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山村急事
她撑着伞从大巴车上下来，看着前面泥泞的土路，不禁皱起了眉头。
时间明明已经接近中午，但天空阴沉得可怕。
旁边提着大包小包的男助理左右望了望，指着右边石梯上方的平房说：“就是那儿！”
她和男助理小心地避开一个个水坑，走上石梯，来到了平房前。半敞开的两扇厚重木门间透出昏暗的光线，门的右边挂着一个木牌，上面用粉笔写着几行字：无用小店，主营租车、吃饭。
“嘎吱！”
随着一声怪响，一个穿着雨衣的男人拉开门跑了出来。他看了一眼两人，什么也没说，匆匆从两人旁边跑过。
她和男助理带着些许疑惑，收完伞，推开门大跨步走了进去。
屋内正对大门有个老旧的木质柜台，柜后一个略带胡须的戴眼镜的年轻男人正单手撑着头。左右两边各有一张大圆桌和几条长板凳，左边的桌边坐着三个顾客。
她想，这应该就是店老板。
见着店里有新的客人，店老板按亮了右边桌子上的节能灯，瞬间整个屋子亮堂了许多。两人也不客气，把大包小包的东西往右边桌上一放，坐在长凳上长舒了口气。
男助理卷了卷湿掉的裤腿，侧头对着老板喊：“老板，安排辆车，我们两人要进山。”
“不凑巧，下着暴雨，山里的乡亲忙着救作物，只有一辆三轮车。进出山里一趟要好几个小时，得排队。”老板说着，指了指左边桌子的三人。
男助理瞥了一眼，立马跟道：“有急事，我们加钱，让我们先！”
还没等老板回话，左边桌的一个又高又壮的中年男人就急了。
“谁还没急事，我胖哥的事也急，凡事你得讲究个先来后到不是？”自称胖哥的人吼道。
“嘿！你谁啊你，你能有我们急？”男助手不屑地回怼。
“哟！连胖哥我都不认识，白瞎了你在这行业里面混！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们，不就是个带货主播，给自己神气的，哼！”
紧接着，男助理盯着胖哥的脸，像是想起了什么。
“噢，你不就是那谁嘛......”男助理话还没说完，就被旁边的女主播打断。
“老板，我们这边确实有急事，麻烦您通融一下，价格什么的都好说。”女主播显得客气而礼貌。
眼见胖哥似乎还要再争执，老板立刻按下了话头。
“这确实挺难的啊。”老板扶了扶眼镜，“有急事确实得优先考虑，可这先来后到也是规矩。”
“而且要说急事，那两位好像也挺急，而且他们也比其他人来的早......还有一位出去转转的顾客更早。”
剩下的两位，一个埋着头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一个拿着手机打着游戏。他们听到老板的话都点了点头。
老板念叨完，陷入了沉思。片刻后，他笑了笑。
“这样，我有一些疑惑需要解答，我想了解一下各位跟职业有关的经历。谁能帮到我，谁就优先使用进山的车。”
说罢，屋内除了游戏声，就只剩下暴雨撞击一切可撞击物的声音。也许，让坠入江河的雨水重新回忆自己从云端降落的过程，显得有些残酷。
“哎呀！怎么都不说话？”终于还是胖哥先忍不住，“那就我先来，说不定我刚说完车就来了，到时候就是我一个人先走！”
老板不置可否，其他人倾耳静听。
“胖哥我呢，是个视频博主，也算半个吃播。”
“嘿嘿，你们看我这体型也看得出来，我呢，是真的爱吃。小时候我爷爷奶奶都烧得一手好菜。什么烧花鸭，烧雏鸡儿，烧子鹅，卤煮咸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晾肉，香肠......嘿！再说下去就成《报菜名》了。反正什么都爱吃，不管荤的素的，只要做的好吃，那我通通不拒。”
“当然，我也不是吃了就不动了。我吃的多，动的也多，经常健身房锻炼，你们瞧我这身肌肉！”
“咳咳，话题扯远了。接着说，那我是怎么走上视频博主的这条路的呢？这就不得不提我工作认识的那几个损友了。有次我们出去聚餐，他们觉得我吃起来挺逗，就发在网上，没想到还真引来了一堆粉丝。”
