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闹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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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气怄醒了

今天吃午饭时,尤二娘说:“我们尤一刀的蛋怕是吃完了,我明天给他送点去。你要怄气就等你一个人关在屋里怄个够。”

他两口子有些好玩,有时候把儿子“江儿、江儿”地叫,有时候又像医院里的人那样,把儿子叫作:尤一刀。不知道内情的人还以为他们是在叫外人。

“哪个要你去送哟,我找不到路吗?”他瓮声瓮气地终于开了口,并抬起来眼皮来往墙上瞄了一眼,发现挂着的草鞋只有一双后,就盘算着吃过饭后要打两双草鞋出来备用,免得像去年立冬那天样,出门没找到合适的来套在鞋子上,结果还摔了个大跟斗……

所以,一放下碗筷他就把长板凳往屋檐下一横,安上打草鞋的架子后,一边伸手去抓谷草来打草鞋,一边就习惯性地唱开了:

溜溜滑滑山路长哟喂

就怕鞋底被磨光呀

扯把草来打双鞋

明天穿起去赶场呀

金钱梅花落

去赶场呀荷花闹海棠

去赶场呀荷花闹海棠

正在厨房里刷锅洗碗的尤二娘听到后就自言自语地说:“鬼老头,这下怄醒了,都开口在唱了。要是再不开口,怕要遭怄死哟……”

要是平时,尤二娘听见他唱这几句就要大声说:“鞋子天生就是拿来穿的,鞋底就该在脚底下磨的,你还怕它磨。未必你那双鞋子是金包卵吗?这也舍不得那也舍不得,偏要去打草鞋来穿,我看你天生就是穿草鞋的命。”

尤二伯就要回应说:“啥金包卵不金包卵哟,三百多块钱买来的东西,是要姑息点哟。”然后又自顾自地边打边唱。

这次,尤二娘点都没吭声,生怕一开口把老头惹烦了又闷着头怄气。

以前山里人都是自己打草鞋来穿,尤二伯读小学三年级那个暑假就跟着父亲学会了打草鞋,而且还习起了边打草鞋边唱歌的德性。就在新学期开学那天,他穿着自己打的草鞋去上学,好多同学都羡慕得要命。连老师看了后都“啧啧”两声后说:“打得好,打得好。真看不出来是十岁的娃娃打的……”

只是,约莫二十来年前,山里人就不兴穿草鞋了,不管干啥,总喜欢套双农田鞋在脚上。尤二伯也买了两双农田鞋来换着穿,慢慢就把打草鞋的手艺撂下了。

尤二娘洗刷完,端着半箩筐包谷就到院坝边的水磨去推。刚走到水磨边,听老公唱到“明天穿起去赶场呀”这一句时,还没放下箩筐就情不自禁地帮起腔来:

金钱梅花落

去赶场呀荷花闹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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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尤二伯平时都是穿农田鞋出门的。只是,自从三年前儿子到医院上班后,用第一个月发的工资给他买了双登山鞋回来,他出门就非穿不可了。有时还要把脚抬得高一些,指点给熟识一点的人说:“这个鞋子好,底子上的齿这么深,走啥路都把得住滑,就是贵了一些,三百多块钱哟,都买得到十多双农田鞋了……”

当然,他也不忍心穿着这么贵的鞋子在山路上去磨,才灵机一动,打些大尺码的草鞋来往登山鞋上套,顺便把打草鞋的手艺又派上了用场。

要是天热一些,他就穿着草鞋出门,一直走到场外那棵大槐树下才坐下来脱掉草鞋,穿上登山鞋进场口。

赶完场后往回走,他还是到那棵大槐树下坐下来,从背篼里拿出草鞋来穿上,再把登山鞋上踩的泥土磕得干干净净后才往背篼里放。

要是天凉了,他就拿一双大一些的草鞋套在登山鞋上,还是走到大槐树下坐下来脱掉草鞋后进场口。

他们家离镇上只有八里路,那条用油光石铺成的盘山小路被千脚踩万脚踏后越发是油光水滑。要是下点雨雪,油光石上溜滑得很,要不是有特别要紧的事,一般人是不会出门的,生怕在上面摔了跟斗。

不管啥天气,也不管走啥路,尤二伯在把草鞋套在登山鞋上从来都没感到溜滑过。

然而,就在去年冬至那天,他准备给江儿送三十个鸡蛋和两块新做的腊肉过去,都穿上登山鞋了,再去拿草鞋来准备往上套着出门时,才发现墙上挂着的五、六双草鞋都是平时光着脚穿的,尺码自然要小得多,就叹了一口气,只好换上农田鞋往外走。

尤二娘见了就说:“你那双金包卵鞋子在油光石上踩不得吗?”

他不吭气,背上背篼就出门了。

莫看尤二娘开口闭口都数落老公把登山鞋当成“金包卵”,她同样把自己那双当成金包卵,每次穿了后都要脱下来擦了又擦,等水汽晾干了才拿去放到床下,并用张旧报纸盖在上面。都三年了,他两个的登山鞋除了底子有点轻微磨损外,其他地方看上去都是新崭崭的。

原本,他两口子也像其他山里人一样,没得这么多的讲究,头上缠根布帕,脚上穿双农田鞋往哪里走都无所谓。但自从儿子到县医院上班后,尤二娘一下像是省悟过来,就对尤二伯说:“医生是文化人,文化人都讲究体面。我们也不要再穿得拖一块趿一块的东走西走,还是给儿子顾点脸面。不然人家会指着我们的后背说‘这就是尤宏江的爹妈哟,像两个老叫花子样’。我们老脸老皮的不管人家说啥都不要紧,还是要给儿子留点脸面。”

特别是儿子被人们称为尤一刀后,他两口子更是格外注意,不管走哪里去,只要一出门,都要衣之饰之地装扮一下,换上登山鞋不说,还要把头上的帕子解下来,戴上儿子给买的拉绒保暖帽,然后在镜子前面左晃右晃几下后才出门。

而此时,要不是万般无奈,他决不会穿着农田鞋到儿子那里去的。

走了一阵,都看得见场外那棵大槐树了,却不料脚底下一滑,一跤把他摔到了路边的小溪里,靯子和裤子都打湿了不说,还把准备给儿子送去的三十个鸡蛋差不多全打烂了,害得他儿子那里也没有去。

他狼狈不堪地回到家,边脱鞋子边说:“啥农田鞋哟,点都把不住滑,这么冷的天把老子摔到水里面,脚趾头都遭冷得大一个小一个的。”

尤二娘听了笑也不是气也不是,就拿话搡他:“怪头怪脑的,我问你,哪个人从娘肚子生出来脚趾头不是大一个小一个的?各人瞎眉拙眼的走路不看路,摔了跟斗还要东怪西怪的。同样是穿农田鞋,那么多人穿起为啥没遭摔?”

他低着头,只是喃喃地说:“还是要套双草鞋稳当些……”

“不要东怪西怪的。”尤二娘说,“喊你穿登山鞋出门你偏要顾惜,怕把鞋底子磨了,这下摔了就舒服了。登山鞋底子那么深的齿,要是摔了人,怕真的是有鬼在后面推。”

从那以后,他就比原来留意多了,没事时总要瞟两眼墙上挂着的草鞋,生怕要穿时找不到合脚的。

今天,要不是怕给儿子送鸡蛋的事落在老婆身上,他也不会坐下来打草鞋,还会继续闷着头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