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桥梦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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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千年奇梦

如果按中国的农历计算,今天应该是七月初六。

美国东海岸,波士顿的盛夏,阳光耀眼。

查尔斯河畔一座白色房子里,阳光透过纱窗,照在病榻上蔡虹同样白色的脸上,白色的床单似乎罩着一个轻如鸿毛的身体。但是蔡虹的丈夫乔木却惊讶地发现,蔡虹的两颊忽然渐变红润,似乎有两朵红云从天外飞来,停留在她已苍白多日的脸上。

她双目紧闭,但是,俊俏的眉头却是舒展的,嘴角轻轻上扬。此刻,蔡虹正在做一个深深的奇梦!

梦里,蔡虹回到了她魂牵梦萦的中国,回到了那个美丽的畲族山乡……

按理说,农历七月初六的夜晚,这个地处浙南闽北交界处的千年畲族古村,不应该是如此明晰透亮的。

毕竟离月圆之时还有那么八九天。但是,号称“江洲藏区”的安泰山城的远山深处,此刻的天空却云谲波诡!翻腾的重重乌云,像千万匹脱缰的烈马,从天际直扑重峦叠嶂:翻滚、奔驰、跳跃、撞击!有的怒目圆睁、昂首嘶叫,有的扬蹄甩尾、俯首猛冲。它们如此暴烈张狂,似乎就要将这个叫“鹤渡”的小山村撕裂!

然而,就在重云炸裂之下的万物似乎瑟瑟发抖、绝望闭目等候崩溃之际,天际一道金色的祥光似一把巨大的利剑,耀眼炫目,破云而来!顿时,就如千军万马忽然鸣金收兵、偃旗息鼓,万千乌云瞬间土崩瓦解、灰飞烟灭!一瞬间,天空露出了如洗的青白,没有任何杂质,宁静而辽阔……

然后,星星出来了,漫天的星辉让整个苍穹变成了一大块镶满钻石的丝绸幕布。再然后,“幕布”渐渐退开,一弯上弦月如娉婷仙子,冉冉从天际升起。当月亮从远处如黛的山岗跃然而出的时候,七月初六浙南大地的万物瞬间熠熠生辉!这清透的亮光,照亮了鹤渡古村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涧,也照亮了一田一畴、一瓦一石,更照亮了蔡虹那一张并不年轻但是依然皎洁如月的脸庞。

其实,刚才天上那一番玄秘而震撼的动荡,并没有干扰到这个小小的千年古村里的老老少少。因为夜已深,大部分村民已经酣然入眠。只有少数的几个老妇人和小媳妇还在亮灯的屋内,一边梳理赶织手中的彩线,一边轻声细语探讨关于明日如何为孩子们乞巧求智的琐事。她们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手中的彩线和剪纸上,压根儿没有感知到窗外上空那一场无声又炸裂的风云际会,因为她们心中想的、口中念的,都是一件事:明天,又是七夕了,一年一度的乞巧节又来了!

在这个遗世独立的畲族小山乡,七夕节似乎专属于女人和孩子们。蔡虹感觉自己太幸福了,因为此刻她觉得自己已经回来了!

她清晰地记得,自己的母亲从来不说“七夕节”,而是将七月初七唤作“乞巧节”。“乞巧节”是童年蔡虹最快乐的记忆。那时候,每年从端午节开始,便有村里最“清头”(方言:清秀干净)、最巧手的小媳妇给蔡虹母亲送来一小捆五色丝线,耐心又细致地教蔡母把这五彩丝线搓拧成一股股细细的小线绳,系在蔡虹嫩藕似的小手臂上,然后再三叮嘱:“关老师,千万别系错了,女娃娃右臂男娃娃左臂,男左女右哦!”

