹上席子抬到屋外。过了大约一小时,另外一个医生解开席子,“救活”这位装死的人。随着他的死而复生,那位病人似乎康复了。出生于法国波尔多的马塞勒,在给狄奥多西一世当宫廷医生时,曾经根据顺势巫术的原则,给一个肿瘤病人做过一次诡异的治疗。他把一棵马鞭草从中间剖开,一半缠在病人的脖子上,一半用火慢慢烤干。当马鞭草被烤干,病人的肿瘤就会萎缩消失。此后,病人必须对这位医生感恩戴德,以免医生报复自己,因为那很容易:他只要将那棵马鞭草扔进水里,让它吸收水分膨胀变大,病人的肿瘤就会复发。这个博学的人还推荐过一种治疗粉刺的方法——看流星。当流星划过天空时,就立即用布或顺手能拿到的随便什么东西擦拭粉刺,粉刺就会像从天上掉落的流星一样从你身上掉下来。但是有一点必须注意,千万不能直接用手去擦,否则粉刺会转移到手上。
另外,古希腊的渔夫采取了很多以顺势巫术和整个交感巫术为原则的重要措施,以求获得丰富的食物。按照“同类相生”原则,他们要做很多事情来精细地模仿他们想要的结果,同时,他们也要尽量避免去做很多事情,因为那些事情会使他们联想到不好的结果。
为了获得丰富的食物,生活在澳大利亚中部荒地的人把交感巫术的原理运用到了极致。聚集在这里的各个氏族部落都有自己的图腾。各个氏族都要利用巫术仪式来增殖被他们当作图腾的生物,因为这和氏族的共同幸福密切相关——图腾通常是某种可以食用的植物或动物。各个氏族举行这些仪式,是为了让本氏族获得足够的食物或其他生活必需品,具体做法通常是模仿人们想要的结果。换句话说,它们遵循了顺势巫术的原则。瓦罗蒙伽部落的图腾是白鹦鹉,为了促进白鹦鹉的繁殖,部落首领会举着这种鸟的模型,模仿它求偶时尖利的鸣叫声;安伦塔部落的图腾是白土蚕,因为该部落的人以这种昆虫为食物,于是男人们会举行一些仪式以促进白土蚕的繁殖。其中有一种哑剧,模仿成虫钻出蛹衣的过程。人们用树枝搭建一个代表土蚕蛹衣的长蛹道,让部落里的一些男人坐在里面,他们用歌声来吟诵土蚕的各个生长阶段,最后以下蹲的姿势慢慢地走出来。他们要一边唱着土蚕脱蛹歌,一边做着土蚕脱蛹的动作。他们相信这种仪式会增加土蚕的数量。在以鸸鹋为图腾和重要食物的部落里,男人们会把神圣的图腾画在地上,然后围坐在图画的四周唱歌。表演者会戴上头饰,假扮鸸鹋那长长的脖子和小小的脑袋,模仿鸸鹋傻站着茫然四顾的样子。
在英属哥伦比亚,河里和海里的鱼类资源对印第安人的生活至关重要。如果鱼群在该来的季节没有来,他们就要饿肚子。为此,他们请一位努特卡里男巫做了一个游鱼的模型,放在鱼群出没的水域。同时,他们还要念诵咒语,祈求鱼群游过来,这样,鱼群就会立即游过来。在托雷斯海峡,岛民为了钓到更多的儒艮和海龟,会把儒艮和海龟的模型放到水里。在中西里伯斯群岛,托拉查人相信,同类事物内部的以太是相同的,可以散发出强大的灵气以吸引同类,所以他们会把鹿和野猪的腭骨挂在家里,以便赋予这些骨头以生命的灵气,从而吸引同类来到猎人经过的路上。在尼亚斯岛,当猎人把陷阱里的野猪抓上来,就用九片树叶擦拭其脊背。他们相信只要这么做,就会有另外九只野猪,像那九片落下枝头的树叶一样掉进陷阱。在东印度群岛,生活在萨帕罗伊、哈鲁库和诺伊萨略特岛上的渔民在出海捕鱼前,会找一棵其果实被很多鸟啄过的树,砍下一根粗壮的树枝,做成渔船的主桅杆。他们相信,既然这棵树能用果实吸引很多鸟,那它的树枝也能吸引很多鱼。
在英属新几内亚,生活在西部部落中的人为了帮助猎人捕杀儒艮或海龟,会施行这样一种巫术:把时常在可可树上爬行的一种小甲虫放到矛柄前方的空心处,然后插上矛头。他们相信只要这样,矛就能顺利插入儒艮或野猪体内,就像那些小甲虫很容易就能叮进人的皮肤里一样。在柬埔寨,如果一个猎人下了网,但很久都没有收获,他就会脱光衣服走到远处,就像看不到那张网一样,溜溜达达地走回来,让自己被网困住。他会一边挣扎一边大喊:“哎呀,怎么了?”“我好像被网抓住了!”他们相信,只要做完这些,那张网就能抓到猎物了。我们苏格兰高地也有一种类似的哑剧,至今还未被人遗忘。詹姆士·麦克唐纳——现在还在凯思内斯郡的雷伊当牧师——告诉我们,他小时候和朋友去洛克-阿林钓鱼时,如果很久都没有鱼上钩,就会把一个同伴从船上扔下去,再像拉着一条鱼一样将他拽回船上,这样一来,就会有鳟鱼或“煤鱼”上钩了。至于上钩的究竟是哪种鱼,就得看船是在海里还是在河里了。卡里尔的印第安人在设陷阱捕杀貂鼠前,会睡在火堆旁大约十个晚上,并在脖子上压着一根小木棒,他们相信,这样做会让貂鼠的脖子被陷阱里的“套棍”夹住。在新几内亚有个名叫哈尔马赫拉的大岛,居住在该岛北部的加勒拉里人有一个习俗,用枪打猎,子弹上膛前必须把子弹含在嘴里。他们相信这会让人百发百中,因为含着子弹就等于你正在吃被这颗子弹打中的猎物。马来人用诱饵设好陷阱,在鳄鱼未入套之前,他们会小心翼翼地吃咖喱饭。刚开始用餐时,他们通常会连续吞下三个饭团,这意味着诱饵顺利通过鳄鱼的喉咙。他们要非常小心,以免吐出咖喱饭中的骨头,因为这意味着鳄鱼将会摆脱那根串着诱饵的尖棍。于是,猎人如果不想在咽下骨头和失去鳄鱼中二选一,开饭之前就必须请人细心地替他把饭里的骨头挑出去。
