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者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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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往生白骨

(一)

房间里并没有人能够回复宁芷,她抿着嘴按亮卧室的灯,把猫从笼子里放出来。陌生环境下它更警惕,直接钻到沙发底下,完全不露头。

宁芷试图和它沟通,折腾近一个小时,一人一猫的关系稍微缓和一些。

夜深,宁芷缓缓地走到衣柜前,动作很轻,压低声音将衣服后的隔板拉开,后面又出现一道柜板,昏暗的灯光照进来,能看见板上贴着许多照片,被红色的笔迹一道道连接在一起。

宁芷拉张椅子坐下,目光看着墙壁中央的素描画像,画像上的男人面无表情,却透出一股惊悚气。

宁芷看得牙痒痒,指关节捏得咔咔作响。

好一会儿,耳边响起猫的呼噜声,转过头看见猫窝在椅子的边角,团成一个球堪堪地稳住身形。

桌子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猫跳起来弓着背,嘴里发出呲呲声,快速钻到床下。

宁芷按下接听键,只听见那头有沙沙的电音,她“喂”了几声,才有回音:“小芷芷,你快出来,小区门口的大叔不认识我,拦着我不让我进去。”

宁芷看眼墙上的钟表,凌晨三点,恍惚间像梦。起身走到窗边,外边仍是黑漆漆的,寥寥的灯光照着,远远地能看见两个人影在小区门口纠缠。

两天前还和她打电话说在拉城喝着青稞吃牛肉的人,现在却在楼下嚷嚷着要上来。

“楼鱼,你回来了?”

“废话,不然谁在和你说话,快点来救我。”说着,电话那头又响起“沙沙”声,“哎,大叔,好好说,别扯我衣服,大叔,头发也不能扯……啊啊啊啊。”

宁芷来不及换鞋就往外跑,楼梯间的声控灯都亮起来,拖鞋声啪嗒啪嗒地回响。

出了楼栋,就看见小区门口的场面。

门卫大叔一手提着大书包一手拎着挣扎的楼鱼往大门外推。

怪不得大叔想丢他出去,任谁都不会让穿着破破烂烂、说话还流氓气的人随意进入小区。

楼鱼眼睛好使,她还没走近,就认清楚来的人,直朝她挥手:“小芷芷,快告诉大爷,你认识我。”

转念一想,宁芷使坏的心思跟着冒出来。她嘴角扯着笑,天真地看着门卫:“可我不认识他啊。”

大叔看眼宁芷,又转过头看着楼鱼,像有肯定答案一样,推得更用力:“还想蒙我,趁我报警前,快出去!”

楼鱼几乎秒懂她的坏心思,把遮住眼睛的刘海甩到一边,浮夸地瞪着她:“小芷芷,你是不爱我了吗,你是移情别恋了吗?我才走两个月啊,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女人,亏我跋山涉水、满身狼藉地只想给你带你最爱的牛肉干回来!”

一大串怪罪的话说完,还不忘配合着挤出两滴泪,两只手捂在脸上,身体跟着一抽一抽。

大叔也跟着慌了,手悬在半空,有点发愣:“怎么回事啊这是?”

宁芷嘴角抽搐,始终盯着楼鱼看,从他张开的指缝里能看见他的嘴角明明是上翘的,憋笑憋得发颤。

论演技,宁芷只服楼鱼。

宁芷和大叔赔礼道歉,毕竟人家大半夜战战兢兢地守岗,被他俩唬得一愣一愣的,有点过火。楼鱼还从他那掉土渣的背包里掏出一大包牛肉干塞给大叔。

这回,反倒是大叔有些不好意思:“唉,你们这些小年轻,谈起恋爱都这么疯狂吗?”

“瞎说。”楼鱼拨弄着厚重的刘海,弯着腰把头搭在宁芷的头顶,朝着大叔抛媚眼,“更疯狂的你是没机会见。”

大叔老脸一红,用一副“我懂”的表情看着他。

宁芷伸肘向后,不留余力地一击,再一弯腰,躲过他下巴的压制。楼鱼似有预料,但还是踉跄地颠了几步。

“小芷芷,别气,回家看看这次我给你带了什么。”

防盗门刚打开,楼鱼侧身像条鱼一样钻进去,把包往地上一丢,不知道在掏什么,然后把黑色袋子直接丢给宁芷。

好在宁芷反应快,敏捷地伸臂接住,不然这个重量砸在身上,怎么都会留淤青。

“你慢慢翻,我先去洗漱了。”

说完,楼鱼自顾自地往自己那间房里走,隔着门都听见他在喊:“就知道你最爱我,房间还给我留着。”

宁芷懒得理他,毕业后买这套房子时,他非要跟着租其中一室,人住不上几天,房租倒是交满一年,不给他留着还能怎么办?

坐在沙发上看着被裹得一层又一层的袋子,看着不像食物。也不知道是不是楼鱼的恶作剧,连续拆掉三层后,还是黑色的袋子,宁芷不免有些兴致缺缺。

猫也醒了,蹲在卧室门口叫。宁芷走过去把它抱过来,她不在意文荷给它起过什么名字,但既然是重新开始,不如换个新名字。

“摩卡摩卡。”

摩卡喵喵叫两声。

“就当你答应了。”

摩卡又叫两声,然后在她身上选个舒服的位置继续趴着。

“你居然有了新欢!”

洗过澡的楼鱼,换上一件白T恤和黑色的休闲裤,一边甩着头发上的水,一边刮胡子,口气不善地质问。

收拾干净后的楼鱼和刚刚邋遢的楼鱼相比,判若两人,有股说不出的贵族范,可能是因为他那一头黄灿灿的自来卷。

楼鱼的外婆是俄罗斯人,他有四分之一的俄罗斯血统,动不动就称自己是战斗民族的公子哥。不过,这次从边疆回来,他晒黑了不少,颧骨上有些泛红,额角的皮肤轻微爆皮。

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宁芷默默起身去厨房温了一杯牛奶递给他:“连猫的醋都吃,要不要往奶里兑点醋。”

“你先说,这是从哪里找来和我争宠的?”

宁芷斟酌一下措辞:“一个死者朋友的。”

楼鱼撇着嘴,把摩卡的脸端起来左右看着,直到它不满地露出牙齿发出呲呲声,才放开手,说:“帅气倒和我有一拼。”

“可能有一拼,宠物店老板说它是绝育过的。”

不顾楼鱼变化的脸色,宁芷把毛巾扣在他头上,然后掂着手上的黑袋子问:“这是什么?”

“你不自己打开看?”

“搞成这样,怎么看。”宁芷不喜欢绕弯子,打着哈欠,作势要起身。

“别别别。”楼鱼伸手过去拦她,“我这次去了西省。”

“说点我不知道的。”

楼鱼正襟危坐,用了几分力把包裹撕开,里面裹着一大叠文件,抽出几张关键的递给宁芷。

说话间,楼鱼的目光始终在宁芷身上:“西省那边从年初至今发生了几起大学生被杀的案件,因为学校相距比较远,死因不一,警力有限,根本没有并案调查。但就在三个月前,有位幸存的目击者报案,说看见了凶手的脸,成像图是连环杀人案的在逃犯。”

听到“连环杀人”几个字,宁芷的手紧紧地抠在纸上,指甲发白,遇事总是无感的人,鲜少不淡定,怕听到更不好的答案。

楼鱼抬手想摸她的头,伸到一半又缩回来,有些事情他不能代替她承受:“西省警方联合北县市总局,根据报案人给出的线索,进行调查和追捕,上周在大学城附近的出租屋抓住了他,初步确认是A级通缉犯。”

“是H吗?”