“时间久了，粉丝越来越多，就有粉丝问我去的是哪家店。我呢，一般直言不讳。也没什么好说的，好不好吃都写在脸上呢。”
“当然，也不是每个店都好吃。有的店菜不新鲜了，用的油有问题，配料不怎么好吃，我也本着负责的态度实话实说。”
“可能就是这样误打误撞吧，我成了吃播视频兴起的那首批视频博主。粉丝喜欢这种真实测评，我的粉丝也在不断的增加，所以收益也还不错。”
“直到后来，这个视频行业分支变了味。”
胖哥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
“人红了，找上来的店也多了。这其中，有过去评价不好的店，想找我删视频，然后重新给个‘好评’。”
“别说，好评费还挺多。前几年，我工资也不高，又面临一堆的事，想了想也就答应了。后续的发展也好猜，新一期的视频出来之后，我被骂惨了。”
胖哥拿起水杯喝了口水，长叹了口气。
“这我活该！我的粉丝为什么没有去关注别人，而只关注了我，就是因为我的测评真实。我丢了初心，也掉了粉丝。”
“后来我想了一宿，要么赚钱，要么维持初心。最终我还是选择了保持初心，也不为其它的，就为了能对得起我那些留下的粉丝。当即，我就解除了与那家店的合作，也出了道歉声明。”
“我不知道你们信不信，也无所谓了，反正行动能证明我自己。”
“后来我不仅仅是探店，也偶尔做做其他方面的测评，比如带带农产品。没想到粉丝越来越多，以至于到了后面，我得工作和视频博主二选一。”
“结果嘛，你们现在也知道了。”
胖哥这边说完，屋内再次安静了下来。
“咋了？都不信是吧，不信拉倒，赶紧下一个！”胖哥有些不耐烦。
女主播看了看时间，示意自己接下来讲。
简单的整理了下思绪，女主播将她的故事娓娓道来。
“先介绍一下，我做的是带货主播，对，就是某购物平台上直播卖产品的那种。”
“我入这行的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它赚钱。因为家庭的原因，我对于钱的需求比较大。带货直播正好处于风口期，而我在大学的时候兼职了不少销售的工作，所以顺理成章的选择了这个职业。”
“老实说，这个行业远远没有看起来那么轻松，特别是我刚入行的时候。那是一个新公司，前期人手不够，所以主播和助理的工作都是我自己在做。商业谈单、选货备货、场景布置等等，这些我都要过一遍。”
“也幸好有了这些锻炼，让我的辛苦和工资成了正比。随着直播带货的热潮，公司也渐渐步入了正轨，接到的单子也越来越多。所以公司又招了不少的新人，给我这边也配备了几个助手。从此我轻松了很多，基本上只直播就行了。当然，因为我已经小有名气，工资不降反增。”
“就这样顺风顺水的做下去，我也许能成为那几个头部带货主播之一。但有一天，家人给我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我妈妈说她买了一堆我带的食品，但是收到货之后，却与直播的质量不一样，差了许多。”
“这种事以前也有发生，本着带好货的理念，公司都是选择差货退回并补偿，之后再不和供货方合作。因为是我的家人买到了，所以这次我亲自去给老板说明情况。”
“没想到，这次谈话终结了我在这家公司的职业生活。老板的话像是山路十八弯一样拐来拐去，但我听出来他只讲了一个东西——供货方给的太多了，他不肯解约。”
“所以我辞职了！”
“倒也不是我有多高尚，而是我不想我的家人以后遭受可能的更为严重的欺骗。那几年我的钱赚够了，家里的情况也好了很多，于是我决定休息几个月。”
“又因为一些天灾人祸笼罩着整个世界，所以我去旅游和看书寻找着人生的意义。”
“虽然没能想通，但我也有了一个大致的方向。休息回来之后，我找了个官方网店，专注于自家正版的带货主播岗位。这个牌子说大也不大，说小吧，也是国产知名。”
“日子就这样过着，直到有天，直播间里进来了一大堆的顾客。二话不说，就是买买买。我劝他们理性消费，他们叫我不要多管闲事。”
“我下播之后打开手机，发现这件事已经上了热搜，还被戏称为野性消费。”
