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裳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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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时间回到早些时候。

向中行面色铁青,站在内城人来人往的车流当中。

他自从与苏剑云分别之后,当晚就受到了武夷派的秘密调查,调查所针对的,自然就是他手上的掌门令。

近乎于审判一般的审讯,持续了近一个晚上。

但武夷派终究没有从他的手中收走掌门令,这块掌门令天下唯一,只有向北天有使用的权利,这块令牌的背后代表的是向北天的意志,这个规矩江湖上人尽皆知,若是此时收走,难免会引起纠纷。再加上向中行是在南平城中亮出的掌门令,如此一来消息不胫而走,不过一个晚上的时间已经传遍大街小巷。英雄宴召半在即、掌门向北天闭关未出、各大势力集结城中、天教暗中虎视眈眈...

再加上武夷派内部各种矛盾逐渐显现:各个长老相互掣肘、各个继承人拉帮结派、内门外门弟子的矛盾激化...种种问题都积压在了一起,在这个节骨眼上,向中行即是稳住外门弟子、调节内外矛盾的重要人物,又是一根强心针,有他在的话,不论是天教还是想要趁乱闹事的其余门派都会忌惮几分,对于他手中的掌门令,武夷派绝不能强硬夺走,这是其一。

其二,向南雄只是代理掌门,无权针对掌门令做出任何僭越之举。这块掌门令一旦处理不当,必然会对武夷派产生重大影响,深思熟虑之后决定不对向北天所做的任何举动采取阻挠措施,掌门令仍然由向中行掌管。

“这块掌门令虽然明面上仍在我身上,但是使用起来却也没那么方便了...”向中行向身后瞥一眼,两位内门弟子远远的跟在自己身后。

这二人都是内门精英弟子,一人名叫卫竹心,二十来岁年纪,出身于鹰潭卫家,自幼才资聪慧,入内门拜礼堂长老为师,曾有内门宗门会六连胜的记录;一人名叫吴德升,是个络腮胡子大汉,出身猎户,与向中行一样先入外门,随后一步步的从外门爬到了内门,此人外家功夫了得,是竞选下届武堂长老的有力人选之一。

“若是将这二人派去支援守卫在外的九支队伍,不知要减少多少伤亡。”向中行在心中对这种行为颇为不满。大敌当前,各门各派前来拜山的队伍大多都遭受到了天教的围攻,可是武夷派内部各方势力交错,六大长老彼此之间内斗不止,向南雄为了权衡各派,表面上派出了“武夷十六峰”,但是随行的弟子当中并没有多少真正的精英,除去个别师傅带着的亲传弟子,其余的都是实战小白,十几日来伤亡惨重。可向南雄仍旧把精英弟子留守山中,用在别处。

“昨日为了平息内乱,再加上老掌门的嘱托,我才在城中使用了掌门令,可为什么,偏偏一定要有其他七剑传人在身边时才能使用呢?此举究竟有何用意?”向中行久思不得其解,他并不想在内城中多做停留,于是向山下走去。

并非没有向家其他掌门候选人向向中行示好,向中行在刚刚搬进内城时也曾经受过一位候选人的示好,与他结盟。但是那位候选人很快就被排挤出去,流落在外,向中行也因此成了众矢之的,被各个候选人排挤。

车流缓缓,行人匆匆。

向中行一路上,也收到了不少问候。

与洛天驹不同,向中行虽然名气上不如洛天驹世代门第,但他坚持不懈、苦修救母的美德与龙虎场上出色的表现也为世人所称赞。武林之中以家族门派为主,许多门派中也广为流传着血统论,这也并非没有道理,有背景的子弟练起武来,往往能得到更多的支持与教导,哪怕还没有出师,也会在江湖上享受到更多的待遇与人情。而出身寒微的子弟只有靠自己的苦修,才能在江湖上拼搏出一席之地。而家族豪强与草根的区别,特别体现在对《广散闲文》的把控上,门派豪强对《广散闲文》近乎是垄断一般,草根出身的散修很难接触得到这种机密级别的武学。