宁芷的声音有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怕答案又是否定,一幕幕猩红的画面在眼前掠过,使她眼睛透红,带着丝戾气。楼鱼想起上次他离开时宁芷说的话——我想要他偿命。

他叹口气,摇头:“脸确实是那张脸,但却是后天整容而成,身高、体重、DNA比对都不符合,这凶手是H的替代品。”

“为什么?”

为什么会有人把脸整容成一个连环杀人犯的样子?为什么会有人替连环杀人犯顶罪?为什么不是她要找的连环杀人犯?

可这些,他都回答不了。

他答应过她一定帮她找到H,可这些年听过不少地方提到过与女大学生相关的连环杀人案,可若是真的要和H扯上关系,又无迹可寻。

这次本以为是真的,跟过去两个多月,天天在西省风吹日晒的,吃不好睡不好,褪了两层皮,审讯却没有得到任何结果,他只能无功而返。

但也不算毫无收获,至少,他知道这个案子的犯人知道抑或认识那个A级通缉犯H。

宁芷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儿,压制住愤怒,再睁开眼睛,眼底的血色已然消失,看楼鱼愧疚的模样,更不好意思:“快去睡吧,明天带你吃点好的。”

宁芷,我一定替你找到H。

这句话,他想说出口,却没有底气。

(二)

天一亮,宁芷的房门就被“咚咚”地敲响,她在床上翻个身又睡过去。不多会儿,门又被敲响。

宁芷迷糊地“嗯”一声,算是醒了。

门外敲门的频率更带劲:“小芷芷,快起来,吃大餐去。”

睡眠不足的宁芷,头嗡嗡地响,勉强睁开眼睛,窗外的光透进来,并不是很刺眼。她伸手从枕头下掏出手机一看,时间才六点半,完全不记得昨晚答应楼鱼的事,喊句“变态”,蒙上被子继续睡。

楼鱼不死心,把放着音乐的手机从门缝里塞进来。高音版的《青藏高原》震得宁芷的鼓膜嗡嗡响。

“楼鱼,现在、立刻、马上,关掉音乐,不然我会把你的行李丢出去。”

门外楼鱼一本正经地紧张起来:“啊……不行啊,我手伸不进去啊。”

半个小时后,眼睛睁不开的宁芷和哼着歌的楼鱼坐在小区外的摊位上喝豆浆、吃油条。她也不知道楼鱼的脸皮到底有多厚,在她那么强烈的抗拒下,还能把她拖出来吃饭。

“小芷芷,要不要再吃根油条?”

“趁我动手之前,快点吃,我要睡回笼觉,晚点还要上班。”

“我和你一起去。”

宁芷正打算点头,又想起办公室里难缠的江桓,一个已经很头疼,她不想再来第二个,头摇成摆钟:“别,看到你我脑袋就疼。”

“那可不行,这次可是你们局长特地邀请我,想听西省的案子呢。”

一个考古的和局长混得比她还熟,宁芷闭嘴不说话,用力地咬口油条,不再继续劝说。有些话说多错多,她不想做无用功。

楼鱼起身拿糖,一大勺直接倒进豆浆里,又折身把糖罐放回原位,动作流畅,坐下还不忘拍她脑袋:“我知道江桓回来了。”

“他给我发过邮件,我看了,但我没回,绝对坚守阵地。”

宁芷没反应话里的意思,又问:“你们才是同学。”

“So what?”楼鱼端碗把最后一口豆浆喝下去,把碗往桌子上用力一放,站起身伸起懒腰,“生气,我也要睡回笼觉。”

宁芷也悻悻地起身,结账后跟在楼鱼身后慢慢晃。电梯停在负一层,上来得很快。门开的时候,身旁的楼鱼从电梯门的反光里看到没什么精神的宁芷,晃晃肩膀,歪着头没好气地说:“还不快进来,等电梯门关上爬楼梯上去吗?”

陈旧的老房子里,一个头发打结的女人穿着黑漆的拖鞋,“踏踏”地从客厅朝卫生间走去,路过洗漱台时,对着镜子虚照一番,她黑眼圈浓重,眼上布满红血丝,明显睡眠不足。

她揉一把眼睛,转身坐在马桶上,用微信同时和几个男人聊天,性感的表情包一个接一个,琢磨着怎么才能把昨晚认识的老男人的钱骗来。其中一个男人发出视频邀请,她刚准备接听,手忽然停顿在接听键上,脑子里快速生出赚钱的主意。她挂断视频邀请,加了滤镜和美颜自拍一张,配合着娇滴滴的语音发出去。

“人家上厕所呢,多羞羞的事,想视频不得发点红包吗?”

收到两百的红包,女人这才脸上堆笑,主动发出视频邀请,对面的男人肥头大耳,一双眼睛色眯眯地盯着她看:“小妹妹,只看脸可不够哦。”

女人看着他的脸就觉得腻得慌,但钱进了腰包,只能忍住吐槽的心思,一边站起来抽水,一边把镜头往下压。

男人看得正起劲,心直痒痒,手不由得往下伸,催着女人叫两声哥哥。等几秒钟,没听见娇滴滴的声音。

只听视频那端的女人惊讶地开口:“咦,这是什么东西堵住了……”

紧接着,镜头一阵摇晃,重新回到她的脸上。

男人还是色眯眯的模样,嘴角抽搐。女人说:“哥哥,马桶堵住咯,我得修修。”

“你修你修,我该看还能看。”

女人心里犯恶心,用皮搋子抽马桶的动作幅度加大,镜头抖个不停,她抽半天,只见水底渐渐浮起一节白色的骨节。

“这谁把鸡骨头丢马桶里了?”

她用纸垫着把那截鸡骨头捞了出来,离得近了,才看清,手里握住的哪里是鸡爪子,分明是一截人手骨!

她“啊”的一声尖叫,也不顾形象,手上的东西往地上一丢,披头散发地跑出了大门。

被丢在地上的手机,视频还在继续,镜头被一团白色盖住,但那一声惨叫的“救命”让男人浑身一颤,伸进裤腰里的手赶紧抽出来,火急火燎地猛戳屏幕,挂断视频。

“宁芷,有案子。”

宁芷刚睡着没一会儿,就被放在地上的电话吵醒。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发现吃完早餐回来后,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倒头秒睡。

二十分钟后,警察赶到现场。

街坊邻居都不受控制地往前挤,胆子大点的似乎已经上楼看过情况,正在夸张地转述着他看到的画面多吓人,胆子小又好奇的就躲在后面,时不时地问上一句。

于城刚好从楼道里走出来,旁边依偎着一位抽泣的女人。女人身上还套着蕾丝边的吊带睡衣,薄透贴身,妩媚至极。

看模样,她就是报案人和受害人。

她紧紧地抓着于城的手臂,说不出是惊魂未定还是什么,边扭着身体边诉苦,含泪欲泣:“太可怕了,我都不敢住了。警察哥哥,你得为我主持公道啊,今天是白骨,明天会不会出来个人啊!”