根据“同类相生”原则,猎人如果不想错失良机,有些事情就绝对不能做。上述的最后一条规则就是这方面的例子。于是,我们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在“交感巫术”体系中,既有积极的原则,也有大量消极的原则,也就是禁忌。它告诉你应该做什么,也告诉你不能做什么。积极原则对应的是法术,消极原则对应的是禁忌。事实上,几乎所有禁忌,似乎都只是“交感巫术”的两大定律——相似定律和接触定律——的特殊应用。原始人既没有对这些规定作过抽象总结,也没有将其写在书面上,但他心里笃定他能按照人类的自由意志,随心所欲地用这些巫术来改变自然进程。他相信只要按照某种规则去做,他就能得到某个结果。如果他的某个举动会导致某种危险或不快,他自然就会小心翼翼地不去做那件事以避免这种后果。换句话说,他不会做那些他相信会带来灾祸的事,而他之所以会如此相信,是因为他错误地理解了因果关系。简单来说,就是他使自己服从于禁忌。如此,禁忌作为巫术的消极应用,就开始发挥作用。积极巫术或法术说:“为了达成某一目标,你要这样做。”消极巫术或禁忌说:“你不能这么做,以免如何如何。”积极巫术或法术是为了获得一个想要的结果,而消极巫术或禁忌是为了避开不想要的结果。但是,你想要的结果不会真的由于遵守了巫术仪式就出现,不想要的结果也绝不是由于触犯了禁忌才产生的,如此这般,无论那些结果是不是你想要的,其实都和相似定律和接触定律无关。如果你只要犯了某个禁忌就会引发某种恶果,这个禁忌还能称之为禁忌吗?它应该是一种劝人向善的箴言或普通的常识。“不要把手放在火中”,这句话并不是禁忌,而只是一种常识性的道理。因为这种行为必定会造成实在的后果,而不是一种想象的灾祸。简单来说,无论是我们称之为巫术的积极箴言,还是我们称之为禁忌的消极箴言,都是一样的虚妄无效。它们是同一事物的正反两面,都犯了严重的错误,对联想原则产生了误解,只是在表现方向上是相反或说对立的。法术和禁忌分别是这种错误的正极和负极。如果我们称这个既有理论又有实践的整个错误体系为“巫术”,那么禁忌就是应用巫术的消极应用。现将它们之间的相互关系列表如下:
以上就是我对禁忌及其与巫术之间的关系的看法。接下来为了证明禁忌确实是一种交感巫术——只是对交感巫术一般原则的特殊应用,我会举一些渔夫和猎人和其他人严守禁忌的例子。因纽特不许小孩子玩“翻花绳”的游戏,以免他们将来会被鱼叉绳缠住手指。这种禁忌显然应用了以顺势巫术为基础的相似定律。如果小孩子玩翻花绳时被绳子绑住了手指,那么他们长大后捕鲸时,也会被鱼叉绳子缠住手指。在喀尔巴阡山,胡祖尓族猎人吃饭时,他的妻子不能在旁边纺纱,因为这意味着猎物也会像纺锤一般跑来跑去,增加猎人狩猎的难度。由此可见,禁忌的思想基础是相似定律。同样,古代意大利很多地方都禁止女人一边走路一边纺纱,甚至不能把纺锤带到马路上,他们相信这样做会使作物减产。当时人们可能是这样想的:旋转的纺锤会使作物的茎秆变弯。库页岛也有类似的情况,那里的阿伊努人要求孕妇在产前的两个月内不能纺纱、搓麻绳,因为他们相信这种行为会让孩子的内脏像纱线般缠在一起。也是由于这个原因,在印度的行政区比拉斯普尔,参加村长召开的会议时任何人都不能转动纺锤,他们相信这样做会使讨论像纺锤一样来回转圈,永远得不出结论。在东印度群岛,一个人如果去某位猎户家拜访,绝不能在屋外徘徊,必须直接进门,以免猎物像他那样在陷阱前止步甚至离开。同样地,中西里伯斯岛上的托拉查人严禁任何人在孕妇屋外的台阶上驻足停留,他们认为这样会使孩子迟迟不肯降生。这种情况在苏门答腊也普遍存在,不仅客人不能在门口或房前的台阶上停留,孕妇本人也不能。这是一种最基本的禁忌,如果不慎犯了禁忌,她就要承受难产的苦楚。马来人在出门去寻找樟脑前,会咽下一块夹着大盐粒的食物。因为樟脑颗粒长在樟脑树的缝隙里,马来人认为如果找樟脑时吃的盐粒非常细小,他们找到的樟脑也会是一些细末。想要找到大颗粒的樟脑,就必须吃大粒粗盐。在加里曼丹岛,寻找樟脑的人们会把棕榈叶柄的硬皮当成器皿盛放食物,在漫长的旅途中,他们绝不会清洗这个食盘,否则,树缝里的樟脑就会融化或消失。毫无疑问,在他们看来,清洗食盘意味着清洗掉长在樟脑树缝里的樟脑颗粒。老挝有一种重要产品,叫作虫胶,这种胶体是一种红色的小虫子吐在嫩树枝上形成的。为了增加虫胶的数量,人们会用手将这种虫子放到嫩树枝上。按照规定,负责收集虫胶的人不能洗澡,更不能洗头,他们认为洗掉头上的寄生虫就意味着树枝上的胶虫会掉下来。布莱克福德的印第安猎鹰人在看到鹰时,绝不会吃玫瑰花蕊。他们认为,老鹰如果恰巧落在陷阱附近,会因为他肚子里的花蕊而浑身发痒,以致光顾着搔痒而不去吃陷阱里的诱饵。基于同样的理由,看守陷阱的猎人绝不能使用锥子,以免老鹰想抢他的锥子搔痒而去攻击他。他在外面追踪老鹰时,家里的妻子和孩子也不能用锥子,他们相信这样做会导致惨剧的发生。为了保证安全,他绝不会在外出时使用这类工具。
严禁吃某些食物,应该是原始人必须遵守的最一般,也是最主要的禁忌。在这些禁忌中,有很多例子可以证明它们来源于相似定律,从而也就可以证明这是一种消极巫术。比如,如果原始人相信,某种植物或动物身上有他们渴望的特质,就会食用它,以获得这种素质;同样地,如果他相信某种动物或植物身上有某种不好的特质,为防这种特质传染到自己身上,他就尽量不食用它。前者用的是积极巫术,后者用的是消极巫术。积极巫术的例子,后面会提到很多,这里先举几个消极巫术或禁忌的例子。比如,在马达加斯加,很多食物都是士兵不能吃的。按照顺势巫术的原则,他们如果吃了这种食物,一来或许会遇到某些特殊的危险,二来可能会染上某些不好的特质。所以,他们不能吃受到惊吓就缩成一团的刺猬的肉,以免以后也胆小怯懦。为免士兵的膝盖变得像公牛膝一样软,影响行军,所有士兵都不能食用公牛膝。另外,战败而死的公鸡和所有被刺死的动物,士兵都要谨慎地避免食用,在他外出打仗时,他的家人绝不能杀死任何雄性动物。这些很容易理解,吃掉战败而死的公鸡意味着他可能会战死沙场;食用被刺死的动物意味着他可能会被人刺死;在他外出打仗时,他的家人如果杀掉了雄性动物,他也可能会被人杀死,甚至在同一时间被人杀死。马达加斯加的士兵甚至不能吃肾,因为在马达加斯加语中,“肾”和“射死”是同一个字,他要是吃了“肾”就意味着他会被“射死”。