因此,每当江湖上出现草根出身却实力惊人的散修时,往往都会受到散修们的极力推崇。比如二十年前从寒门冷派中走出的少年、孤身孤剑打遍十大门派的“剑孤”谷创平;乞丐出身,平淡红尘三十载,惊艳天下四十年的“丐行九州”何为均;印刷学徒出身,靠着自身才情还原《广散闲文》,一朝闻名于天下的“惜才子”灯青客;出身武学豪门,小娘被主母杀害、被生父赶出家门,流离在外十余载,数次濒临死亡,为了复仇加入天教,自愿以身为鼎喂养蛊虫,随后杀回门派为母报仇,一人屠灭一派的天教十二护法“青面”李悔夜;又比如现在农奴出身,靠着自身努力蛰伏十年最终大器晚成一举逆袭的向中行。他们是打破血统论的象征,是向门派豪强们发出反抗的领航人,他们给予了散修信念,即便门派微弱,即便师父本领低微,他们仍然可以凭借自己闯出一番天地!武学的大门永远为任何人敞开!

正魔不两立,在名门正派与天教之外,散修的生存空间被挤压的一缩再缩。但尽管如此,仍有不少散修脱颖而出,这些人大多都会受到各大门派的邀请,接受者便可享受该门派许诺的特殊待遇。

这类待遇往往都令人眼红,根据个人能力的不同,所给予的待遇自然也就不同。当然也不乏一些拒绝门派邀请,仍旧独来独往的散修。如苏剑云的师父,打遍天下十大门派,拒绝所有门派讨好,孤身一人斩杀天教右护法米举政的谷创平。当年各大门派为了招揽谷创平,允诺的条件简直令人惊悚,有的门派甚至放出了《广散闲文》的残章作为条件,可谷创平一一回拒,仍旧独来独往,随后有一天突然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宛如一粒石子落入湖泊,只留下了点点涟漪,随后便什么都不见了。十几年来有关他的唯一的消息,就是这个亲传弟子苏剑云。

向中行一路向下,走到了外城。路上人马络绎不绝,街道两旁比往年除夕夜还要热闹,几家商铺甚至挂出了逢年过节才会拿出的花灯和灯笼,打扮在街道两侧。

向中行对此不感兴趣,他虽然没有被武夷派处罚,但是目前被监视着,没法去找苏剑云,以免暴露苏剑云的身份。同时他也被免除了职务,现在没有事务。开始在外城中漫无目的的走动。

“如此热闹的场景,可是从未见到过啊...哪怕是三年一度的龙虎场,也没有这般大的场面。”向中行看着熙熙攘攘的街道,不禁在心中想着。

武夷派此次举办英雄宴,花费极大,几乎是掏空了门派一半的积蓄,这次的英雄宴的风光程度甚至要超过十八年前的那一场英雄宴。只是这次虽然热闹,那些大派掌门却鲜有人亲自到来,大多都是派遣弟子代表。只因这次英雄宴,与十八年前的情况还略有不同。十八年前那场英雄宴召办之时,天教左护法安达熙被“剑仙”洛怜天斩杀于甘肃;右护法米举政被“剑孤”谷创平斩杀于南海;天教神木堂势力攻打武夷派被彻底重创,再起不能;薪火堂被少林、武当二派正面剿杀;教主座下“三清泉”中的“长生泉”李润芝被“剑狂”洛天正杀死;“贪泉”鱼昕玥被“剑圣”白召松、“剑痴”孟殿成等人联手杀死;“不老泉”姬乌被谷创平重创,下落不明。形势一片大好之下召办英雄宴,群雄响应,声势震天,随后向北天趁势当场与众位掌门誓血为盟,杀上五泉峰,一举攻破了天教老巢。

那是个英雄辈出的年代,百年难遇的天才如过江之卿般涌现,随后在绽放刹那的芳华后犹如烟火般消逝,埋没在历史的长河当中。只留下几段故事,供后人欣赏。

如今的情势却又是不同:各派群敌环伺,难以互助。再加上近些年来各门各派的整体实力均呈下滑趋势,颓势难掩,十八年前的那场劫难带走了太多人的生命,以至于现在门派当中缺少中坚力量...种种原因造就了现在的场面:少林、武当两派作壁上观,不再参与此事;峨眉、青城二派不再全力与天教开火,尽量控制在中小规模;他们本与天教并无瓜葛,只是玉皇顶问剑中受到了损失,这才出力征讨,如今天教虽然复苏,但暂时没有威胁本派,也就先以稳为主,留下些回转的余地。再者,其余门派与天教互拼,消耗实力,也是他们愿意见到的局势。只有那些与天教有血海深仇的门派仍旧与天教死战,不肯罢休。

向中行停下脚步,在一间药堂里,他看到了较为熟悉的身影。

一个小道士拎着药包,向一个中年男人道:“这方子是这么开的吗?你敢开这么多的细辛?”