于城皱着眉,想办法把手臂抽出来,虽然他很同情这个女人的经历,但他也不想和一个陌生女人靠得这么近,尤其是众目睽睽之下实在太不像话。可这女人跟块牛皮糖一样,怎么都甩不掉,于城厉声推却的话,她就柔柔弱弱地哭,人民公仆总不好让这群围观的人嚼舌根,说堂堂大男人欺负受害者。

穿过警戒线,宁芷不甚在意地朝着于城点头示意,随即走进楼道。老房区这边的楼基本都是六层以下,没有安装电梯,灯光也不是很亮。上到四楼,一层细密的汗爬上背。

一门之隔,先听到敲打瓷器的铛铛声,又见几个工作人员匆匆地捂嘴跑出来。

宁芷推门进去,浓烈的氨气味直扑面门,嗅觉有瞬间的失灵。

路上虽然和于城连线过现场,但亲临其中,还是难以接受这臭味。趋近虚脱的陈相正,从卫生间走出来,扶着墙摇摇欲坠。

宁芷还算淡定,隔着两个口罩,声音有些闷闷的:“白骨呢?”

他伸着手指着卫生间,话还没开口,宁芷整个人像离弦的箭一般冲出房门,随即传回干呕的声音。

宁芷从口袋里把清凉油拿出来涂抹后,走进去就看见地上堆着的碎骨,刑侦人员还在对马桶管道进行拆除。

恶臭正是从管道里涌出来的。

一块块白骨被铁钳夹出来,摆在白布上,留下一块块的印记。从楼下赶上来的于城闻到味道,愣是没憋住,也退出去跑到走廊呕吐起来。

现在这间房子和化粪池相比差不了多少,白骨不知道堵了多久,在炎夏里发酵,气味要多难闻就有多难闻。

要不是有清凉油抵着,宁芷也想出去痛快地吐一番。

她把清凉油递给于城,重返到卫生间。卫生间不大,浴缸就占了一半,洗手台和马桶上都脏兮兮的,不是这次的污渍,是长久不打扫的堆积。

她蹲下观察那些白骨,骨块应该是用专业的切割工具切割的,刀口非常整齐,每一节的长度基本相同。

“所有的都在这里了吗?”

已经开始收铁钳的工作人员点头,脸色蜡黄,此刻他一点说话的欲望都没有,身上环绕着化粪池的臭气,张嘴呼吸也是负累。

“现在能看出什么吗?”于城缓和得差不多了,赶回来捂着口鼻,面色淡定,只是皱眉的动作还是把他的内心彻底出卖了。纵使经历过不少比这更惨痛的凶案现场,但视觉冲击和嗅觉冲击比起来还是有一定区别的。

“专业的切割处理手法,白骨的主人是男是女,死亡时间,目前都很难判断,要带回去鉴定才行。”

宁芷把卫生间的窗帘拉上,用荧光灯做血液检测,并没有血液反应。宁芷担心有遗漏,拿出鲁米诺喷剂喷在下水管处,仍旧没有可用的血液样本。

走廊里,警察正在挨个房间进行调查。楼里的住户慌得很,拉扯着刑警进洗手间检查自己家的马桶是不是也堵着恐怖的白骨。

整栋楼都要接受检查,从一楼向上逐个搜查,并没有出现类似情况,也没有失踪人口的可能性。

宁芷站在走廊跟着看,刑警调查到顶楼。六楼的一〇二室迟迟不开门,小区闹出这么大的事,还能做到闭门不出实在是太奇怪了!

观察周边,这扇门上贴着两条长长的黄符,和古代信奉鬼神的老宅一模一样。而更诡异的是,无论警察怎么敲门,都没有人开。

住在对面的老人家,眯着眼睛八卦说:“这家人在家的,就是人特别奇怪,整天鬼鬼神神的,窝在家里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于城示意陈相正继续敲门,宁芷的眼睛始终盯着那两道符,上面是一笔到底的血红色的字,怎么看都犯怵。

她刚想下楼跟着车回警局做白骨检查,就听到门内传出“咔哒”一声,很细微,险些掩盖在敲门声里。

她本打算回头提醒,只见于城已把配枪从腰间拔出,显然,一向敏锐的他也听到了。

他微微抬头示意她躲得远一点,宁芷根本不需要他说,已经乖巧地下到半层楼的台阶处等着。

“里面的人听着,警察正在办案,需要配合,如不配合,后果自负。”

良久,门内仍旧没有反应。

于城指挥着陈相正站在门的左侧,示意另一个人把万能钥匙拿出来,在门锁被打开的那一刻,枪已对准屋内的人。

门内跌坐着一位老妇人,她颤抖着双手捂住脸哭喊着:“我的儿啊,他马上就要回来了,你们怎么能打搅他,你们怎么能这样?!”

危机解除,宁芷小跑着上楼。屋子被一股阴冷的气息包围着,整个房间都没开灯,厚重的窗帘也是放下的,空调的温度调得很低,让人有种面对黑洞的战栗感。客厅中央整齐地摆着三十根蜡烛,正好围成九星的形状,图案正中放着一颗头骨,红色的蜡油从头顶流下去,在地板中央聚成一摊蜡渍。

老妇人冲过去抱紧那颗头,手上衣服上都沾满红蜡,嘶哑地尖叫着:“你们休想动我儿子!”

说完,还忘我地亲吻头骨。宁芷浑身上下的汗毛一下就竖了起来,再也没敢朝里走,直接跑出房子。

看来,堵住管道的罪魁祸首算是找到了。

(三)

身后的呜咽咆哮还在继续,老妇刺耳的叫声像指甲划在玻璃上一般,听得宁芷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抖落下来。

对门的老人家也跟着朝屋里望一眼,不敢靠得太近,又十分八卦。靠着看到的一点和猜测,也跟着扯开嗓子叫唤,转而冲回自己的屋里。防盗门“嘭”的一声关上。

从楼道里出来,宁芷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跟在于城身后,时不时地抬头瞟一眼被拘扶的老妇,她的脸色苍白,背驼得更厉害,嘴里神神叨叨地念着“我可怜的儿啊”,又不忘扭头朝搬运头骨的同事大声喊着:“你给我小心点,别磕碰到我儿子。”

宁芷无法想象老妇在此前到底经历过什么事,以至于能在黑漆漆的环境中,抱着一颗头骨生活。

她生出恶寒的同时,竟也莫名地有些心酸。

等到了解剖室,宁芷开始清洁白骨,将下水道掏出的断骨按照骨节的大小排序进行拼合,拼出来是一只手臂。骨面光滑纤细,凹凸极少,骨密质较薄,重量很轻,是女性尸骨,表面经过专业的处理,肌肉被分离,骨面还抹了一层油蜡。

那颗头颅已经呈现剧烈的氧化问题,冠状缝分离,表面发黄,能剥离下一层层的白色晶渣。

他们并不是同一时期被害的。

等待DNA检测结果出来期间,宁芷下楼到审讯室,见于城正在审问老妇,无论于城问什么,她都重复着:“你把我儿子给我,我就什么都告诉你。”

老妇沉浸在自己的悲惨世界里,根本没把此时的状况搞清楚。时间一分一分地流逝,审讯陷入了僵局。

于城的耐性逐渐消失,眉毛弯成两条曲线,食指有节奏地敲击在键盘边缘。两个人对峙了好一会儿,于城泄气地朝着玻璃这边看过来,点头示意着。

陈相正把电话打到法医部,得到了范湉的首肯,宁芷也嘱咐他多注意保护自己,他这才小跑着上楼去。很快,监控显示屏上显示,陈相正严肃地端着类似餐盘一样的东西进到审讯室。

老妇激动地起身去接,揭开上面一层白布,抱起头颅那一刻热泪盈眶:“宝贝儿子,可想死妈妈了。”

