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仿佛死期将至
“太招摇了。”枭哥别过脸去。
“所以,咱哥这是……”药蓠嬉皮笑脸,“害羞了?”
话音落处,枭哥提起怀里的驼色外套,毫不客气地丢给药蓠。
“哈哈!”
我刚准备说什么,忽然鼻腔一湿,用力吸了吸,发现不对劲赶忙捂住嘴,“哗啦”起身,皱着眉指了指肚子,在两人惊诧的注视下掉头就跑,谁知跑到一半嗓子眼儿猛地发甜,只得就近躲到停车场里一辆大车子后面,“啪”地扶住车门,“哇!”一声吐出来。
“噼里啪啦——”地上迅速形成一汪血,小小的沙石被泡浮起来。
吐完了嘴里的血,鼻子里的血还在汩汩涌出,根本止不住,嗓子眼儿又疼又辣,我心中绝望,仿佛死期将至,忍不住双膝一软,突然旁边车门打开,一把将我拽进去——
“啪!”一只手牢牢扒住车门。
药蓠冷眼出现,见到抓我的人,先是一惊,随后张开眉毛,戏谑一笑:“好久不见。”
“怎么又是你!”那人一把将我扔到后座,见他要攻击药蓠,我赶忙扑上去抓住他。
这人戴着半指手套,身披墨绿色连帽斗篷,果然是个和我一般大的少年,浓眉长睫,漆黑的眸子,尖下巴,微长的乱发垂下来随着喘息一晃一荡,然而这满脸杀气腾腾的刀疤……
“卢令?”我简直不敢相信,“你怎么在……”
不等说完,他已狠狠甩开我,跳下车就喊:“川爷,快开车!”
话音落处,车顶一声巨响,紧接着另一边车门打开,枭哥托住我的胳膊,这时我吸了吸鼻子,发现血已经止住,看见我的模样,枭哥收回手,换环住我的腰,将我抱下车。
“呼呼呼——”卢令一招紧似一招,药蓠敏捷地闪避,甚至还矮身一窜,与他互换了位置。
“住手。”马丁靴踩在地上“嘎吱嘎吱”,白色斗篷轻轻飘起,拂过稀疏草尖。
卢令瞳孔一缩,一袭白衣立刻挡在他的面前。
“抱歉,我们并不想找事,只想打听一个人,他在这里失踪了,不知你们见过没有。”来者取下兜帽,平静抬眼,一对金眸与药蓠的很像。
“可你们看起来很像绑架犯。”药蓠毫不客气。
“实不相瞒,我们来自黑狮集团,”银发青年微微一笑,“本想在找人的同时把上司未完成的任务办了,现在看来,还不行。”
“果然,”药蓠冷笑,“我就说哪放出来的疯狗!”
卢令刚要炸毛,就被银发青年抓住手腕。
“我看他像有内伤,”银发青年瞟向被枭哥搀扶的我,从斗篷里掏出一个小包,递给药蓠,“不如试试这个吧,活血化瘀。”
药蓠一怔。
“慢,”枭哥上前一步,冷冷开口,“你们想打听什么人?”
青年的手环上投射出一张明亮的照片,照片里的人身着西装,一对墨绿色眼睛,鬓角垂下两缕微卷长发,双手交叉于脸前,笑容和蔼。
“言老板,我的上司,也是恩人。”银发青年说。
枭哥肃然打量一番,面不改色:“没见过。”
“确定么!”卢令不甘心。
“骗你干什么?”药蓠眉毛上挑,脸色一变,笑眯眯道,“还有恭喜你,如愿离开了小岛,未来可期呢!”
“你……”卢令刚开始瞪眼就被银发青年紧捏手腕制止了。
“那么谢谢配合,这个,当赔礼了,”银发青年点点头,波澜不惊地将小包抛给药蓠,“放心,没毒。”
药蓠接住。
风吹过,掀起银发青年额角的长刘海,露出两只小小麻花辫,他朝我吐了吐舌头,戴上兜帽,转身上车,卢令紧随其后,头也不回。
“轰隆隆隆——”眨眼间,两人的车就不见了。
他们要找的人是言翼,妖道路修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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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办,他们要是发现那妖道被……”
离开停车场的路上,我心情复杂,说到一半却被药蓠捂住嘴:“首先,我们不说,他们还发现不了,其次,这妖道可能也对他们隐瞒了身份,不知他们能不能弄清真相。现在轮到我问了,你为什么流那么多血,怎么回事?”