看过上述这些关于禁忌的例子,读者或许已经发现,人们认为巫术可以超距离起作用。比如在布莱克福德印第安人那里,猎鹰者的妻子儿女不能在他外出时使用锥子,以免她们的丈夫或父亲被鹰爪抓伤。比如,在马达加斯加,在亲人外出作战时,人们不会宰杀雄性动物,以免他们的亲人像这个动物一样被人杀死。相信人或动物之间存在着超距离的交感作用,这就是巫术的本质。科学会质疑这种超距离能力,但巫术绝对不会。巫术的一个重要原则,就是相信心灵感应。现代有一种说法,认为心灵之间具有超距离感应,这种说法不难得到原始人的认可。早在很久以前,原始人就对此深信不疑,而且他在按照这一信念行动时还保持着某种逻辑的一贯性。他对这种信念坚信不疑的程度,在我看来,远高于他在现代社会的文明人兄弟。原始人深信,不管是正式施行的巫术,还是日常生活中那些最普通的行为,都能对远方的人和物起作用。所以,每到重要时刻,亲人和朋友的行动总会被一些细致的规则或惯例所束缚,即使彼此相隔万里。原始人相信如果有一方粗心大意犯了禁忌,另一方就会遭遇危险甚至灭顶之灾。尤其是在一群男人外出打猎或打仗时,他们家里的亲人为了确保这些身在远方的战士或猎人能够平安无事、大获成功,就必须做一些事,不做另外一些事。下面我举一些巫术的心灵感应的实例,既有积极巫术的,也有消极巫术的。
老挝的猎人在出门搜索大象时,会警告家里的妻子不能剪发或往身上抹油。因为剪发意味着大象会把网扯破,往身上擦油意味着大象会从网中滑出来。在达雅克人的村子里,当猎人去丛林狩猎野猪时,在家里留守的人绝不能让手沾到油和水。因为这会让猎人的手拿不住东西,进而让猎物溜掉。
东非的猎象者认为他外出打猎时,如果家里的妻子有越轨行为,他的力气就会比不上大象,进而受重伤甚至死亡。所以,他一听到关于妻子的闲话,就不猎象了,立即回家。瓦戈戈的猎人如果打不到猎物或受到狮子的攻击,就认为是因为妻子在家里有越轨行为,于是回家大发雷霆。在他外出打猎期间,他的妻子坐着的时候,不能让任何人站在她前面或从她后面走过,躺着的时候,必须脸朝下。在玻利维亚,默克索斯印第安人认为,外出狩猎的人如果被蟒蛇或美洲虎咬伤,一定是因为他的妻子在家做了不轨之事,因此,只要发生这样的意外,不管妻子是不是无辜的,他都会惩罚甚至杀死妻子。在阿留申群岛,狩猎海獭的人相信,如果他外出期间,他的妻子或妹妹越轨,他就连一个海獭也杀不死。
有一种食用后会使人精神恍惚的仙人掌,被墨西哥的珲科尔印第安人视为神物。由于本国没有这种东西,男人们每年要走四十三天的路程去采集这种仙人掌。在男人们外出期间,留在家中的妻子们就不能快步走路,更不用说跑步了,否则会使外出的丈夫陷入险境。她们会竭尽所能地保护那个神圣使团,因为它将带回大家期望的种种好处。这些好处主要表现在雨水、丰收等方面。为了得偿所愿,在仙人掌庆典顺利举行前,她们会严格服从各种禁忌。这些禁忌不仅束缚着她们,也束缚着她们的丈夫。在整个采集期间中,除非生死攸关,否则绝不能做任何触犯禁忌之事。比如,不能洗澡,即使洗澡也只能使用从生长那种神圣植物的国度取来的水,尽管那个国家非常遥远。他们还有很多食物禁忌,不吃盐,实行严格的禁欲。任何人触犯禁忌,都将遭受病痛的折磨,甚至危及所有人都在努力争取的那个成果。这些仙人掌是“火神圣果”,是他们获得幸福、健康和生命的关键所在。但是,只有洁净的人才能得到纯火的赐福,所以在整个采集过程中,所有人都要保持贞洁,并洗净过往的罪孽。在男人们离开四天之后,女人们要聚到一起,向“火神”坦白自己从小到大都爱过哪些人,一个都不许漏掉。她必须把所有的人都说出来,否则男人们就会空手而归。为了帮助记忆,每个女人都准备了一根绳子,爱过一个人就打上一个结。她会带着这根绳子去庙里,站在火神面前,大声喊出每个绳结所代表的男人的名字。忏悔完毕后她就把绳子扔到火里。当绳子被火神烧化,她的罪孽也就得到赦免,于是她就安心平静地离去。从此,这些女人甚至会讨厌男人的亲近。那些去寻找仙人掌的男人也必须以类似的方式消除自己的过失,以净化心灵。他们也是在绳子上打结,一个罪过打一个绳结。他们要当着众人的面承认自己的罪过,然后罪过之绳交给领头人,由他放到火里烧掉。
沙捞越的很多原住民部落都相信,在丈夫去丛林中寻找樟脑时,妻子如果与人通奸,丈夫找到的樟脑就会蒸发掉,丈夫还能通过树木结节的形状,发现妻子有没有不忠。据说,由于找不到比结节更可靠的证据,以前有很多女人死在了妒火中烧的丈夫手里。另外,妻子甚至不敢在丈夫外出采集樟脑期间动用木梳,因为木梳空荡荡的齿缝会让树枝的缝隙变空,它里面本该有很多这种珍贵晶体的。在新几内亚的凯伊群岛,人们相信帆船一旦出海远航,它之前停泊的地方就成了圣地。他们会用棕榈叶盖住那片海滩,严禁任何人在船只回来前由此经过,因为这种行为会使船只被大海淹没。另外,他们还会精心挑选三四个年轻女孩在整个航行期间和船员保持所谓的心灵感应,以她们的行动来守护船只的安全,保证船只顺利返航。她们必须待在指定的房间里,如非必要绝不离开。只要船只还有在海上的可能,她们就要用膝盖夹着双手,侧卧在席子上,一动都不能动。她们的头不能左摇右摆,也不能做其他类似的动作。否则,海上的船只就会东摇西晃、不得安稳。像可可牛奶粥那样带有黏性的东西,她们是不能吃的。因为食物的黏性会堵住行船的通道。在水手到达目的地以前,女孩一丝一毫都不能放松,必须严格执行这些规定。在船只返回以前,她们不能吃带刺的鱼或骨头过尖的鱼,比如鲷鱼,这样做会让她们海上的朋友遇到巨大险情。