这位老妇叫陈敏,之前一直在乡下务农供儿子读书,好不容易盼到儿子有了出息,搬来城市里享福还不到一年,儿子在下班路上遭遇车祸去世。她心里不甘,总觉得儿子不该英年早逝,也不知道从谁那里听来的流言:只要用自己的血喂养头颅一个星期,就可以让思念的人起死回生。

老妇一双灰白的眼睛紧盯着于城,突然站起来,两只手用力地拍打桌子。布满皱纹的脸快速地抽搐着,隔着桌子要抓于城的脸:“我儿子就要回来了,但是你们却破坏了仪式。”

陈相正冲过来把老妇人拉住按在椅子上,威胁道:“你再这样不配合,我就把你儿子带走了。”

老妇人的气势一下就颓下去,像瘪掉的气球,只大声出气,不见吸气。她手臂收紧,把头骨抱得更紧了。

于城把笔放下,双手交叉在一起:“据我们的调查,你的儿子已经火化了,那个头骨是从哪里来的?”

“网购,网上什么都有。我当天就收到了!”

“什么网站?当时的订单你是否还留着?”

老妇怎么都想不起收到包裹时上面的快递单上是否写着发件人的信息,甚至连自己的网站账号都忘得一干二净,只是模糊地记得昵称。

关键时刻,杨路派上了用场,他从办公室出来,根据老妇提供的几个关键词,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下一串数字,食指一点,按下回车键进入一个网站。主页是一个巨大的骷髅头,被一圈银色的光包裹着,下边是醒目的红色滴墨式字体:死而复生。背景音乐很模糊,听不出在唱什么。

陈相正指着屏幕:“我去,这种网站居然还没被封!”

点击到商品栏,并没有直白地显示器官名称,而是用动物部位代替。头骨换成了鸡头,脚是猪蹄,手是鸭掌,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这个网站是用来做非法器官交易的,看着倒有点像大型的肉类电商。

审讯室的审问仍在继续。

“尸骨为什么要冲到下水道?”

“什么尸骨,我才不会把儿子乱丢。别瞎说,我儿子听到了会难过的!”

于城无奈地吐口气,只能换个切入点:“你说的血诏术是谁告诉你的?”

“神婆,她超级厉害,算什么都准。我上次见到她让人起死回生。已经没气的人,往头上滴一滴血就活过来了。”

站在审讯室外,宁芷直摇头,拥有执念的人,别人说什么都会轻而易举地相信,正中凶手下怀。

杨路登录一个账户,更改网名换过头像,准备和卖家聊天。

陈相正“哎哎”地叫:“你怎么有账号,不会来逛过吧?”边说边配合着搓臂的动作。

“你是不是傻,我用新账号和他聊天,多容易打草惊蛇。”

陈相正伸手指着账号上的等级:“那你这账号……”

杨路拍掉他挡住屏幕的手:“这对我来说难吗,搜索一个弃号很容易。”

聊天框嘀嘀作响,那端的卖家很快回复:“客官,需要点什么?我们店的肉质比其他店的肉质好得多,快递采用最新的冷藏形式,肉质可口。”

“我要头骨。”

对方似乎没想到买家会这么直白,好一会儿才回复:“小店是正经买卖,哪来什么头骨?”

杨路看眼走进来的于城,似乎在问该怎么回答。

于城干脆让他起身,自己坐在电脑前,快速地敲着键盘:“我朋友恶疾,辗转几家医院都不行,听人推荐你这里有快速康复的方法,所以你就别卖关子了。”

“我们真的是正经生意人,现在医疗那么发达,哪会有病是医院治不好的。”

无论于城怎么说,对方都十分警惕地提防着。杨路在另一台电脑上快速地追击着卖家的IP,然而同时闪烁的店有四个,一个在韩国,一个在香港,另外两个都在美国。

“对方使用了防火墙,而且追踪的地址都是错误的。”

宁芷站在后边看着,了解了这买卖进度慢的症结所在,说:“对方在意的是真实性,安排病号给他看让他相信。”

杨路回身给她点个赞:“机智!”

主意虽好,但是重案组里一群大男人,人高马大,哪里扮得了病号,唯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只有杨路,但他是这次行动的参与者,不适合扮弱。

僵持不下,不知道是谁率先将目光转向宁芷,紧接着全部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宁芷嘴角一抽,意识到事情的狗血发展:“这个很简单,咱们这可有化装大师!”

等停尸间负责尸体修容的小哥过来,准备给杨路化装时,他头摇得像拨浪鼓:“我还得追踪呢。”

杨路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瞅向宁芷,嘴唇抖动,祈求着:“小芷,救救我,四人帮就你对我最好了!”

宁芷心颤,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又是一片清明,打算见死不救:“检验结果快出来了,我去取报告。”

杨路垂死挣扎:“这个不用担心,我刚刚看见江桓去取了。”

宁芷牙咬得直响,早上到现在,根本没见到他来上班,居然能在这儿使绊子,真是眼不见心还烦。

她把最后的希望放在于城身上,毕竟他公私分明,不至于迫于眼前压力一边倒。她双眼泛着光:“于老大,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和主任报备的。”

于城转过头问陈相正:“现在调人过来还来得及吗?”

从屏幕上移开视线的杨路,眼睛垂下,颇无害地感叹:“就怕对方突然下线。”

于城微不可寻地叹口气,不想把宁芷卷进来,但考虑到此时破案的急迫性,始终不敢直视那双满怀期待的眼,坚决地开口:“那就赶快开始吧。”

宁芷躲不过,仰头看眼天花板,虽然不愿,但还能接受,毕竟她不再是那个能肆意妄为地说和家里断绝关系就十几年不见的孩童。那时命是自己的,只要不差地过完一生就好,现在不行,她知道能屈能伸这个道理,得好好活着,活着才能把心里的痛苦慢慢地还掉。

(四)

化装成一副惨白病态的宁芷,躺在警务休息室任由他们连照片带视频地拍了个遍,全部搞定后,她淡定地去卫生间把脸上的妆冲掉。

于城把照片和视频发给卖家,卖家似乎在犹豫,隔几分钟还是把猪头肉的链接发了过来:“我会把使用说明和货一起发给你,不出一个月,你就能看到她活蹦乱跳的。”

杨路继续捕捉对方的IP,四个点慢慢地消失在地图上,在大陆上开始显现一个红点,画面一点点地放大,地址赫然显示在水原市。

杨路火急火燎地催促着:“队长,你再多聊几句,地址快出来了。”

于城抓紧时间给卖家发消息:“我没有网银,给我一个收款的账号吧。”

对方似乎很警惕,屏幕上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走网址下的链接,款到发货。”

再看已经下线,电脑上的红点骤然消失,杨路快速地拦截住最后闪烁的位置,保存下来后,朝着于城摇头:“太快了,只要再有三秒钟,就能确定具体位置,现在只知道在江城区。可江城区是水原市最大的区,很难找到具体地点的。”

“可以尝试用链接调取开户行。”穿着深色亚麻西装裤的江桓迈着长腿走过来,眼睑泛红,像熬过夜的模样,他弯着腰在电脑上看一眼,然后把手里的资料递到于城手上。

杨路将电脑里的链接进行解码,很快依照账号找到了开户行,位置在江城区的东浦支行。他惊讶地看着江桓:“江法医,你连电脑都这么在行?!”