于是,和村里的其他农人家的小女孩一样,关老师那粉雕玉琢的宝贝女儿蔡虹的右臂上就多了一圈彩虹似的丝线圈。这丝线圈儿一直缠裹在蔡虹的右臂上,直到迎来当年的七月初七——七夕节。

那一个夜晚,将是鹤渡村女人和孩子们最甜蜜最开心的专属节日。与别处不同,那一夜,鹤渡村人口中的“乞巧节”是以一种别开生面的形式在柳月星辉下进行的。这个别致的节日不像中秋节那样在自家屋里或者院子里过,而是在一个特别的地方拉开序幕直至完美落幕,那个地方就是与蔡虹、关老师,鹤渡村以及浙闽老百姓生死相依的别致空间——木拱廊桥!

年幼的蔡虹,并不知道这有桥屋的木拱桥,多年以后会因远在美国的一个叫麦迪逊县的一条小河上的厢式木桥而名声大噪,然后浙南闽北那些个有桥屋的木拱桥随即也被泛称为“廊桥”。她觉得村中老人口中的“蜈蚣桥”或者“厝桥”才是这些木拱古桥的正确称谓,它们是如此安静却又灵动,这般轻巧却又坚固地横跨在村头或者村尾那一条条翠绿的潺潺清流之上。

浙南百里山峡的俊秀山涧里,有多少座这样的“廊桥”,年幼的蔡虹当然不知道,但是,她知道童年的乞巧节一定是和母亲们、小伙伴们在那座气势如虹、雕梁画栋的“厝桥”上度过最快乐的时光。那座在青山碧水间的木质拱桥,有一个蔡虹很着迷的名字,叫作“安澜桥”。

弯月刚上柳梢头,女人们便在那座用小青瓦覆盖着红漆木身桥屋的安澜桥上摆好瓜果糕点、彩线红纸。当然,身边还有一个盛放针线剪子的金漆盂盒或者竹编扁圆篓。这时候,母亲便会在巧媳妇的示范下,点上一炷清香,向廊桥神龛里的观音大士拜三拜,再躬身向东西南北各拜三拜。然后回身将蔡虹手臂上的五彩丝线圈取下来,一边嘴里喃喃道:“换巧、换巧!大慈大悲观世音大士、天上织女、地上巧姑,千恩万谢,谢你们替我家阿乔祛毒辟邪!愿你们赐我家阿乔心灵手巧、慧聪智达!”

这个在童年蔡虹眼里神秘而又颇为神圣的仪式叫作“换巧”。换了“巧”后,孩子们便可以分到七夕才能吃到的“巧食”,四处玩耍。然后,桥屋里,小媳妇、大姑娘便开始互相斗巧,一起穿针引线、剪纸绣花,比比谁是十里八乡最巧的那个“巧女子”,欢声笑语直到星月西沉……

乞巧的孩童们和斗巧的姑娘媳妇们带着满心的欢喜或者一丝丝小小的不服和遗憾,各自散去归家入眠。睡梦中,他们期待着来年的乞巧节能早日到来。

今年的乞巧节就这么热热闹闹过了,人们坚信鹊桥上牛郎和织女正甜蜜相会。此刻,周遭清冷,月朗星稀。

露水渐起,蔡虹把纤瘦的手指伸出来,摊掌在空中。梦中的她,似乎觉得应该调整一下自己的身体,让薄如纸片的身躯更加舒服地斜靠在安澜桥桥头的美人靠上。渐渐地,手掌便一点一点滋润了起来,似乎也滋润到了日渐干涸的蔡虹的心田里。

桥边两岸的山石上,分别有两棵大树。左岸那棵是香樟,大概有三四百年了,树冠亭亭如盖,亲水而长,远处的树枝几乎一躬身就能掬起一捧清流。右岸则是一棵树干苍劲的乌桕树。此刻,乌桕正枝繁叶茂,长串的嫩绿花朵吐蕊在枝头,与深绿的树叶浑然一体,并无惊艳之感。

但是,蔡虹并不在意乌桕花是否绚丽,此刻,她是欣喜的。她蓦然发现:清透的月色下,这原本长在两岸的两棵树,今夜,居然在空中相握,它们的树冠神奇地搭成了空中廊桥!蔡虹再一次惊喜发现:众鸟在它们的枝条里跳跃,游鱼在它们的投影里聚集!世界顿时无声地喧嚣了!