人们相信分隔两地的亲友会有心灵感应,而最能激发这种感应的,无疑就是战争。还有什么比战争更能调动起人类情感,碰触到人类的伤痛呢?它是如此危险,以致最深沉的情感也能被轻易触动。战争可以让留在后方忧心忡忡的亲友对这种心灵感应的作用抱有最大期待,因为他太想保护远离家乡在战场上拼杀,随时有生命危险的亲人了。这是一种正常且值得赞赏的愿望。但是为了实现这一目标,留在家里的亲友往往会做出一些非常可怜,也非常可笑的事。我们钦佩他们的动机,但无法认同他们荒唐的做法。在加里曼丹岛,达雅克人相信,当男人外出作战时,他的妻子或妹妹(如果他没结婚的话)如果能时刻带着宝剑,这个男人就不会忘记带武器。为了确保自己的丈夫或哥哥不会在睡梦中遭到敌人的偷袭,这位妻子或妹妹绝不会在白天或凌晨两点以前睡觉。在沙捞越班丁,“沿海达雅克人”认真制定了各种男人外出打仗时,女人需要严格遵守的惯例和规定。这些或积极或消极的规定,都是以顺势巫术或心灵感应巫术的原则为基础的。按照这些规定,女人绝不能睡懒觉,天一亮就要把窗户打开,不然,她们远方的丈夫就会睡过头;女人不能往头发上抹油,以免男人滑倒;为了确保男人在行军时有足够的精神,女人白天是不能睡觉或打盹的;为了确保男人行动迅速,女人每天早上都要在走廊里炒玉米花,分送出去;如果不想让离家在外的丈夫摔倒被敌人抓住,妻子就要把房间收拾整齐,所有箱子都放在墙边,不要让人被它们绊倒;为了让远方的丈夫有饭吃,不用挨饿,妻子每次吃饭时,都会在盘子里或盘子边上放一些米饭;女人不能长时间坐着织布,因为她们的脚如果抽筋,远方的丈夫也会关节发硬,以致无法立即起身而被敌人抓到;为了确保丈夫关节柔软,她们不再坐着织布,而是在走廊上一边走一边织;另外,她们不能遮住自己的脸,这会让男人找不到穿过草丛或树林的路;还有,她们不能用针缝东西,这会害男人踩到敌人埋在路上的尖木棍;如果有证据表明某个女人在男人外出作战时与人通奸,她的丈夫就会战死在敌国的土地上。为了反抗英国人的侵略,班丁的男人做过激烈的反抗,而他们的女人则一丝不苟地遵守着以上所有规定,甚至付出了更多。但是,这些薄弱的防范措施,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这实在太可悲了。留在家里的妻子,虽然大多都忠诚地关注、守护着她们的丈夫,但大多数男人还是死在了战场上。
帝汶岛上的大祭司在战争期间绝不能离开神殿。吃的东西要么由外面送,要么由庙里做。他必须保证炉火昼夜燃烧,否则士兵们就会陷入险境,直到炉火被重新点燃,才能脱困而出。另外,他在战争期间只能喝热水,因为冷水会损伤士兵的勇气,让他们无法打败敌人。当卡伊岛的战士开拔后,女人会从屋里拿出一个装满石头和水果的篮子,这个篮子是专用的。她们会把水果和石头放在木板上,一边给它们抹油一边轻声说:“啊,太阳神和月亮神,请让子弹从我丈夫、哥哥、未婚夫和其他亲人身上弹开吧,就像这些涂满油的东西能弹开雨水一样。”只要听到枪响,女人就扔掉篮子,拿起扇子冲到屋外,对着交战的方向,一边跑着穿过村子,一边高声唱道:“啊!金扇子啊,请让我们的子弹射中目标,让敌人的子弹落空!”给石头抹油这种习俗,是希望子弹能像落在石头上的雨水一样从人身上弹开。这绝对是一种顺势或模仿巫术。不过,祈求太阳神使这种法术奏效就是一种宗教仪式了,这应该是后来出现的。扇扇子是一种巫术,它按照开枪的人是亲人还是敌人,来决定这颗子弹能否射中目标。
马达加斯加的一个老历史学家告诉我们:“在男人外出作战期间,女人,不管已婚未婚,都要昼夜不停地跳舞。她们不会呆在家里吃饭,也不会有了情欲就和别的男人通奸。只要她们的丈夫还在战场上,她们就会抵挡世间一切诱惑其出轨的事物,以免她们的丈夫受伤甚至死亡。为了让丈夫们获得力量、勇气和好运,她们不停地跳舞,一丝不苟地遵守着所有这些习俗。”
在黄金海岸上说契维语的民族中,在男人出征后,他们的妻子会带上念珠和符咒,把身体涂白,并在她们预期的开战那天,背上真枪或木制假枪,拿出绿色的泡泡果(一种类似甜瓜的水果)用刀一顿乱砍,就像在砍敌人的脑袋一样。毫无疑问,这出哑剧是一种彻底的模仿巫术,为的是让男人能像女人砍碎泡泡果一样奋勇杀敌。非茨杰拉德·马里奥特先生说,在很多年前的阿散蒂战争中,他看过西非弗拉明城里有很多女人在跳一种舞。这些女人的丈夫都在战场上当着搬运工。她们把皮肤涂成白色,浑身上下只穿着一条白色短裙。领头的老巫女瘦骨嶙峋,身上的白裙子非常短。她黑色的头发盘在头顶,梳得又高又尖,黑色的脸上、胳膊上、腿上和胸膛上全是月牙形的装饰。所有人都拿着白色的牛尾或马尾拂尘。她们边跳边唱道:“我们的丈夫去了阿散蒂的领地,愿他们消灭地上所有的敌人。”