那中年男人满脸鄙夷道:“爱喝喝,不爱喝滚,老子又没求着你喝。”

那小道士涨红了脸,但是说不出什么狠话来,只得跺了跺脚,继续与那男人争辩。

向中行走上前去拍了拍那小道士的肩膀,笑道:“你是青云观的师傅吗?我们昨日在南平城中见过。”

那小道士正是青云七子白和宣,他抬头看了看向中行道:“哦,是你,我认得你,你好啊。我来给师兄买药,你来买什么?”

昨日青云四子就被安排进了外城,当晚晋和景就发起高烧,手臂红肿。宁和从一拍脑袋道:“哎呀!这是陕北宝驼岭的毒峰掌,元天霸身为掌门,怎么可能不会?六师弟不明真相,跟他对拼掌力,这才吃了大亏。”

宁和从与杜和秋当即去找元天霸,元天霸自然早就料到他们会前来,索性顺水推舟,以解药的药方为礼,了结与青云观的恩怨。双方当即拍手为誓,可当宁和从与杜和秋回去将药方交给白和宣后,白和宣才发现出当中的几个不妥之处,显然这并不是一份完整的药方,元天霸不仅要了结之前得罪青云观的地方,还要让青云观主动去找他,欠他一个人情。师兄弟对此十分气愤,白和宣当即推算药方,天一亮就出来买药,在药店中碰到了这个男人,那男人见了药方,当即拿去,给他抓好了药,他的衣着服饰并非该药房中人,可是竟连店中的伙计都不曾驱赶他。白和宣见那张药方被他改的面目全非,心中气愤,当场与他理论起来。

那男人眉毛一扬:“哟,这不是向大人吗?在你们这外门奴才见了穿黄衫子的药跪下磕头叫爷,我一不是奴才二你没穿衫子,我就不给你跪了。”

那男人不是别人,正是胡信理。

向中行见他举止奇特,问道:“敢问阁下大名?”

胡信理嘴巴一歪:“老子的大名就不告诉你了,老子住得远估计你也没听说过。喂小孩,这方子没错,赶紧给钱!”

白和宣气的跳脚道:“哪里没错了!你这方子都快错完了!从头到脚,哪一味药是正正好好不多不少的?不是太少就是过量,哪有这样给人治病的?”

胡信理掏掏耳朵道:“按着老子的药方子吃就对了。你那些给阿猫阿狗看病的手段别拿到老子面前显摆,老子在江湖上给人看病几十年,就你这张方子,一看就是宝驼岭的毒砂掌。”

白和宣一听他提起毒砂掌,登时泄气,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胡信理冷笑道:“老子治过几十个中了毒砂掌的人了,没一个失手的,你拿着这方子回去治,治死了人老子赔你一条命。”

胡信理的治病手段并非寻常,而是源自《广散闲文》十二章经当中的“药经”。他早年间拜师时,师父曾问过他一个问题:“我这里有三种药方,一个可治市井常见的疾病,能让你闻名于一时;一个可治江湖上各门各派的奇毒,能让你名扬于天下;一个可治天下王朝的颓衰,能让你留名于青史。你可自选一样。”

胡信理最终选择了名扬天下。

“药经”与“毒经”“蛊经”相对,成书比后两种经书都要晚。“毒经”是五毒教创始教主兰香沁所创,“蛊经”是怪侠云吻燕所创,二者都是顾行远过世之后英杰。顾行远在世之时,“拳经”、“算经”、“气经”、“雅经”四经平分秋色,为武林主流,开创出了武林当中第一个武学大时代,无数英杰在此四经的基础之上广加延伸,诞生出了许许多多的武学。