在这华丽的安静里,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却魔幻地传了出来,由远而近、由浊而清,直击蔡虹的耳膜:“吾侪夫妇拙如鸠,莫羡邻家乞巧楼。但愿白头长守拙,卿能织布我牵牛!”

蔡虹倏然惊醒:“竹婆婆、竹婆婆,是您吗?”

从山间的古道上,疾步走来一位鹤发童颜的老妇人。古道、清涧、山岚、晨露,似乎都在她的脚下和身旁稍纵即逝!她就这样飘然而至,停留在安澜桥上,停留在美人靠前昏沉的蔡虹的眼前!

而此刻,躺在波士顿查尔斯河畔那张白色病榻上的蔡虹根本没有醒,她在梦中等待她的一双儿女的到来,带上她一同回到那个不寻常的中国山乡去!她完完全全沉浸在这个深深的迷梦之中。

这,不是一个寻常的梦,这是蔡虹即将西去极乐的绝尘之梦!这一梦,事关一个千年的廊桥“梦密码”……

梦中的蔡虹并不知道,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此刻,西天瑶池边上风云突变,凡界正是牛郎织女七夕鹊桥相会的第九百九十九年之际。

狠心划出银河后的王母娘娘曾经许诺织女:如果人间的牛郎情比金坚,每年都准时赴七夕的鹊桥之约,那么第一千年,便赐福牛郎得道成仙,升天与织女同宿共飞、永浴爱河!

谁也不曾想到,人间的九百九十九年过去了,在最后关键的时候,西天瑶池却闹出了如此大事,一直深受王母信任和疼爱的凰仙却在这个时刻先斩后奏,让王母下不了台!

此刻,青鸟在一旁不断给王母打扇,依然不能让王母心头的烈烈怒火将息下来,她的眼前闪过了刚才让自己又气又急、又惊又恼的一幕!

就在此前,顺着凰仙的玉指,娘娘和青鸟的目光穿越由小及大的三千六百株蟠桃树,她们惊讶地发现那瑶池上的一柱“凌云钟乳”变了模样!以钟乳为中间轴,平静如镜的瑶池上,竟然凭空架起了一座神木拱桥!

这突如其来的神木拱桥让王母心头一震!细打量,只见它与众不同——桥形通汉上,峰势接云危!通体巧妙绝伦,气度不凡!虽然桥身崭新,但娘娘觉得眼熟,掐指一算,心中“呀”了一声:这不是下界赵宋开封府京都的“汴水虹桥”吗?怎么会移行凭空出现在西天的瑶池上?

正思忖着,凰仙拉着凤神已跪拜在王母跟前:“娘娘万福!”

王母习惯性回了一句“平身”,心思还在那座突兀而来的神木拱桥上,那边凤神已经抬头向王母禀报:“娘娘万福!看娘娘关注这瑶池上的这座新桥,容在下向娘娘禀来!

下界汴京有汴水,水上建有虹桥。那可是一座巧夺天工的神桥啊!那神桥为单孔木拱桥,造桥居然是无支架施工,没有榫头,不用钉子,全部木架捆绑结扎,连成一片。桥的两旁有木拱,拱梁两端,雕狮刻虎……”

看着凤神眉飞色舞自说自话,周遭众神一片静寂,凰仙吓得赶紧拽了拽他的袖子,青鸟也紧张地偷偷看王母的脸色。果然,王母面露愠色:“凤子,念你才智卓绝、心灵手巧,这么多年来修园有功,但你可知未经通报,在瑶池上随意动工,该当何罪?”

凰仙一听,拉着凤神赶紧连连磕头:“娘娘恕罪!娘娘恕罪!他是个不知深浅的混沌物,生性愚钝,不懂规矩,请娘娘饶过他一回!”