在英属哥伦比亚,汤普森印第安人相信,女人如果能在男人出征后经常跳舞,就能让大军得胜而归。她们在跳舞时会挥动着大刀,把长矛扔向前方,或将一个带钩的棍子一会儿往前刺,一会儿向后拉。往前刺意味着杀掉敌人或挡住敌人的进攻,往后拉意味着救回遇险的亲人。棍子上面的钩就是用来救人的。女人经常把武器指向敌国。她们把脸涂成红色,一边唱歌一边跳舞,向武器许愿,请求它保佑,帮助她们的丈夫多多杀敌。有些人还会把鹰毛沾到矛尖上。她们跳完舞便收起武器,等她们下次取出武器时,如果上面多了一些皮屑或一小块皮肤,就意味着她们丈夫已经杀死了敌人,如果上面多了些血迹,就意味着她们的丈夫受了伤甚至死在了战场上。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她们的丈夫参战了。在加利福尼亚,尤基部落的人相信,男人上战场时,家里的女人如果不眠不休地围成一圈,一边唱赞歌一边挥动着长满树叶的树枝跳舞,她们的丈夫就能一直保持精神勃发的状态。在美洲的夏洛特皇后群岛,海达印第安人有这样的习俗,男人外出作战时,女人会早早起床,假装将孩子打倒在地,孩子被假想成被俘的奴隶。似乎只要她们这样做了,她们的丈夫就能完成同样的事。如果丈夫在外作战,家里的妻子绝不能做出越轨之事,否则她的丈夫就会战死沙场。女人会通过罗盘确定丈夫所在的独木舟正朝哪个方向航行,一连十个晚上,每个女人都要头朝着这个方向躺在家里,然后再掉转方向躺着,这意味着男人正在顺利返航。马塞特岛[5]上的海达人相信,在丈夫外出作战时,家里的妻子必须不停地跳舞、唱赞歌,并原样保留他的所有物品,连地方都不能动,否则这位丈夫就会死在战场上。在奥里诺科,当一队加勒比印第安人上了战场,在村子留守的他们的亲友,要尽可能准确地算出每一场战斗发生的时间,然后用鞭子狠狠抽打两个趴在长凳上的小伙子。面对如此残酷的刑罚,这两个小伙子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他们相信自己表现得越顽强、坚毅,他们在战场上的朋友就有勇气,族人获胜的希望就越大。他们从小就被灌输这种观念,长大了自然对此深信不疑。
为了让庄稼和果树及时丰收,人们也会按照顺势巫术或模仿巫术的原则行事,这明显是把机智用错了地方。在图灵根地区,人们在运送亚麻种子时,会把它装在一个扛在肩上可以垂到膝盖的长袋子里,大跨步往前走。因为这样,长出的亚麻将随风摇动。在苏门答腊的深处,播撒稻种的工作都是由女人负责的。她们在撒种子时,会故意把长发披散在背上,因为这会让稻子长得茂密而高大。古代墨西哥也有类似的情况,当地人会为玉米女神——她们叫作“长发妈妈”——举行祭祀典礼。“当作物长大,绿色的穗中长出籽粒饱满的证据——须子。在这个季节,女人会解开长发,让它随着她们的舞姿飘荡旋转。在整个庆典中,这一幕景象给人留下的印象最为深刻。这意味着玉米明年也能获得丰收,它的穗子将像今年一样茂密,它的颗粒也能像今年一样饱满。”事实证明,欧洲的很多地方为了让庄稼长得高大强壮,都采用了一种“顺势”模仿巫术——跳舞和向上跳跃。比如,佛朗什孔泰人说的那句话:“想让大麻长得高,你就要在狂欢节使劲跳舞。”
通过一个马来西亚女人的行动,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这种思想:人可以用自己的行动或状态对植物产生顺势影响。当被问到为什么要裸着上身割稻子时,那个女人说是为了让稻壳变薄。她烦透了捣碎稻壳的工作,稻壳薄一些,她也能轻省一些。在巴伐利亚和奥地利,几乎所有农民都知道孕妇在传递繁殖能力方面的巫术效果。他们会把果树的第一颗果实送给孕妇食用,因为这能让果树明年挂满果实。巴干达人相信,果园的收成会因为女主人没有生育能力而受到影响,所以丈夫通常会抛弃无法生育的妻子。为了让谷穗饱满、土地丰收,希腊人和罗马人甚至会用孕妇来祭祀谷物女神和土地女神。在奥里诺科,曾有天主教神父斥责印第安男人,说他们不该让他们的妻子抱着婴儿在烈日下播种。对此,那些男人是这样解释的:“神父,您之所以如此生气,是因为您不明白这中间的道理。但您知道吧,男人不像女人那样擅长生孩子。由女人播种,玉米秆上能长出两三个玉米棒,丝兰的根能装满两三个篮子,所有东西的产量都会翻倍。她们知道怎么生孩子,自然也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手里的种子长出果实。男人在这方面的本事终究比不上女人。让她们播种吧!”
所以,按照顺势巫术的原理,人可以通过自己的行为来影响植物的生长,植物长得好与不好,也和人的行为及状态好坏有关。比如,孩子多的女人能让植物增产,不孕的女人会让植物结不出果实。人的某些特质和行为具有传染性和不良影响这种观念,催生出了很多禁忌,为了不让人们憎恶的某种状态或情境,对作物的产量顺势影响,人们被要求禁止做某些事。所有这些禁令和规矩都是消极巫术或禁忌的实际应用。因为相信人的行为和状态具有“传染性”,加勒拉里人[6]有这样的说法:“别在果树下射箭,那会让果子像飞出去的箭一样落到地上;别把从嘴里吐出来的西瓜子和准备留种的西瓜子混到一起,因为它长大后,只能开花不会结果,就像你把西瓜子吐在地上没有变成果子一样。”基于同样的理由,巴伐利亚的农民认为嫁接果树的枝条不能落地,否则,长出的果子会在成熟前掉在地上。交趾支那[7]的占族人生怕播种旱稻时,会下阵雨毁了庄稼,所以他们干活时会吃一些干米饭。
上面说的都是人们相信他们可以顺势地影响植物生长的例子。人们把自己的特质和行为当作一种可以影响、感染植物,使其达到类似状态的手段。但是,按照顺势巫术的原则,就像人可以对植物产生影响一样,植物也能对人产生同种程度的影响。巫术和我们所相信的物理学定律一样,都有这个原则,就是作用力和反作用力方向相反但大小相等。切罗基[8]印第安人经常使用植物顺势法来达成自己的某些目的。在他们生活的地方,有一种野生甜豌豆根茎十分坚韧,甚至能挡住犁沟中前进的犁头。切罗基的女人为了让头发更加坚韧,会把这种植物的根熬成汁儿用来洗头;切罗基的球员为了让肌肉变得更结实,则会用它来泡澡。加勒拉里人认为掉在地上的果子不能吃,因为它会把容易摔跤的特性传染给人;如果忘记某事引发了一些恶果,例如,忘在火里的香蕉或忘在锅里的红薯烧焦了,人的记性就会变差;如果一个女人吃了长在同一束香蕉上的两根香蕉,她就会怀双胞胎。南美洲的瓜拉尼印第安人也有这样的想法,就是一个女人如果吃了两个长在一起的谷粒,就会生一对双胞胎。在吠陀时代,有个古怪的应用就是以这一原则为基础的,它可以帮助一个被放逐的国王恢复王位。这个法术要求国王找到一个被砍倒的树根,树根上要有重新长出的枝条,然后砍下枝条烧制食物,最后再吃掉这些食物。如此一来,这棵树所拥有的恢复能力便通过火和食物传递给了这位国王。苏丹人不会用多刺的木头盖房子,他们认为住在这种房子里,人生会变得困难重重,就像走在长满荆棘的路上一样。