“点开详情之后，我发现原来是总部默默做慈善被网友发现了，此时公司本来的经营状况就堪忧，结果捐赠的金额却一点也不小，于是在网上掀起了浪潮。”
“我看着比平时暴涨不知多少倍的销售额，知道自己要找的东西已经找到了。”
啪啪！
店老板鼓起了掌，也不知道是不是为女主播鼓的。
“老板看起来很满意啊，那干脆这样，就我和她们走第一趟，能行吧？”胖哥见屋外雨势减弱，瞅准时机搭话。
“别急啊，这不是还有两位嘛。”老板望向了胖哥旁边。
“那就我吧，正好游戏结束了。”游戏小哥放下了手机。
“我呢，算是这个大山里的人。”游戏小哥看了看老板，接着说道：“我爸就是从这个大山里面走出去的，现在在一所大学任教。”
“可能正是吃过太多的苦，我爸明白知识的重要，所以从小管我管的特别严。”
“从小我基本上都没什么娱乐的东西，除了学校和家就是辅导班，三点一线疲惫奔波。”
“托我爸的福，我产生了极度强烈的厌学情绪，成绩始终徘徊在中下水准。”
“当然，即使是再忙，小孩子也能偷偷挤出一些时间在玩上面。偶尔的休假，我也会趁着找同学‘交流学习’之际，去看电视打游戏。”
“我喜欢看竞技体育，很小的时候我陪我爸看过NBA和世界杯等等。于是脑袋里面就模模糊糊地有了一个梦想，那就是世界冠军。至于要做什么冠军嘛，我那时候还没想好。”
“可我体质太差，那些体育运动基本和我无缘，所以冠军地梦想就被搁置了。”
“直到后来，我因为厌学以及其他种种原因，产生了心理疾病，不得不在家里休学一年。一连好几个月，我都在昏暗地房间里面没有出去。”
“或许是我爸在段时间里反思出了什么，也可能怕我自己一个人憋坏了。他在我房间里面装了台电脑，就放任我去玩儿。”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重拾了在同学家里玩儿的那款竞技游戏。老实说，我在这块儿还是很有天赋的。要知道，电子竞技很需要天赋。我玩儿累了的时候就去看看直播，这也打开了我的眼界，原来一款游戏也能有比赛。当我看着电脑上一群和自己差不多的年轻人捧着巨大的冠军奖杯时，我知道，也许我该换个赛道了。”
“我说服了父母，抱着试试的态度，进入了电竞青训营。他们可能也没想到，本着让我出门走走的打算，结果却让我在青训营里留了下来。”
“在这里我得说一下，什么我就是受不了学习的苦，什么我就是贪玩......不对！当一个游戏变成了工作，变成了事业，变成了挑战之后，它的苦一点不比其他行业少。”
“反复枯燥的训练，会磨灭掉许多人对电竞最初的看法。跟我同一批进来的许多人，最终没留下几个，甚至于网上还戏称，这是青训劝退营。”
“那么留下来的是什么呢，是对这款游戏，不，是对这个电竞项目的热爱，是对冠军的追求，也是继承者电竞早期那些前辈想要得到的尊重！”
“还得说一下，早在03年的时候电竞就成为了正式的体育项目。最近的亚运会上，我国的队伍还荣获了冠军！”
“我现在也已经是正式的队员，我们队也拿了几个小小的比赛冠军，这条路我想我会一直走下去。”
说完，除了还在写写画画的年轻小哥以及老板点了点头，其他人都是一副“很厉害，但不懂”的表情。
“那还剩下最后一位了。”老板转了下身子，面朝写着什么的小哥，接着道：“你和之前出门的那个画画的小哥是一起的，就一起讲讲吧。”
写字的小哥停下笔，笑着说道：“他啊，是我网上认识的朋友，我一般叫他画手，他叫我写手。”
“他是做插画的，我是写小说的。网络小说，说不定你们还看过我写的。我是被他拉过来的，因为他在网上看到有人拍摄的照片，觉得很美，就顺藤摸瓜找到了这个没什么名气的旅游景点。咳，说景点有些不太恰当，不过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其他词。”
“总之，他是为了美而来。而我嘛......为了见些人，积累些素材。”
“素材？你一个写网络小说的，还需要实地找素材？你来这里找什么素材，民间传说？”胖哥打断道。