青鸟在一旁吓得大气不敢出,她想不到这凤神真的就是凰仙口中的那个不折不扣、不知深浅的“混沌物”!青鸟只恨自己平日里只是暗暗喜欢这个愣头青,却没有点化他识一点仙班世道,懂得如何做个走常道的小神仙以避飞来横祸……

正当青鸟心中懊悔不已时,想不到那混沌物居然敢在王母脚下再次抬头张嘴开口:“金贵无上的娘娘啊,臣想凡界子民建汴水虹桥,那赵宋皇帝每逢节日,常登汴水桥与民同乐。桥上搭青竹架,再将松树、柏树的枝叶扎在上面,还将各色花朵插在上面,郁郁葱葱又艳丽多姿。正月十五日元宵节,桥上张灯结彩,灯火辉煌。到了晚上,扶老携幼上虹桥来,欢声笑语、普天同乐!臣跟着千足大仙学得筑桥技艺,手正痒痒。此番斗胆建桥,就是想给娘娘一个惊喜,娘娘母仪九天,与诸神同乐,娘娘惠普三界、仁心八荒呀!”

王母一听,脸上的愠色减去了大半。青鸟趁机怯怯进言:“娘娘,这凤子没心没肺,心如这瑶池的池水般通透澄明。他与诸位小神不同,平日里就只理桃树、修园子、学筑桥,痴痴迷迷、疯疯癫癫的,念他痴心手艺,忠心耿耿为娘娘修园,您就……”

王母听了,眉头又舒展了一些,看着脚下的凰仙花容失色,心中不觉怜意渐起,暗叹一声,正想息事,猛然间,发现瑶池边的那棵相思树不翼而飞:“凤子,你你你!你造桥,用的是什么木材?”

当王母明确得知这小小凤神胆大包天,眼前这座瑶池虹桥居然用的就是那棵相思树的神仙木材时,瞬间,在王母娘娘不可名状的盛怒之下,乌云翻滚、风暴骤起!眼看凤神凶多吉少,青鸟、凰仙、诸神以及一千只仙鹊泣血恳请,凤神才逃过一死。怒气难消的王母丢下这么一番话拂袖而去:“既然你这么爱造桥修桥,那就即日逐出天庭,贬到人间!千足蜈蚣身为师父,未尽师父职责,一并逐出天庭,贬为凡身肉胎!修好一千座彩虹桥后,再做定论!”

一切来得迅雷不及掩耳,任凭凰仙痛断肝肠,凤神转瞬已经被逐出南天门打入凡界!他那可怜的师傅——千足大仙蜈蚣精,一并莫名其妙跟着他坠入红尘!

顿时,仙水碧波的瑶池上,那座相思木筑成的彩虹桥茕茕独立,无声无息……

瑶池边的建桥风波暂时平息,事情却还远未了结。当差点背过气的王母缓过神来的时候,銮殿之外,小青鸟神色异常地前来禀报:“启禀娘娘,寻不着凰仙了!”

这天地之间似乎有个定律:不顺或者快乐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转眼,凤神被贬下凡已经过去“天历”二十多天了。

这“天历”二十多天的日子里,本该抓紧为一千年的“牛郎织女鹊桥会”抓紧演练搭鹊桥的凰仙,却整日魂不守舍,消极怠慢,无心当差。

王母得知凰仙怠工的消息,正怒不可遏,要拿凰仙是问之时,忽然,銮殿之外,小青鸟神色异常地前来禀报:“启禀娘娘,寻不着凰仙了!”

王母陡然立起,大喝一声:“来呀,天兵天将听令……”

恰巧见得织女的身影从殿外娉婷飘过,王母忽觉得心中猛然一抖:当年就是因为我金簪一划,那小牛郎舀不尽滔滔银河水,才让有情人受了这千年的相思苦。如今,那相思树魂断瑶池桥,我虽贵为九天娘娘,不也尽尝这无处可说的相思苦吗?凤与凰原本天生一对,凤子已被我谪贬人间做那造千桥的苦役,那痴情的凰仙儿必定是下凡寻他而去了。如今要是再让天兵天将将凰仙儿捉拿回天庭,不又是活生生让我拆散一对恩爱情侣吗?将心比心,再不能做这种薄情事了!