有很多顺势巫术的实例是以死人为媒介的。按照顺势巫术的原则,你可以用死人的骨头或任何带有“死亡气息”的东西,让人变得像死人一样不能看、不能听、不能说。加勒拉里的小伙子如果晚上想去找情人幽会,会去坟地里取出一块泥土扔到情人家的房顶上——那个地方要正好对着她父母的睡床。这样一来,她的父母就会陷入熟睡,不会打扰到他们了。这种巫术对行窃的盗贼来说,用处极大,所以在各个年代,很多地方的盗贼都将它作为护身符来用。在斯拉沃尼亚[9]南部,盗贼在撬锁前有时会往屋顶上扔一根死人骨头,并用刻薄的语气嘲讽道:“这块骨头什么时候醒,屋子的人就什么时候醒。”然后,屋子里的人无论男女就再也睁不开眼睛了。类似的情况,在爪哇也有,盗贼会在他即将行窃的房子周围撒上从坟地找来的泥土,好让屋子里的人酣睡不醒。基于同样的理由,印度教徒选择用火葬后的柴灰,秘鲁的印第安人选择用死人的骨灰。而罗塞尼亚的盗贼,会把死人胫骨中的骨髓取出来,加上油做成蜡烛。据说他只要点燃这种蜡烛,在举着它围着屋子绕上三圈,屋里的人就会睡得像死人一样熟。还有一些罗塞尼亚的盗贼会把死人的腿骨做成横笛,据说听到这种笛音的人都会忍不住陷入沉眠。为了这个邪恶的目的,墨西哥的印第安人会偷走女人尸体的左前臂——这个女人必须是死于难产且第一次怀孕才行。据说,他只要在行窃前,用它在屋外敲一敲地面,就能让屋子里的人像死人一样,不能动,也不能说话,但神志却是清醒的。当然,也有人会真的睡着,甚至鼾声如雷。欧洲有一种“神手”也具有这样的魔力。它是用被绞死者的手臂加盐风干制成的。如果把这只“神手”当成烛台,插上一根特殊的蜡烛(它所用的原料是另一个被绞死者身上的脂肪)点燃,就能让现场所有的人都失去神智,像死人一样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有时,人的手就是一支甚至一束蜡烛,每根干枯、萎缩的手指都被点燃了。如果屋里有一个人始终神志清醒,没有受到法术的影响,那么有一根手指就无法点燃。这种邪恶的蜡烛一旦点燃,就只能用牛奶浇熄。对盗贼来说,新生婴儿尤其是死胎的手指才是做这种蜡烛的最好原料。如果魔烛不够,屋子里的人也许会忽然醒过来抓住他,为了避免这种可能,盗贼有时会这么想:应该为屋子里的每个人都准备一支这样的魔烛。想要熄灭这种细魔烛,唯一的办法就是用牛奶将其浇灭。在17世纪,盗贼会专门劫杀孕妇以获得胎儿的指头做成魔烛。古希腊的盗贼会随身带着一根从火葬场的柴堆里抽出来的木头,他们相信这种木头可以让最凶猛的狗闭上嘴巴灰溜溜地逃走。在塞尔维亚和保加利亚,有些女人因为受不了丈夫管头管脚,会把盖在死人眼睛上的铜币拿下来泡水或泡酒,据说丈夫只要把这种液体喝下去,就会像那个被铜币遮住眼睛的死人一般,再也看不到她的错处。
另外,人们认为动物身上也有一些特性是对人有益的,所以他们会通过顺势巫术或模仿巫术,以不同方式将这些特性传递到人的身上。有些博普塔茨瓦纳[10]人为了获得白鼬强劲的生命力,变得像白鼬一样不容易被捕杀,会把它们的皮做成衣服穿在身上;基于同样的理由,还有一些博普塔茨瓦纳人会随身带着一只虽然缺胳膊断腿但照旧生机勃勃的昆虫;为了让他们像滑溜溜的青蛙和无角公牛一样难抓,有些博普塔茨瓦纳士兵会在头发上绑一束无角公牛头上的毛发,在自己的斗篷上缝一块青蛙皮。另外,由于老鼠能够灵活地避开扔向自己的凶器,南非的战士会把老鼠毛绑在他们卷曲的黑发上,好让他们能够迅速地避开敌人的长矛。这似乎是一种非常普遍的做法,因为每次战事将至,老鼠毛的需求量都会变得很大。印度的一本古书中规定:必须把敬献牺牲品以求取胜利的祭坛,建在有野猪打滚过的土地上,因为那里有野猪的力量。如果你在弹单弦乐器时手指僵硬,要怎么办?加勒拉里人认为最好的办法是抓一只长腿蜘蛛,把它烧成灰抹在手指上,这样一来,你的手指就会变得像蜘蛛腿一般既柔软又灵活了。为了抓回逃走的奴隶,阿拉伯人会在地上画一个圈,在中间插一根钉子,钉子上用绳子拴着一只和奴隶相同性别的甲虫。甲虫绕着钉子每转一圈,绑着它的绳子就会变短一点,它和圆心的距离就会近一点。就这样,逃走的奴隶受顺势巫术的法力所影响,早晚会被抓到主人面前。
在英属新几内亚西部地区,有些部落的男人在去森林之前,会抓一条蛇,把它烧成灰抹到腿上。他们相信这么做,可以让他们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不被蛇咬伤。南斯拉夫的小偷在去市场上行窃前,会先抓一只瞎猫,把它烧成灰带在身上。等他和商人讲价时,只要往对方身上撒些骨灰,摊主就会变得和那只死掉的瞎猫一般,什么都看不到,由着他想拿什么就拿什么。这个小偷要是胆大一些,甚至敢大声问那位见钱眼开的摊主:“我是不是给过钱了?”对方此时已经被迷“瞎”了,只会回答说:“是,你给过了。”澳大利亚中部的原住民如果想要留胡子,也有一个既容易操作又效果显著的方法:找一根尖锐的骨头把整个下颌都扎一遍,再用一根“带有魔力”的木棍或石头仔细地摩擦这根骨头。他们相信代表某种长胡子老鼠的魔棍或魔石会受到老鼠胡须的影响,这种影响很容易就能传递给下颌,让下颌长出浓密的胡子。古希腊人相信吃掉夜鹰,可以让嗜睡的人获得它不睡觉的能力,把老鹰的胆汁抹到眼睛上,可以让眼神不好的人获得鹰的视力。乌鸦蛋可以让人的白发变得黑如鸦羽。不过,如果你想用这种巫术来遮掩自己的年纪,那么在使用乌鸦蛋改变容貌时,必须在嘴里含一口油,因为这种“恢复发色的药剂”效果实在太强了,会让你的牙齿黑得像头发一样,而且一旦被染黑再怎么刷都不会变白。