“不知道,”我垂下眼,“可,可能是累了。”
这时刚好来到露营区,枭哥租下一顶设施较好的印第安帐,找来工作人员帮忙搭建,准备今晚在这里过夜,至于山洞里的装备,枭哥说山洞很隐蔽,不要紧,然后他就去买补给了,帐篷搭好还没回来。
“莫昱,”刚进帐篷,药蓠就沉下脸,“我知道你不想我担心,但是这样……”
“才没有。”我低头走开。
谁知药蓠一把夺过我手里的洗脸巾,去帐篷外拧开热水:“我帮你,在床上坐好。”
我照做了,看着他的背影,无数委屈和心疼涌上心头,真的好想冲上去从后面抱住他,怕以后再没有机会……
药蓠回来了,他蹲在我面前,向前倾身,用湿热的洗脸巾抚过我的脸颊、鼻底、嘴角、下巴、脖颈,凡有血的地方都细细擦拭,我不敢看他,默默攥紧床上毛毯。
“脸红什么?”他瞟了我一眼,立刻切入正题,“你流血吐血,和乔有关?”
我叹了口气。
“我说过,”他直起身,扔掉用完的洗脸巾,再坐到我身边,“你的事,我不会不管!”
“我上午吐血的时候,眼睛好像变成了金色,等吐完,又正常了。”我终于开口,声音出奇地冷静,“我怀疑,是反噬。”
“反噬?”药蓠蹙眉。
“可这样对他没好处啊!”我愤愤抬眼。
药蓠没有说话,他在思考。
这时,帐外传来一阵兽爪刨地的声音,借着外面的灯光,我好像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姐姐?
我大喜过望,正要冲上去,被药蓠伸胳膊拦住,他用眼神示意我小心,然后握紧骨刀,弓身走向门帘。这时刨地的声音已经停止,药蓠抽刀在手,轻轻将门帘挑开,接着,就见他收了刀,“哗啦!”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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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营地外围,一辆漆黑的越野车停在路边。
“川爷,就这么放他们走了?”卢令在副驾驶座上愤愤不平。
“当然不是,”慕凌川慢条斯理地戴上白手套,抬眼目光锁定不远处灯火通明的营地,温润一笑,“好戏还在后面呢。”
“啊!”卢令恍然瞪大眼睛,“难道说您刚才给他们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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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进帐篷的枭哥先是一惊,随即丢下手里鼓鼓囊囊的袋子:“如胜!”
是姐姐没错,然而她像是变了个人,红发散乱,双眼无神,脸上黑一块红一块,背心被划出好几道口子,两条胳膊上伤痕累累,裤腿还烂成了一条一条,脚步拖沓,看见沙发,竟“噗通”歪倒下去。
“姐,你怎么了!”我吓得一把抱住她,却察觉她的衣服下面似有东西在蠕动,不禁汗毛倒竖,睁大眼睛……
“吱呀呀呀——”只见姐姐的后背迅速隆起,骨骼伸展,背心被撑裂,本该是皮肤的地方冒出一丛丛白毛,我惊恐大叫,忽然听见远处有人厉声喊道:“都别动!”
利器旋转搅起的嗖嗖风声由远及近,紧接着“噗!”一声,“姐姐”浑身一震,慢慢地脱了力,软倒下去。
“呵,这山里的魅,竟敢逃到这儿来!”来者大跨步闯进帐,看起来和刚才的“姐姐”区别不大,不过背了把伞,声音十分爽朗,虽然同样狼狈,但感觉这才是真的姐姐。
再看地上躺的,竟是一只佝偻着背的白毛怪,黑脸似猿,长耳如狐,脚爪类鸟,双目赤红欲滴,下唇两颗獠牙外翻着,尽管已不动弹,但一副凶相还是让人毛骨悚然。
“魅?”我目瞪口呆,见姐姐要弯腰取刀,随即反应过来,挡在她面前,“你……莫如胜?”