想到此,王母颓然坐了回去,双目一闭,无力地挥了挥玉手:“也罢,且让她去吧……”

一切似乎渐渐安静了下来,小青鸟却忐忑不安,她终于轻声细语向王母开口了:“娘娘,那七夕的鹊桥,还得有个领头的领着那一班仙鹊儿搭起来呢!”

一句话点醒了有些消沉的王母!

她强打精神,掐指算了一回,缓缓起身,说:“有了,原本在东土南中国的山乡,有个蕙质兰心的红尘女子,与彩虹桥有不解之缘,本可以顶替凰仙儿领头搭这千年的鹊桥。只可惜阎王爷已经在生死簿上勾了她的姓名,我们不好随意破生死规矩,且待我托梦与她,由她向凰仙转告我的懿旨吧!”

青鸟怯怯问:“娘娘,您真是大慈大悲、宽宏大量呢!多谢您放过凰仙儿……”

王母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好歹也得罚她的,此刻她已经奔向华夏大洋彼岸,与那个女子结缘去了!”

波士顿盛夏的夕阳像金子一般闪烁在蔡虹微微泛红的脸颊上。此刻,她依然双目紧闭。

但是她的丈夫乔木却发现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双手伸向空中,当然,他完全不知道,此刻妻子蔡虹的梦境,正瑰丽奇特、波谲云诡!

此刻,梦中的蔡虹正梦见自己飞身回到魂牵梦萦的南中国那个千年古村里,来到安泰畲乡那座美丽的安澜桥上。这时候,她正在桥上焦灼地来回走着,却找不到自己要找的一切!她只好将身子斜靠在安澜桥的美人靠上,以便于更好地细听廊桥两岸树叶轻轻相触的呢喃声……

在这安静又喧哗的世界里,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却直击蔡虹的耳膜,由远而近、由浊而清:“吾侪夫妇拙如鸠,莫羡邻家乞巧楼。但愿白头长守拙,卿能织布我牵牛!”

蔡虹一惊,连忙回头:“竹婆婆、竹婆婆,是您吗?”

从山间的古道上,疾步走来一位鹤发童颜的老妇人。古道、清涧、山岚、晨露,似乎都在她的脚下和身旁稍纵即逝!她就这样飘然而至,停留在安澜桥上,停留在美人靠前昏沉的蔡虹的眼前!

“小虹,快走吧,虚空里罡风正起,只怕有不测从天而降,快走吧!”

蔡虹迷迷瞪瞪被竹婆婆拉起身子,突然间一道七彩祥光探照而来,蔡虹和竹婆婆瞬间寸步难移!

蔡虹和竹婆婆抬起头,只见一朵巨大的祥云从西天飘至头顶,一个庄重而威严的声音穿云而来:

“凡子蔡虹,且慢!且慢走!”

蔡虹抬头凝望,只见西天王母娘娘凤銮舆乘凌空云端,威仪传话:“我知你平生情深义重,于人于物都有情有义。于物,你牵挂故国廊桥却不得见;于人,你思念恋人却难知音信。你所有的不得,所有的苦痛,皆因用情太深!你可知一句话:情深不寿?不过,你阳寿虽尽,却是好事,且随我来西天,做一件千载难逢的好事——为牛郎织女搭起第一千年的鹊桥,让他们跨越银河天堑,终修良缘!”

蔡虹大吃一惊:“娘娘,红尘中芸芸众生,为何唯独相中我?”

王母回话:“普天之下,唯有你与上天彩虹桥有千年缘分,又与人间廊桥有不解之情缘,实属难得!来吧,跟我走吧,上天来,续你千年的桥缘吧!”

“娘娘,天地间承蒙您懂我,三生有幸。我愿跟您走,为牛郎织女搭千年鹊桥。只是我还没见我一双儿女最后一面,且容我再等待一时!”

