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其信然邪?其梦邪?(一)
“你是……帝尊?”那人的脖子被紧紧掐着,发出的声音零散破碎地在湖底散成水波。
楚明起将那人上下打量一番,笑道:“一介凡人,胆敢逆天使用延命之法(在《南北泪·明月光》第九章“嘶骑渐遥,征尘不断”中曾经提及),苟活百余年至今,真是不怕死后堕入无间地狱,不得超生。”
“鄙人……罪孽深重,死后……本就应下无间……能延命……至今……以赎罪责……得见天神之颜……已是……神灵眷顾……”
楚明起冷哼一声,看到这两人,再结合一百多年前的那段历史,他猜了个七八分。
“原来是白归将军。”楚明起瞥着一旁面无表情的若琉瑾:“她已经断情绝爱,你所做的一切,她不会感激你半分。而你所谓的赎罪,也不过是在别人身上犯下更大的罪孽罢了!”
楚明起将那人远远地扔开,拍了拍手掌,似是要掸去那些残留在手上肮脏的东西。可他又有什么资格鄙弃别人,这个痛苦的规则,明明是他定下的。
如果顺从天命,琉瑾可能要再历经数百年,才能盼得下一个接替之人。但因为白归的人为介入,这个进程被大大提前。只是死的人,当然也会更多。
不过每一任塞女接任之际,死的人就从来没有少过。
“许是你的上任塞女没有同你说过,也许是说过但你忘了,但无论如何,她已遗忘记忆,重入轮回,贻误大事的是你。如果寻不回楚怀寒的魂魄,你就一直在这澜湖之底待着吧,哪怕找好了下一任接替之人,也没有用。”
“白归,你最好帮她找到楚怀寒的魂魄,否则就算你用永世无间,也换不回她的重生。”
白归花了好大力气,才疏通了刚刚被紧锁的气脉:“楚怀寒的魂魄……该去何处寻?”
“天涯海角,你们自己看着办!”
楚明起放下这两句话后,消失不见。
若西再次踏上南塞的国土之时,已经不知今夕何夕。昔年,她被白归带到鹤鸣峰学艺的时候,根本不会知道,踏上这南面的国土,是她今生所有纠缠的开始。
南塞的冬比北塞还冷,冷中带着湿,往四肢百骸每个骨头的缝隙里钻。若西在南北之战中受过伤,此时只觉得受伤的那处在被刀削斧凿,格外地疼痛。可是这些,和她那正在遭受着蚀骨散侵蚀的女儿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鹤鸣峰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鉴于鹤鸣峰上弟子皆武功上乘,而南北之间近来形势动荡,江湖也不安生。直接进攻并非上策,蓝榆还是决定先将鹤鸣峰上的人控制起来。若西知道后,更是一刻都不敢耽搁,直朝应城而去。
独孤云逸已经在将蓝林的棺椁秘密地往应城方向运。蓝榆鼓起勇气,还是向独孤太后禀明此事。这种事情从来都瞒不住,早晚要大白于天下。既然瞒不住,不如趁早知道,早有准备。也免得落个秘不发丧,另有图谋的莫须有之罪。
独孤太后听完蓝榆的陈述后愣了很久,什么都没说,嘱咐蓝榆小心处理好一切,便将自己关在寿安宫中,不准任何人探望。蓝榆在寿安宫外跪了很久,还是没见上太后,被汐露请了回去。当夜,太后就突发疾病,太医院前前后后忙活了一整宿,太后才暂离危险。
这边蓝林死讯传来,独孤太后的病情依然严重,那边鹤鸣峰的事情还未解决,又突然收到北塞若西公主造访的消息,蓝榆堪称焦头烂额。两边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头像是被人绞杀起来一般的痛。蓝榆之前和若西没有什么接触,但他知道若西对南塞是有心结的,先前连公主的册封典礼都拒不参加的若西,必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可是若西又知道了多少?
蓝榆也拿不定主意,只能马上发信函,将若西要来之事告知独孤云逸。
独孤云逸和蓝月护送着蓝林的棺柩往回,尽管北塞那边已是十万火急,可若寒还是放心不下,不肯离开蓝月。闲鹤是一个疯子,还是一个强大的疯子,你永远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你母亲竟然要来。”
“她……应该是知道了不少东西。”蓝月望着蓝林的棺柩出神。
“要让她知道吗?还是我们慢一些回京城?”
“不必。”若寒道:“你父母曾经都是闲鹤门下的弟子,可惜都是他的棋子,这次也不例外。既然早晚都要知道,说不定已经知道了,躲躲藏藏更是无益。”
东宫严将若西迎入应城的当日,故人相见,迷惘恍惚,半生风雪,霜发半白。
“微臣参见长公主殿下,长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南塞的城门赫然在目,故人就在眼前,却无旧可叙。若西的眼泪还没流出来,又被风吹了回去。见到了纪严,她就想到纪霓裳,想到纪霓裳,就想到若寒。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情绪对待东宫严。帘子挑起又放下。
“东宫大人,走吧。”
“北塞长公主若西,参见新王。”
“王后免礼。”蓝榆将若西扶起:“这是王后的凤印,南塞王宫已经替王后掌管了十余年,是时候物归原主。”一旁的侍者手捧金盘过顶,献上凤印。
凤印流金溢彩,晃得若西眼前一片模糊的重影。那金色太浓太重,她已不敢直视,只是瞥了一眼,就马上挪开:“如今,您才是一国之主,而您不是本宫的夫婿,此印自当由您的妻子掌管,又与我何干?”
若是换作从前,蓝榆自然会毫无阻塞地言明这国之权柄,他不过代掌。待蓝林归来之时,当全数奉还。可如今蓝林已死,国之重担,已无人可还。蓝榆一向是一个不会说假话的人。可此时四海均不知南塞国殇,蓝榆纵然如鲠在喉,也不得不如是说。
若西突然笑了起来,在空旷的大殿中,让蓝榆的背脊阵阵发寒。若西摇头叹道:“这一国王权,从来没有什么说接手就接手,说让出就让出的。昔日北塞顺平王被多伦掳走,昌平王即位,言说一旦顺平王归来,便将王位拱手奉还。可是待顺平王归来之时,昌平王将顺平王和支持顺平王的臣子尽数屠戮,无一活口。这才是真相!”
“公主误会了,新王慈悲为怀,决计不会做出顺平昌平之事!”东宫严在若西面前跪下。若西冷笑一声,伸手整了整东宫严头顶方才因下跪动作太猛,而略微有些偏了的乌纱帽。
“东宫大人可惜不生在王侯之家,无福感受这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新王要是有诚意,现在就让月儿出来见本宫。否则,就不必再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