“毒经”“蛊经”问世之后,又开创出一个以用毒用蛊为主的一个大时代,各门各派都投入大量精力研制蛊虫、毒药,在江湖上出现了许多为祸一方的魔道。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药经”问世,“药经”的作者药生尘花费一生光阴破解天下所有毒物,晚年提笔写下“药经”。“药经”当中道破了所有门派的蛊虫与毒物的治疗之法,大大重创了毒蛊二经在江湖上的地位,使“药经”风靡一时。这时的武林中主要分为两派,分别是以旧四经为主的武学门派与以新三经为主的武学门派,两派之间相互切磋琢磨,使得武学发展更为壮大。

恩师交给了胡信理一份药方,那张药方上所记载着当今江湖上各门各派的所有绝学、暗器的解毒方法,那张药方源自“药经”,但武学发展至今,不论是“毒经”还是“蛊经”都得到了很大的发展,自然也出现了许多当年没有的新事物。但不论是新是旧,当今现存门派的所有用毒之法在这张药方上都被那位恩师一一道破,那张药方是恩师的毕生心血之一。胡信理得到之后,勤学苦练,最终闻名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许许多多受了重伤的武林人士一经他手,不说痊愈,也能保住性命。

白和宣听着这话,又道:“治病救人,怎么能用这种态度?”

胡信理道:“赶紧滚,再不回去你师兄就得死在床上。毒砂掌拖得越久,对经脉丹田负担越大。你要是觉得还能拖,就继续跟老子搁这耗吧。”

白和宣并不清楚中了毒砂掌之后的情形会如何,但既然胡信理这般说了,他自然要以师兄的性命为主,当即丢下银子,不再与胡信理争辩,赶忙赶回客栈。

向中行有心与青云观结交,道:“我与你同去。”当即跟了过去。

二人一路走到一间挂着“玄云宅”的客栈前,这间客栈在外城中名气不大,只是一所再寻常不过的客栈。二人一路走上二楼,推开屋门。

屋内,晋和景正躺在床上,双手红肿,身上发烧,闭目喘息。杜和秋正在一旁照料,但也无可奈何。

杜和秋见白和宣带回了解药,心中大喜,对向中行匆匆打了个招呼,连忙带下去煎药。

白和宣昨夜曾对晋和景的伤势进行过一些治疗,眼下见治疗有效,总算是没有再变严重,放下心来。向向中行问道:“不知道你跟着我来,是为了何事?”

向中行心中思虑:“我现在被人监视,没法去找暮云,那么找青云观寻求帮助,可行吗?”他心中阴晴不定,在桌上拿起酒杯,沾了沾杯中水,在桌上轻轻的写着,同时说道:“久闻青云七子大名,心想我们同为七剑传人,理应前来拜访。不知贵派四师兄宁和从在何处?”

白和宣看着桌上写出的“子时密谈,城外柳林。”几个字,道:“四师兄前往拜山了,今夜不知能不能回来。有什么话对我说吧,我帮你转告一下。”

向中行昨日在南平城中见识过白和宣的为人,知道他年纪尚小,心思单纯,并非阴险狡诈之辈。但是他武力低微,再加上涉世未深,恐怕不能帮到自己。因此才打算与宁和从做交谈,听说宁和从如今不知何时才能归来,顿了一顿,说道:“倒也没什么。只是出于我私人的身份,想请众位师兄弟一叙。”手指在桌上写着“待归再议,日暮乡关。”

向中行寒暄几句,擦去水渍,起身拜别。

白和宣心中思考着他留下的字句:“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他不能明说呢?还是说...”他抬头望向窗外,向中行的身影渐行渐远,在他身后,两个黄衫在人群中若隐若现。

“原来如此!”白和宣之前听师兄说起过武夷派内部的一些消息,当即猜了出来:“他没法与我明说,他被派人监视了,此番前来是为了求助。”

白和宣转念一想:“但是再怎么监视,也都是武夷派内部的事情,我能帮上什么忙呢?我到底该不该去帮这个忙呢?武夷派又为什么要监视他呢?嗯?是因为那块掌门令?对了,多半是因为那块掌门令了,他亮出了那块掌门令,但是武夷派高层却不知道他有掌门令,因此对他进行监视...不对,如果真的不知道,就该把他关起来审讯,为什么又要放他自由,只是监视?是他的掌门令来路正常却触犯门规?还是说...”

“...他的这块掌门令来路不明,并非武夷派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