话音落处,一头毛茸茸的黑色巨兽出现在姐姐身后,竟然是……一头戴了火焰纹眼罩的独眼藏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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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你这也太……嘶!”我揉着被打的肩膀,眼瞅姐姐用嘴咬住绷带,麻利地包扎了胳膊和身上的伤口。
“你就说这一巴掌熟不熟悉?”姐姐眯眼笑。
“一点儿没变,”我挠头,“不过姐,你去哪儿了,怎么弄成这样?还有它……”
我打量那只有模有样蹲在姐姐身边的独眼黑獒,有些畏惧地皱了皱眉:“是谁?”
“说来话长,”姐姐接过枭哥拧开的矿泉水灌了一口,然后大马金刀地一抹唇角,“不如你先把那个吃了,我组织一下语言。”
于是独眼黑獒起身,缓缓弓起脊背,张大了嘴,全身的毛竖起来,突然它用力一龇牙,“哇!”一声吐出一团肉球。
“吃什么?”我一下没反应过来。
“这是?”药蓠也惊了。
“小昱,你最近有没有……咳血什么的?”姐姐敛神,肃然起身。
“有!”我赶紧肯定,又疑惑,“你怎么知道?”
“那好,你一定要相信姐姐,不管接下来听见什么发生什么。”姐姐说着来到我身边,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这大黑獒是一只犬妖,名叫森格,他的眼罩也是语言翻译器。”
看见森格走近,枭哥也睁大眼。
“八百多年前,”森格注视我们,眼罩边缘的红点开始一闪一闪,入耳之声低沉浑厚,“有个异瞳猫妖找到我们,请求首领救一个濒死的人类,此人在暴雨中淋了三天三夜,已经全身滚烫,奄奄一息,首领便取来先辈炼制的丹丸,让他吃下一半,变成和我们一样的妖,这样就拥有了比凡人更强的生命力,还可长生,也正因此,日后这人类才能承受住与黑眚共生,否则就会像现在一样,逐渐发展成七窍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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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真是伟大的情义呢!”
嘹亮的声音在幽暗开阔的洞穴宫殿里回响,从洞壁到洞顶,一座座由山石开凿成的楼阁鳞次栉比、浩浩荡荡,一丛丛青色火焰星罗棋布、诡谲幽幽,一个头发半边黑半边白的赤瞳男孩盘腿坐在最高的山石佛龛中,身着华服,鬓角打卷蓬起,如同犬耳。佛龛左右各卧一头凶悍巨獒。男孩歪过脑袋,扬起下巴,莲花耳坠反着光,他俯瞰在下方跪了多时、怀中抱着昏迷人类的家伙,突然想到什么,忍不住放下双腿换个坐姿,天真地向前探身,笑问:“为了救他,真的什么条件都接受?”
“是。”青年与他对视,一对红色柳眉严肃地蹙着。
“那么……”男孩“唰唰”几个跳窜,被他当了踏板的巨獒迷迷糊糊抬头,竟是独眼——男孩瞬间来到青年近前,青年一惊,不及反应便被抓住下巴,男孩张开眉毛凑到他的耳边,忽然压低声音,嘴角几乎咧到耳后根,娇嫩的双唇一开一合,语调里是抑制不住的兴奋,“让他从此忘记你呢?”
青年紧咬牙关,看着怀中已有胡渣的中年人,中年人面无血色,骨相依旧清秀,披散的长发蜿蜒垂地,果然妆后还是美人……青年忍不住湿了眼眶。
“你看,方圆百里想成妖的植物全靠我这一池水成全,”男孩伸了个懒腰,踱至一处亮着青色荧光的池边,把光脚丫探进池中一搅,水中竟漾起轻微的远远的笑声、风声、马蹄声,“这水里供的,都是凡人最宝贵的记忆,如果你舍不得,我也可以取走他别的回忆。”
“让他忘记我吧。”青年终于开口,肩却比之前塌下去很多,任凭白发遮脸。
“好!”男孩朗声应到,“成交!”
男孩一个响指,两头巨獒冲上来叼住中年人的双臂,将他从青年怀里拖走,放在冰冷的石台上。
男孩来到中年人身边,单膝点地,取出一把刻有梵文的刀鞘,将其靠近中年人的脑袋,慢慢吸出一串明亮的、蓝色蛛丝一般温柔细腻绵软的记忆。
随着那串记忆被抽离,青年额前的白发中,有一缕渐渐变成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