“我不太会,看别人弄过。”说完,江桓伸手指着展开的那页报告说,“尸骨上有大量的松脂,还有一点机油成分。”

到底是案件老手,于城很快反应过来:“松脂是用来防腐,机油是存放尸骨的地方,难道地点在加油站或修配厂之类的地方?”

江桓做最基本的排除法:“加油站车流量太大,汽配厂可能性比较大。”

听到他们的推理,杨路长指一伸在警网江城区输入东浦路附近的修配厂:“有三家。”

地图上围绕着东浦路,有三处被标记,一处在大学附近,一处在靠近外环的高速公路,还有一处在郊区。空间跨度有些大,但离那家银行的距离差不多,有点三角矩阵的意思。

“郊区可能性最大,大学校区和高速公路,人多眼杂,不适合保存尸体。”

见识过江桓的准确推断后,这次于城倒也干脆,抓起衣服往身上穿:“还等什么!”

陈相正赶紧跟上,“哎哎哎”地在后面叫:“老大啊,你怎么每次都落点什么,你的手机啊!”

恢复如常的宁芷回到特案组时,于城他们的车队已经开出大院。

她往回走,和下楼的江桓狭路相逢,她向后退一步,把整个楼梯都让出来。人生真的古怪,最想见一个人的时候,即便把城市颠过来也见不到。不想见的时候,避到盒子里,也能时刻相见。

“去现场吗?”

已经把脚踩在台阶上的宁芷,脚步一顿,有些迟疑。她承认她内心是想去的,只有多接触一些现场,才能更快地培养出随机应变的能力。

想到这儿,那点迟疑也跟着打消,她把手上的资料放回办公室,嘱咐几句,小跑到江桓旁边。

车上除了导航仪的声音外,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余光中看他并没有一丝异样,看起来楼鱼的事情他知道得不多。

一时间,昨晚聚餐醉酒时发泄情绪所说的话也跟着涌进脑袋里。她还不想这么早示弱,更不想露怯让他感知到。抬手看着腕表,这个时间点楼鱼已经抵达局里,等回去时,和局长的会谈也会结束。

这时,江桓的手机响起来,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扭过身对着车窗轻轻地舒口气。

窗外的风景不断地向后退去,而玻璃上正好映着她旁边的位置。

江桓把耳机戴上,桃花眼在眼光折射下泛着粉红色的光,先是轻声地“喂”一声,接着就开始说着一大串英语。

宁芷用自己勉强压四级英语及格线的水平和翻过的专业书,难得翻译过来的几个词是“刀痕”“亲属”“自杀”,还想再多听点,但连贯的英语对话已经超出她的能力范围,她难以拼凑出全部对话。

隐约中也知道是关于案子的事。从陈相正几次描述江桓的话里,她隐约知道这几年他在国外还在从事法医相关的工作。可去国外,又不是去外星球,怎么会连联系都断掉呢?

在江桓挂断电话后,她已收拾好自己的表情,还是一副乖巧的模样,扭过头来,状似不经意地问:“是案子?”

“回国前的案子,犯人今天开庭。”江桓一怔,吃惊于她竟主动展开话题。转弯到单向街时,江桓不忘看她一眼,她没再看他,却在等他继续说下去。

“隐藏在社交网站下的人。被害的是一家三口,被害人有个条件不好的弟弟,受了女主人不少嫌弃,哥哥没什么说话的权利,起初的现场看起来是弟弟心怀愤恨仇杀无疑。”

“开始的调查方向错了?”

“也不算错,只是进度有些慢。弟弟并不擅长社交,生活中朋友也不多,但在社交网站与一个人很聊得来,对方得知弟弟的处境后,多次言语上鼓励弟弟,让他实施报复,但没成功就自己动手杀人。”

“据调查显示,凶手是在重组家庭中长大,继母和弟弟对他非常不好,而父亲很无能,直到父亲脑溢血猝死后,弟弟被吊死,而继母则写了自白书畏罪自杀。”

“也是凶手做的?”

“对,凶手父亲的暴毙,很大程度上刺激到他积压多年的犯罪心理,他杀害弟弟和继母,将谋杀伪装成意外,区警没有发现异常直接结了案。这让他的内心对此种行为做出肯定的判断,他认为自己是对的。根据供述,他杀害那一家人就是出于心里的正义感,不能接受破坏家庭和睦的存在。”

“最后的结论未免太草率了?”

“当你观察现场很熟练时,会比鉴定结果更快知道答案。”

宁芷哑口无言,想起他经手的文荷被害案,仅凭路过的案发现场就记得那么清楚。想达到他这种段位,她还有太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车子从平坦的道路往下开到一片砂石地,很快,一间面积很大的修配厂出现在视线中。这里是高速要道,也是工厂聚集地,生意还算不错,毕竟地段独特也不指望回头客,狠宰一笔就足够。

宁芷刚下车就看见于城他们几人垂头从里面走出来,不知道在给谁打电话,面色阴沉难看。陈相正率先走过来,面如土灰,看起来这里并没有想要抓的人,有气无力地搭在宁芷的肩膀上:“就是普通汽配厂,什么都没有。”

说完推着宁芷回到车上,和她继续说已知的情况,接着下车关门又走回于城身边。她隔着车窗看向车外的江桓,对案件一向笃定的他,也微微皱眉,眼前的情况已超过他的预知范围。

“搞什么鬼,扑个空。”其中一个刑警看到江桓眼睛瞪得溜圆,忍不住抱怨,直到站在他旁边年纪稍小的刑警撞他胳膊才收声。

江桓听得清楚,但没什么反应,甩着步子往汽配厂走,汽配厂周边都是加工厂,机器运转的声音轰轰的,加上天燥,没一会儿,现场的几个人又是一身汗,抱怨声迭起。于城挂断电话走过来,把手机递给江桓,也顾不上额头流下来的汗,开嗓喊:“有不满的都给我回局里吹空调,想破案的留下。”

一片寂静,没人再怨声载道,毕竟这里头不少人是被于城提拔上来的。

江桓不动声色地扫一眼于城,似有些默契地与他对视一番,于城受不住这目光,转过头叫大家找块阴凉的地方等待行动,见大家走远才走到江桓这边,把手机上的图片放大,递给江桓看:“这是杨路刚刚传给我的周边环境图,我看过,这里人少,工厂车进车出的,想做点什么绝对有可能。”

图片上以修配厂为中心四周的工厂被明确地标出来,有造纸厂、颗粒厂等。最边上的区域是划分出来的牛奶场。其中一间不够大的屠宰场在汽配厂后方五十米处,隔着的是院落。

江桓皱起的眉毛舒展开来:“这边屠宰场去过了吗?”