娘娘欣然应允。

紧紧跟随在王母身边的小青鸟无不惋惜地看了蔡虹一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正跟着娘娘驾起祥云,等着蔡虹告别丈夫儿女回西天,忽然,她看到阎王爷拿着生死簿匆匆赶来。

“娘娘,实在懊恼啊!”阎王跪地叹气。

“阎王爷为何懊恼?”青鸟替王母问话。

阎王爷拍了拍生死簿说:“本来只勾了娘娘相中的这个蔡虹,想不到近来手指越来越粗,越发不灵活,笔抖了一下,就将她女儿也连带勾上了!这一勾着实不该,可我身为阎王,又不能坏了天地轮回生死的规矩,不好改回去,岂不懊恼!”

娘娘一听,一挥手说:“还是应了那句话:情深不寿!蔡虹的女儿乔巧,也是个深情种,勾了就勾了吧,跟她母亲一并来搭鹊桥,岂不母女也团聚了吗?”

青鸟和阎王一脸惊愕,却又不敢吭声。

……

此刻,查尔斯河畔那座白色房子前,一个年轻挺拔的男人正急匆匆打开大门,直奔蔡虹的病榻前!只见他拉住蔡虹的手,轻声呼唤:“妈妈,您坚持住,一定要挺住啊,妹妹很快就会来到您身边!”

说话的是蔡虹的养子,名叫蓝卯。

蔡虹一听,倏然睁开了眼睛,那深邃的眼睛里,全然是对女儿的期待!但是她却不知道,此刻,蓝卯口中的妹妹,正在经历她短暂人生的生死劫!

蓝卯心里明白养母对妹妹的期待,他放开了蔡虹的手。此刻,与他风流潇洒的外形截然相反的是,他正心乱如麻,不仅仅是担忧对他有养育大恩的母亲时日不多,更是自己的财务危机置他于悬崖边上,随时都有跌下万丈深渊粉身碎骨的危险!

蓝卯年少时并没有听从养父母的意见去学习人文艺术,不知道是不是骨子里的东西,他似乎天生对金钱感兴趣。当然,学习金融、进入华尔街是他少年时的梦想。当他成功实现了少年梦想后,养父乔木正为他的稳定感到高兴,想不到他辞职去做了一名文化艺术品投资商。养父为他的跨行业感到担忧,养母蔡虹却非常高兴,她认为蓝卯回归到了他基因里喜爱的东西——世界文化。

之后的蓝卯,常常给养父母和妹妹带来好消息:他赚了大钱,成富翁了!但是,他却从来不向家人详细介绍自己生意的具体内容,直到有一天,他的养父发现经常有陌生人在他们家附近出没,神情可疑,不禁心生疑虑,怀疑是否被人跟踪监视。多次询问蓝卯,问他是否在外面有麻烦事,蓝卯却矢口否认。

事实上,蓝卯在离开华尔街后,尝到了几次冒险能快速带来财富的甜头后,就梦想自己能拥有更多的财富,成为世界巨富的念头在他心中不断膨胀,他对自己的解释是:这是他的东方故乡基因在起作用,因为南中国那个不起眼的小地方走出来的人,被世界称为“东方的犹太人”。人世间的所有险恶在金钱和财富面前最容易彰显其丑陋凶残的本性,而在年轻的蓝卯看来,快速积累财富就是一场冒险,因此,当他发现走私文物能带来巨大利润时,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个行当。

在疯狂追逐财富的过程中,虽然得到了短暂的暴富的兴奋和快感,但是很快他就不幸“翻车”了。他破产了,甚至他的家人都面临着巨大的危险,因为欠下国际走私集团巨额的债务,蓝卯陷入了一个似乎无解的困局。而更令他担忧的是,养父养母和正在外地旅行的妹妹,也会因此受到牵连。

此刻,病榻上奄奄一息的养母、忧心忡忡的养父,以及焦头烂额的他,都没有想到:妹妹乔巧像鲜花一样正在阳光下怒放的生命,却被一场大火无情吞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