珲科尔印第安人觉得蛇背上的花纹非常漂亮,所以珲科尔男人会在妻子编织或刺绣前,抓一条蛇过来,并用一根带叉的棍子把它固定住。据说妻子只要一边抚摸蛇的全身,一边用另一只手抚摸自己的额头和眼睛,编出或绣出来的花纹就能像蛇纹一样瑰丽。
按照顺势原则,无生命的东西也能向周围传递幸福或灾难,和植物、动物这种有生命的东西一样。巫师可以通过自己的技巧和这件事物本身的性质,用各种方法,让好事发生坏事不发生。撒马尔罕[11]的女人为了让孩子长大以后嘴甜或能牢牢抓住珍贵的东西,会给孩子吃糖果,并在他们的手心里涂一层胶。如果一只羊被狼咬死了,希腊人不会把它的毛织成毛衣,因为他们认为这种毛衣会让人受伤,具体表现为皮肤瘙痒或过敏。他们认为,如果被狗咬过的石头掉进酒里,那么在这块石头的影响下,喝过这种酒的人就会吵起来。摩亚布[12]的阿拉伯女人,如果很久都没有怀孕,就会找一个生了很多孩子的女人借罩袍来穿,希望由此获得对方的生育能力。在东非洲的舒法拉,卡夫人宁愿被木棍或铁棍打成重伤,也不愿意被芦苇、稻草这种空心的东西打到,因为他们相信被空心物体打到的人,内脏会逐渐干瘪直至死亡。东海有一种大贝壳,被西里伯斯岛的布津人称之为“寿星公”,每逢周五,他们就会把“寿星公”翻过来放在家里的门槛上,据说跨过这道门槛的人都能长寿。一个男孩子想要加入婆罗门[13]教,需要经过这样的入教仪式:用右脚踩着一块石头,不停地说“我将坚定不移,如同我踩着的这块石头”。这种仪式,婆罗门的女孩结婚时也有,新娘子会说类似的话。马达加斯加人为了获得平稳的生活,会把一块石头埋在房子沉重的地基下。这种向石头发誓的做法十分常见,其思想基础多半是这会让誓言像石头一样坚固有力,就像丹麦的历史学家塞克索·格拉玛蒂克斯说的那样,“古人在选举国王时,为了表明所说的话将永远不变,通常会站在一块深埋在地下的石头上宣布自己的选举意见”。
如果说又硬又重的普通石头被认定为具有一般的巫术力量,那么特殊石头,比如形状特殊或颜色特殊的石头,则被认定为具有特殊的巫术力量。比如秘鲁印第安人在祈求马铃薯丰收、玉米丰收和家畜增产时,所用的石头各不相同,祈求玉米丰产,用的是玉米形状的石头,祈求家畜增产用的是绵羊形状的石头。
认为一些石头因为形状特殊而具有某种神奇魔力的想法,在美拉尼西亚[14]一些地方也很常见。班克斯岛上的人为了促进家里的面包树丰产,会在树根旁埋一块很像面包果的珊瑚——海边有很多珊瑚因为海水的侵蚀长得和面包果极像。如果面包果的产量确实增多了,作为回礼,他会从别人那里拿一些长得不太像面包果的珊瑚,埋在这个珊瑚旁边,把魔力传递出去。类似地,人们认为带有小圆形平面的石头可以聚财,如果一个大石头下面连着一些小石子,看起来很像一只母猪和一群小猪,那么买下这块石头的人就能得到一群小猪。美拉尼亚人如果遇到这种情况或与之类似的情况,并不会把这种神奇的力量归功于那块石头。在他们看来,关键在于石头里的灵气。我们不是看过吗?为了从这股灵气中得到好处,还有人竭尽所能地向石头献祭。不过,只有通过祈求才能获得灵气的这种思想,已经不属于巫术范畴,进入宗教范畴了。通常来说,我们可以认为这种与宗教有关的纯巫术理论和纯巫术实践,催生出了后来的宗教观念。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在思想演变发展过程中,巫术先于宗教产生。这一点,我们接下来会继续讨论。
古人认为宝石有很多神奇的能力。事实上,我们有很多证据可以证明有很长一段时间,人们不是把这种石头当成装饰品,而是当成护身符在用。希腊人认为,只要在耕地的公牛的角上或脖子上系两颗“苔纹玛瑙”——一种树状石头,就会让土地获得丰收;女人只要喝了放有“乳石”的甜酒,就能有充足的奶水。克里特和海格的希腊女人直到今天,还在用乳石帮女人催乳。在阿尔巴尼亚,处于哺乳期的女人为了获得充足的奶水,会把这种石头戴在身上。另外,希腊人如果被蛇咬伤了,他们会用一种名为“蛇石”的石头去治,治疗办法就是把这种石头磨成粉,抹在伤口上。他们称深红色的水晶为“不醉”,因为只要戴上这种石头,即使喝再多酒,也能保持神志清醒。人们会劝告准备一起过日子的两兄弟,各带一块磁石在身上,这样他们以后就不会吵架了。
印度教的一本古书中有这样的规定,新郎新娘新婚之夜要安静地坐在一起,从太阳落山一直等到星光满天。新郎要在北极星出现时将它指给新娘,并对它许愿:“您是一颗坚定而永恒的星星,我看见您了,啊,您是那么强大,求您和我在一起,永不动摇。”然后,他要转过头对妻子说:“布里哈斯帕蒂[15]已经把你赐给我,以后我就是你的丈夫,请为我生育子女吧,请和我一起走到白头吧!”这个仪式显然是想通过星星亘古不变的力量,让磨难重重、祸福难料的人生变得平稳一些。这个愿望,济慈[16]在他的一首十四行诗中描绘过:
灿烂的星星啊!我祈求像你那样坚定——请不要独自在夜空中闪烁高悬!