两个人想到一处,于城嘱咐一句“在这等着”就急匆匆地朝着队里守着的阴凉地跑去。江桓望着手上的手机愣怔,一时间竟不知道要不要把手机送过去,他用食指敲着黑下来的屏幕,缓一会儿将手机放回了口袋,回到车上用自己的手机编辑短信,脑袋里闪过学过的法律问题,又把手机放回手机架上。同时,他也注意到,宁芷的目光在无声地问着案件进展。

那双眼睛还是和从前一样,清澈得没有杂质,却还是被时光蒙上一层看不清的情绪。他探手调高空调温度,缓缓地说:“他们去汽配厂后的屠宰场侦查,那里应该就是据点。”

宁芷不再说话,安静地注视着车外的动静,除了留下的两个刑警守在汽配厂门口,其余的人都跟着于城到屠宰场侦查。

路上因为车辆长期出入,路被压得很平。人走上去还算轻盈,他们翻墙进入院子,没有听到机器运转的声音,只看到两辆货车停在院落中央,遮挡住了众人的视线。

于城让有突击经验的老刑警带着两个人守在主屋的正门,让陈相正和另外几个人守住屠宰场后门,自己则带着年纪小的守在车间。时间精准地卡在一分钟后,“嘭”地一脚踹开门,里面吹着风扇,嘴里叼着半截烟头的三个男人没反应过来地望着门外的阵仗。

领头的男人正拼命地扭动着身体,眼睛贼溜溜的,似乎在找机会逃跑。他身上有近两百斤的肥膘,根本抵不过长期锻炼的于城,于城用两只手轻而易举地钳制住他。

其余几个人不停地喊着冤枉。排着队往车上走的场面竟和抓黄现场有几分相似。

走在后面收尾的工作人员正费力地抬着几个大箱子陆续地走出来。抬着箱子的几个人,手上的青筋都暴出来,十足地用着力气。宁芷正准备上前帮忙,却被江桓叫着拦住。

宁芷按下车窗问陈相正:“抬什么这么费劲?”

“白骨。”

宁芷眼睛一眯,没想到这小小屠宰场居然敢这么明目张胆地保留这些,就不怕被人识破吗?

身后的江桓倒是回答了这个问题:“这里是屠宰场,可以将人骨伪装成牲畜骨,血迹和不可处理的皮肤组织都可以混在一起处理。”

陈相正猛点头,甚是夸张地说:“你是没看到我们冲进去那个场面,那几个人居然拿着骨头棒袭警。”

宁芷想象那场面,没忍住颤抖一番,下车跟着于城去屠宰场里收集可提取的证物。车间最外层挂着一串串红色的腊肉,散发着咸腥的味道。于城走在前面,低头弯腰地避过那些障碍。

江桓也是如此,宁芷占据身材矮小的优势,基本不用担心撞到,但走路的速度不减,总担心上面哪块肉不小心掉下来砸到头。

走在前面的江桓偶尔会慢下来,帮她开道,等她走过去再追上前。

宁芷注意到这个细节,始终没说话,连多余的表情都没做,好似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一样。很快,一行人就闻到了汽配厂的汽油味,还有盖不住的松脂的腻味。穿过冷库后,在最里间的屋子里看到了摞满一面墙的松脂桶,很普通的切割机摆在里间的仓库,案板上还摆着一具白骨,奶白色的骨屑落在一边。味道很臭,像变质的食品散发出来的。

走进角落,宁芷掀开一个桶子上的木盖,霉味浓烈,竟是磨成泥的肉末。于城在一旁解释着:“据说,这些肉末会掺在牲畜的肉末里一起送去做饲料。”

宁芷喉咙一堵,想起曾经在电视剧里看到的吃人肉的猪,完全不敢想象自己是不是也曾间接地吃过人肉。她手握成拳,用力地抵在胸口,但是抵不住血肉模糊的想象,三两步跑到厂外,靠着电线杆直呕,是真吐,眼泪和胃酸齐齐流出。

她好不容易擦干净嘴,回头看见江桓面不改色地出来,接过他递过来的矿泉水漱口,虚脱地直起身倚在电线杆上,额头上冒了一层汗。

江桓把纸巾扣在她手上,没说关心的话,只是淡淡地开口:“幕后还有人!”

(五)

“这件事看着并没有表面那么简单,供求关系需要有系统的链条运营,他们至多算是链条下执行的人。”

宁芷不再说话,脚步放慢些,走在最后边,看着他上车,才走到于城那边,手往副驾驶的窗户那儿一搭,声音轻却有丝不可察觉的威胁:“于老大,今天的妆……”

于城理亏不得不买账,宁芷说什么自然应什么,她打开后车厢门灵活地坐进去,把认真整理资料的陈相正挤到一边,嘴角抿着,眼睛里压抑着火光。

车子发动,成排的车驶出汽配厂,前面的车就是江桓的,底盘高,隔着两层挡风玻璃隐约还能看到驾驶座那颗黑脑袋,发质不用摸也知道软软的。

陈相正贼兮兮地拿手肘撞宁芷,一副八卦十足的模样:“说说你和江大神过去的爱恨情仇呗。”

宁芷茫然看着陈相正,有点不明自己的情绪表现得如此明显:“你为什么认为我和他有过去?”

陈相正傲娇地撸一把齐整的寸头,得意扬扬道:“我是谁,特案组的神眼啊!你俩那交流的眼神,不是爱就肯定是恨咯。”

“没那么严重,是校友,我比他小两届,想有关系太难了!”宁芷说谎时不会心虚地东张西望,更不会有小动作。此话一说,陈相正不信也得信。

“看你那水平,确实和他扯不上感情。”

宁芷跟着讪笑,不希望他俩成为单位的关注点,甚至有些庆幸,当年陪江桓来警局时都乖乖守在外边是多么明智的选择。特案组除去几位元老级人物外,没谁知道她和江桓相恋过。

陈相正不知道宁芷心里的想法,狐疑地凑到她面前与她对视,企图让她心虚。

被看到不自然的宁芷伸手去推他脑门:“看什么看,要相面吗?”

“小芷,你喜欢他。”

这句话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正好红灯,车流停下,车厢内静悄悄的,能听到清晰的呼吸和心跳声,连认真开车的于城都把目光落在后视镜上,等着宁芷的答案。

半晌,绿灯亮起,宁芷长长地舒口气,避过后视镜里的视线,转头捧住陈相正的脸施力捏着,声音软柔:“堂堂男儿,精力不用在战场上,散布谣言,你说要怎么罚你?”

陈相正后背一寒,坐直身体去碰于城的肩膀,哀哀地祈求:“老大,救我!”

于城白他一眼,专心开车,心里却和陈相正一样想知道那“前尘往事”。

到达局里,宁芷先下车,车内只剩下两个大男人,你看我我看你,交流的都是电光石火。

陈相正耐不住煎熬先开口:“老大,我尽力了,实在不知道怎么和她套话啊。”

于城握紧拳头,怒目相对,轻轻挥拳砸在方向盘上:“我什么时候安排过你套同事话了?”

“嘭”的一声让还处在振奋状态的陈相正猛然冒汗,尴尬地咳几声,立即补充:“不是领导安排,是我关爱单身女同事的健康安全。”

听完,于城身体放松地倚靠在背椅上,松开的手垂在身侧,目光落在四楼法医办公室说:“关爱同事安全是好事,有什么情况及时和我汇报即可。”

陈相正猛点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跟着于城匆匆地回组。老大到底是直男,感情这种事怎么经得住拐弯抹角,四人组一个杨路脱单了,还有两个在云里雾里,只剩他一个连目标还没有,不由感慨。

宁芷和范湉汇报后,照常进监控室看审讯,听江桓的分析不免在意幕后真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又是出于什么心理运营着这样残忍的事业。

被审讯的男人此时满头大汗,面色黑红,听陈相正说于城审问前要求把房间的空调关掉。本就闷热的天气,再加上接近密闭的审讯室,空气温度可想而知。相比较而言坐在对面的于城淡定很多,古铜色的脸上也在冒汗,但面色不改,只等对方先告饶。

胖子黑色的汗衫下,两条粗壮的胳膊分别纹着长长的龙形纹身,肚子上的一圈肥肉有些颤抖,汗在衣服褶皱里渗透。

此时,他又热得烦躁,越烦躁越热,嗓子发干,汗流浃背,他用肥手擦拭额头上的汗珠,隔着胳膊悄悄打量面前的于城。他黝黑的脸上有些忐忑,混社会这么多年见过不少狠角色,但光脚始终不怕穿鞋的,竟不知道怎么应对。

他怎么都没想到偷偷干两年的活,怎么就在风和日丽的日子里突然被抓了。

一瞬间,从小老板变成阶下囚,严重点还可能是死刑,他倒觉得冤得慌。想到这儿,也不知从哪涌出来一股冲动,大言不惭地开口:“警官,小本买卖,大家都不容易,这大热天你们这么多人抓我们,我坦白行不?”