写手小哥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嘿！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老实说，或许我跟电竞小哥一样，其中之一就是为了得到尊重。很多网络小说作者都不自称作者，而是写手，用以自嘲。那是因为他们都觉得自己写出来的作品都没有深沉的内核，而仅仅只是作为娱乐商品。”
“其实吧，小说就是小说。就看读者怎么读，名家大作也可以是消遣，网络小说也可以有深刻见解。可总有人一听到网络小说四个字，立马心里的鄙视链就出来了。”
“可我曾经看过许多网络小说，它们交给我的道理不比其他名著少。而且那一个个精彩奇妙的世界也未必就比虚构名著里面的世界差。”
“我从那些人物身上看到宝贵的品质，他们虽是虚构，但却扎根在读者心里。就好像福尔摩斯，当时的人们都深信他确实存在于现实之中。”
“据我所知，国家图书馆永久典藏了100本网络小说，我也想我的小说能被收录进去。”
“我要说的，都在我的小说里。”
写手小哥一脸“我不着急”“我可以坐下一轮车”的样子。
“聊了这么多，老板你的疑惑解开了吗，怎么安排进山的顺序？大家都赶时间呢。”女主播急着问道。
还没等回答，厚重的木门又被推开。
一个打扮朴素的女人边收伞边跨过门槛，张嘴发出清甜的声音：“老板，我租......诶，杨老师？”
闻言，屋内所有人都盯住了这位被叫做杨老师的老板。
“你是杨老师？”
“杨老师你这就不地道了！”
“你们认识啊？诶，就我一个啥都不知道吗？”
杨老师双手按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脸上带着尴尬解释道：“这确实不好意思，你们先听我狡辩，哦不，解释。”
“其实这个山村是扶贫的一个重点山村，我是里面的一个支教老师。这个铺子是村里一个朋友的，本来今天他也在，结果他忙着去拯救农作物，我就代为看管。”
“扶贫是大家的事，修路这些事上我也出不了力，就想着从其他方面帮忙。不过一开始我只是想找个音乐老师来帮忙教一下学生们唱歌，也就是我们面前这位欣欣老师。”
“也正是因为欣欣老师答应了我的请求，所以我想着，也许能够通过互联网帮助这个山村更快的脱贫。”
“于是我就想到了现在最为流行的直播，通过带货直播，把山村里的宝都带出去。山里面的腊肉、水果、蔬菜以及山药都是好东西，就是没什么人知道。我挨个找，找到了这位女主播”
“又想着只是带货，没什么说服力，于是在测评博主里面找到了胖哥。”
“后来村委找到我，说产品包装上缺个代言，这可难倒我了。在和我的大学老师聊天的时候说到这个事，他就推荐他儿子，说最近流行冠军代言，他儿子也是个了不起的冠军。”
“对，没错，就是那位电竞小哥。”
写手小哥又开始写写记记，这时他插嘴一句：“那杨老师你的疑惑是什么？你还没告诉我们呢。”
“其实也没什么，我毕业以后受到老师的教育，也像他一样去山村支教。他给我推荐了他的家乡，也就是这里。”
“一开始挺好，可时间久了之后，我就在想这条路是否值得。看着手机里面其他同学的经历，我觉得自己是不是走错了方向。或许，找个主流的工作才是我应该做的？或许那样为社会做的贡献会更大？”
“正好借着各位都来山村的机会，我也想知道，各位同样从事着偏离主流的工作，又是怎么样做怎样想的。”
“那现在有答案了吗？”女主播问道。
“如果你们没来，可能永远也没答案，可现在嘛......”杨老师打了个马虎眼，看向了写手小哥。
“这就叫，大道三千，条条可证道，都是为了更美好的社会，我们都有着统一的目标。”
“对了，还排序吗？”
写手小哥话音刚落，又是一人闯进了屋内。
只见画手小哥从雨衣下面掏出一张画纸，上面用铅笔勾勒出了山水，以及在山间盘旋的山路。路上好几辆三轮车停靠在还未修好的公路尽头上，像是等待着什么。
“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