那些与“交感”和“相似”有关的原始哲理,既然能引起我们的注意,自然也能引起海上居民的注意。事实上,他们更容易按照这种哲理去探索潮汐与动植物之间、与人之间的微妙关系,以及某种神秘的协调,毕竟潮汐现象对他们来说是如此醒目。他们把涨潮视为一种预兆,一种对生命和财富有益的推动力量,但是当他们看到落潮时,又发现真正的动因在这里,它意味着虚弱、失败和死亡等一些让人痛苦的东西。在布列塔尼半岛[17],农夫们认为,如果想让三叶草长得好,就要在涨潮时播种,因为在落潮或即将落潮时播种,三叶草将永远无法成熟,不仅如此,还会害吃掉这种草的母牛胀破肚子;他们的妻子则认为制作奶油的最佳时间,是潮水刚刚回转即将上涨的时候,只有这样,搅拌器里泛着泡沫的牛奶才能一直翻腾到落潮结束;在涨潮时从井里打水或给母牛挤奶,锅里的水和奶就会沸腾到扑出锅外,浇到火里。有些古人认为即使是剥离下来的海豹皮,也和大海之间有某种神秘的联系,海水每次落潮,它都会变皱。还有一些古人根据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的观点得出这个结论:世上所有生物,在落潮之前都不会彻底死亡。如果我们认同普林尼的说法,那么法国沿海的渔民从经验中得来的观点——他们坚信人只有落潮时才会死,也不该遭到我们的质疑。费洛斯特兰特斯[18]曾经清清楚楚地说道,在加的斯,一个人即使病得再重,只要潮水还没落下,他就不会死。欧洲一些地区的人直到今天还有这种想法。在坎培布连[19],生活在岸边的人认为那些患病而死的人,不管是急性病还是慢性病,绝不会在落潮以前咽气。据说直到今天,葡萄牙和整个威尔士沿海地区,及一些布列塔尼沿海地区的人仍有这样一种想法:人在涨潮时生,在落潮时死。狄更斯[20]证明英国人也有这样的迷信思想。佩戈蒂[21]先生说:“沿海地区的人在落潮之前绝不会死,在涨潮之前绝不会自然降生。”
据说英格兰沿海地区,从诺森伯兰到肯特,有很多人都相信死亡发生在落潮的时候。对于这种观点,莎士比亚一定非常熟悉,不然,他怎么特意把他的主人公菲尔斯塔夫的死亡时间安排在“十二点到一点的落潮之时”。北美洲太平洋沿岸的海达人也有类似的信仰:每一个善良的海达人都会在弥留之际看到来接他去冥界的已故亲人。他们驾着小船,顺着海水来到他面前,对他说:“来吧!到我们身边来。海水就要落潮了,我们该走了!”在新南威尔士,生活在斯蒂文斯湾的人埋葬死去亲友的时间,一定是涨潮的时候,而不是落潮的时候,因为他们怕退走的潮水把死者的灵魂带去远方。
中国人会通过一些复杂的符咒来求取长寿。这些符咒遵循顺势原则,集合了从时日到季节、从人到物的精髓。在传递这种福泽之力的所有媒介中,最有代表性的例子莫过于寿衣[22]。中国人大多活着的时候就把寿衣准备好了,负责裁剪和缝制寿衣的,通常是那些没出嫁的女孩或年轻的媳妇。她们正值花样年华,有着旺盛的生命力,由她们缝制的寿衣必定也会感染到这一点,从而推迟它们真正能派上用场的时间,这真是一个聪明的做法。另外,制作寿衣的时间,一定是有闰月的年份。中国人认为有闰月的年份比一般年份长,在这一年制作的寿衣更能起到延长寿命的作用。制作得最为华美的寿衣是一种丝绸长袍,它被赋予了最珍贵的品质。那件长袍是深蓝色的,上面用金丝绣满了“寿”字。在中国,人们认为子女如果孝顺父母,关心父母,就要送一件这样华丽的礼服。老人经常把这种能够延长寿命的衣服穿在身上,尤其是在喜庆的场合。越是在这种时刻,这件被众多金色“寿”字衬得金光闪闪的衣服所具有的能力就越强,所以老人过生日那天一定会穿它。中国人相信生日祝福所蕴含的巨大能量会在之后的一年里护佑他的健康和活力。他在生日庆典上穿着这件华美的礼服,沾染在上面的福祉透过毛孔进入体内。他笑容满面地接受亲友们的祝福,他们热情地称赞这件衣服,称赞他儿女的孝心。小辈会送这种既实用又漂亮的礼物给长辈,正是出于这种孝道。
在中国,我们还可以看到一种以“同类相生”原则为基础的信仰。中国人认为一座城市的命运如何,与它的外形密切相关。和它外形类似的生物具有怎样的特点,这座城市就会被赋予怎样的命运。据说在很久以前,泉州府的城郭和临县永春县的城郭,看起来一个像鲤鱼一个像渔网,因此泉州府就成了备受永春县欺凌的猎物。后来泉州府的人为了改变这种厄运,就在市中心建了两座宝塔,这两座宝塔可以挂住渔网,让想象中的鲤鱼不会被逮住,如此一来,这座城市的命运就变好了。
大概在40年前,上海发生了一场地方叛乱,有些聪明的上海人为了找到叛乱的真正起因,可以说是想尽了办法。他们经过一番严密的调查,发现问题出在一个新建的庙宇上——它的外形居然和乌龟十分相像。这真是太糟糕了,因为乌龟这种动物的性格十分暴躁。他们不敢把庙宇推倒重建,害怕神恼怒降下灾祸,但是它要是继续保持乌龟的外形,由此而来的灾祸会不会更可怕呢?在这个危急存亡的时刻,占卜先生们忽然想出一个绝妙的点子,让一场大祸消失于无形。填满代表乌龟眼睛的两口井,让这个凶名在外的动物变成瞎子,如此一来,它还怎么为非作歹呢?
人们有时会用模仿的方式,借助顺势巫术或模仿巫术来消灾解厄,破除某些灾难的预兆,其办法是,用假的灾祸代替真的灾祸以避开厄运。在马达加斯加,这是人们常用的欺骗命运的办法。他们相信一个人出生的时辰决定了他的命运。在凶日出生的人如果想摆脱厄运,就要像箴言说的那样,用替代的办法消除灾难。替代的办法各不相同。二月初一降生的人,长大后,房子会被大火烧毁。他的亲友既然知道这种情况,当然不会坐视不管,在他很小的时候,他们就要抓住机会帮他解除这一灾难。他们会在野地里或牛棚里搭一个小屋子,然后把它烧掉。为了保证真实性,孩子和他的父母要待在棚子里,人们会在最危险的一刻像拖柴火一样,将他们从烧着的棚子里拖出来。他们相信,只有这样,这个仪式才能真正起效。同样,十一月由于雨水多,被叫作“哭泣之月”。如果有人在这个月份出生,他的人生里将充满苦难。他若想消解笼罩在自己命运上方的阴云,只要做一件事即可:揭开沸水锅的锅盖,左摇右晃,让水珠滚落下去。如此一来,他的人生中就不会充满泪水了。另外,如果哪个未婚女孩将来注定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她可以用下面的办法来解除灾祸:杀死一只蚱蜢,把它包在一块破布里假装入殓;然后,就像她的孩子真的死了一样趴在上面号啕痛哭,而且不能接受任何人的劝慰。她还可以多抓几只蚱蜢,揪掉它们的腿和翅膀,放在那只裹着殓衣的蚱蜢旁边,假装是众多守丧的人在葬礼上又哭又叫。那只蚱蜢入土后,其他的蚱蜢要留在那里痛苦地一直挣扎到死,至于这位母亲,只要把散乱的头发扎好,再一脸哀伤地迈着沉痛的步伐离开“墓地”就行了。她既然已经埋葬过自己的孩子,为他们哭泣过了,自然不用再次承受这样的痛苦。能看到孩子死在自己之后,这真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有些人是带着贫穷的烙印出生的,他们注定要一辈子受穷,有一种巫术能够轻易抹掉这种烙印。他只要花一个半便士买一对廉价珍珠,然后把它们埋在土里就行了。因为世界上只有那些有钱人才会如此对待珠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