于城不怒自威,一双豹眼死死地盯着:“小本的人命买卖?”

胖子不禁咽下一口吐沫:“我……我坦白交代,能宽大处理吗?”

男人叫张彪,现年三十九岁,黑省籍,从小被拐骗到贵省深山给别人做儿子,苦活累活都做,早起晚睡,吃得比猪食还差,几经辗转逃出来,身上没有一技之长,除了一身蛮力,干什么都不行,最后流落到屠宰厂做小工。

但三年前,改变命运的时刻来了。

“开始我是拒绝的,毕竟是人,不是牲口,但我一听,让我当屠宰场的老板,又给不少钱。况且他们送过来的都是死人,我做的无非就是处理尸体。一具五千块,比我一个月的工资都多!你说说这资本社会多万恶,穷人连电都用不上,这儿的人花钱眼睛都不眨。”

于城捏笔的手指节咔咔作响,嘴角一抽,极力地压制着动手打人的冲动,把头转向那道玻璃,从里望过去只能看到镜面反射出来的两个人。

不对,这里能称为人的只有他一个,对面的男人不是。

“你说的他们是谁?”

“不固定,看着都像跑货的临时工。”

“说重点!”于城用笔尖狠戳下桌面,圆珠滚落,黑色的笔油呈点状溅出来,“我有很多时间坐在这里陪你玩文字游戏,就是不知道你能坚持多久。”

胖子肥肉一颤,刚擦过的额头又是一层汗,舔舔干裂的嘴唇说:“只知道是个女人,样貌不好说,现在的人化妆和卸妆就是两个人。头发长短和颜色没有重复的时候,听口音的话,感觉也就四十岁左右吧,每次交易她都会带一个力工过来。”

看来这女人有一定的反侦查能力,知道通过伪装保护自己。

“这几年交易过多少次?”

张彪不敢直视于城,始终看着桌面:“交易多少次,具体不知道,生意好的时候,一个月能有六单。不好的时候,两三个月才一单。”

“你们平时怎么联系?”

“她从不同的电话亭给我打电话,告诉我客户需求,并给我个交货日期,我照办就行,没问过其他的。”

“对方最近一次联系你是什么时间?”

“前天。”说完,他想起什么,猛地拍桌,身上的肉颤抖着,“明天就是交货的日子,这下子完了,送钱买卖。”

说完,他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急忙捂住嘴,却已来不及。

这头,陈相正眼疾手快地按断监控器,监控画面中断。审讯室里于城做出一连贯的动作,飒飒起风。

宁芷和陈相正默默地转身,都没看那面玻璃里发生的事。

江桓推门进来,见两个人背着身,不明所以,又去看那层玻璃,心下了然,也不劝说。于城做过多年刑警,不需要别人插手,江桓相信他能够完美解决。

江桓把刚刚的审讯画面调出来,从张彪口里得到的线索也能将白骨来源以及销售链串联起来,能在水原市这么做三年人命买卖还不被发现,可见她小心翼翼的程度。

好一会儿,于城从审讯室黑着脸走出来,身后跟着腿软的张彪。

“于老大,消消气。”

他火爆的脾气,组里人都知道,抓犯人总是抢在前头,流血的活都让他干了,大伤小伤是家常便饭。

于城刚要说什么,注意到旁边坐着的江桓:“你怎么过来了?”同时又不忘看向陈相正,指望他说出个所以然,可陈相正只能回他摇头的动作。

江桓假装没注意到他们的眼神交流,起身拍于城的肩膀:“我能问他几个问题吗?”

“问吧。”

张彪虚脱般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有气无力地说:“不会是问我吧?我刚刚把知道的都说了,不信你问这位警官。”

不管他怎么回答,江桓先抛出自己的问题:“那女人的身份是神婆吗?”

张彪先是一愣,大概一两秒后猛地摇头:“不知道,除了交易事宜,我们不聊私事。”

“你在说谎,以你过往经历看,你不会随便相信一个人。即使没读过书也该知道处理死尸是犯法,你既然能如此大胆,无非就是她告诉你她的真实身份让你相信她。”

张彪被江桓的一番话又惊出一身汗,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没想到三年前初次接触这笔买卖的心理都被他猜中,厚嘴唇上下张合,竟不知道怎么说。

江桓嘴角上翘,眼睛眯着:“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包庇只会让你的犯罪记录更严重。”

于城在你来我往的对话里悟出道理,审讯时张彪说的确实是实话,但却只是事实的一小部分。他眼睛如同利刃一般扫向张彪。

张彪浑身一颤,快速地权衡过利弊后:“她和我说她是神婆,我去过她店里,生意不错,从来没有人质疑过骨头的来历,毕竟现在技术那么发达,3D啊、倒膜什么的不都能以假乱真。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放心跟她合作的,也不怕到时候被她倒打一耙。”

末了,他还想邀功,凑到于城面前:“警官,我以为这事不重要,所以没急着说,但还来得及,我这有抓神婆的机会!”

于城带队出发抓捕,宁芷跟在后边走几步,又想起在屠宰场看到的人肉末,脚步一顿,按捺住胃里的翻江倒海。有现勘跟着他们,她不去丝毫没有影响。若是去了在现场呕吐,破坏掉什么证据反而更糟糕。

心里有了决定,她扭身直接朝四楼走去。人还没到办公室里,就见范湉急匆匆地跑过来,手里拿着化验单,声音铿锵有力:“手臂DNA比对结果出来了。”

“怎么样,找到受害者信息了吗?”

“一个星期前有名上夜班的护士失踪,叫夏苒,联系过家里人,mtDNA(母系)鉴定结果一致。”

宁芷觉得可惜,接着问:“那头骨呢?”

范湉摇头:“DNA库和犯罪记录中没有找到比对对象,基本是查无此人。”

“范姐,我跟于老大去看下现场。”

她急匆匆跑下楼,于城他们的车还没有出发,离得远远的还是听见陈相正一副领导模样地在教训于城怎么连自己的手机都看不住。

于城作为特案组刑警,无论是智还是勇都是够格的,但是对小细节永远注意不到,不是不带车钥匙就是找不到手机,甚至还有下班人到家,钥匙落在单位的时候。

这点陈相正和他很互补,陈相正心细得不得了,总能注意到一些容易被忽略的细节。两个人合作几年,默契十足。

(六)

张彪提供的线索表明他们的白骨货源断了,为了钱神婆还会出来害人,守株待兔不失为好办法。

神婆的店在郊区,这一地段以平房为主,路中间铺着一条宽宽的石砖路。车颠得厉害,等赶到神婆店面的地址时,已近黄昏。

红砖墙上贴着一个巨大的黑白八卦图,写着“命理玄学”。朱红色的正门上挂着“停业整顿”的字样。

于城把耳朵贴在门上,里面没有装修的声音,但仍旧能听到窸窣的走路声。

他警惕地从门缝里望进去,只见一个黑色的身影从柱子后边一闪而过,仅一眼,陈相正他们便秒懂,身手敏捷地立于门的两侧。

宁芷坐在车上,脸色泛白,手心冒着汗。江桓侧目看她,手伸过去自然而然地握住她的手:“是不是低血糖犯了?”

宁芷的爸爸是北方人,她妈妈到北方进修,因此两人结缘。小时候宁芷都在北方生活,所以南方的炎夏让她很容易低血糖,动不动冒虚汗、两眼发黑。江桓当时知道这事后,每次在她血糖低的时候,都能神奇地从兜里掏出糖或者巧克力。此刻,他另一只手探进口袋里摸出一块巧克力剥掉包装递到她唇边。

宁芷条件反射地张嘴,甜腻的味道在口腔里散开,紧接着反应过来刚刚发生的事,骤然冷脸,抬起手挣开另一只手的触碰,语气不善:“江桓,你知道点儿分寸,我不是你女友。”

“我们说过分手吗?”

确实没说过,不告而别前,他们像牛皮糖似的粘在一起,谁会提分手。

“现在分也不晚。”

“我不答应,你怎么办?”

江桓模糊的目光看过来,阳光正好照在宁芷粉嫩的脸上。对视中,她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坚定,不是开玩笑,而是认真地在等她的答案。

“你……”

话没还说完,店面大门“嘭”的一声被撞开,屋子里传来一阵慌乱的磕绊声。

于城带头冲在前面,准确地辨别出那声音的方位,单手抓住想藏在桌子下的黑衣人。黑衣人的身板意料之外地轻,于城抬起那人的脸,惊得他一抖,手上提着的竟是个不足十岁的男孩,长着小鹿一般的黑眼睛。男孩惊恐地看着于城,手脚使劲地扑腾:“你……干什么呀?放开我,不然我叫人了!”

宁芷来到院子里时,于城已经把孩子放在一旁的椅子上,半蹲着和坐在椅子上缩成一团的男孩直视:“你为什么在这儿?和神婆是什么关系?”

男孩被围在一群人中间,眼里泛着泪花,“我我我”了半天却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于城的语气压到最低,但男孩还是怕。宁芷没别的法子,走过去像他一样盘着腿坐在地上,轻抚他的头:“你别怕,他们不会伤害你的,你慢慢说。”

男孩听得出宁芷说话时的轻柔,细声细语让他的情绪缓和不少,他用力地揉下眼睛:“我住在后面那条街,神婆阿姨人好,总给我买吃的。早上她着急出门叫我白天帮忙看店。”

“那她说过什么时候回来吗?”

男孩眼里含着一圈泪,猛摇头:“不知道。她只是告诉我,谁来都不要开门,天黑就可以回家。”

说着,男孩竟委屈地哭出声,抓着宁芷的手臂不松手。

陈相正想把男孩带回去调查,可男孩从刚刚起像吃定宁芷一样。宁芷走去哪儿他就跟到哪儿。

于城没办法跟过来和她耳语:“晚点我去找孩子父母,你先把他带回局里,能问到话最好,问不到等我回去再研究。”

正好陈相正也要回局里查这处房产的相关信息,可以顺路送他俩回去。临走前江桓从院子里走出来,手还垂在裤线上,定定地看着她和陈相正。

陈相正不明所以,直抓脑侧的头发,却没有不耐烦:“江大神,还有什么事要安排吗?”

江桓扯扯嘴角,淡淡地说道:“没事。”

嘴上说没事,可目光却丝毫没有转移。陈相正的手还搭在车门上,开也不好,干站着更不好。

僵持几秒后,宁芷拉开后备箱把带过来的工具箱放进去,重新扣上车盖,始终背着身。

宁芷用力地吐口气,江桓和从前不一样,那时候的他虽然也喜怒不形于色,但了解他之后还是很好猜的,但现在的江桓的身上像有个壳子,看不清里面藏着的是什么。

宁芷让陈相正和孩子先上车,陈相正关上车门那一瞬间醒悟了刚刚的局势是怎么回事,人家确实有事,但不是对他而已。

原本就隔着一段距离,再加上坐在车上,完全听不到江桓和宁芷的声音,本还想录下来看看能不能变成给老大牵线的机会,想至此陈相正只能悻悻地扣上安全带。

这时,宁芷快步走过来,仰着头看着江桓,开门见山:“江桓,不论是五年前还是五年后,都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要。我和你除了同事关系外,不会增加多余的关系。”

江桓一怔,似乎除去那天醉酒后的巴掌外,其余时间她对他始终保持着疏离的态度,而此刻他感受到了明显的敌意,这是在怨他一声不吭地离开五年吗?

他承认他对这段感情的处理方法并不成熟,可那五年里的每个日夜他都在想她,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想知道她毕业后做什么工作,也想问她现在有没有和其他男生在一起。

一旦想到最后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他的心口就疼,不能去找她,也不能连累她,江桓被这些情绪拉扯着,日复一日。

“小宝……”

宁芷黑眸湿润,转了转因仰头而发僵的脖子,笑了:“该叫我这个名字的人,死了。”

话音一落,宁芷利落地转身,关上车门发动引擎,背在身后的右手还在颤抖,像憋了很久的气突然泄完,一时间失去了支撑点。

就在这时,旁边默默坐着的男孩突然靠过来握住她的手,小小的两只手尽力包裹着,男孩的声音很小:“姐姐,我妈妈说手冷的话搓一搓就热了。”

宁芷还没从手被握住的突兀里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听他这样解释,莞尔一笑,恐惧和悲伤的情绪仿佛一下被吹走了。

直到转弯处,陈相正才把偶尔落在后视镜查看的视线全部挪回前方,手指频率缓慢地在方向盘上抠着,还是耐不住地问一句:“小芷,你没事吧,我看你脸色不好,刚刚我看江大神眼睛湿润润的,吵架了?”

宁芷懒得看他,把手机拿出来找了个单机游戏给男孩玩,回答道:“没有,又不熟,哪里有架吵。”

陈相正吃瘪地摇头,从什么时候开始四人帮的友谊变得如此岌岌可危,思来想去,好像还是从杨路那小子恋爱开始。

很好,这账就算他头上了。

江桓已经站了很久,他缓缓地向后退一步,眼睛发涩,抬头往上看。天还是以前的天,人也还是那时的人,可一切都变了。

她是,他也是。

跨进院子的大门时,江桓的情绪已恢复如常。

队里的人被安排守在院子四周,于城将屋里屋外看了遍,贵重物品均已不在,剩下的无非都是神婆工作中能用上的工具。

根据男孩的说法,可以推测神婆离开得很匆忙,意味着她在取货前联系过张彪,而电话未接通表示已经有危险。

张彪的手机在局里的证物室,估计从通话详情里可以获取到有用的信息。

神婆的店面和张彪的屠宰场完全是两个方向,也可能她还有其他的住所。如果能查到公用电话亭一年内拨出的电话也许能推算出神婆活动的范围。

高速路口、火车站、机场都已收到通知严格检查过往人群,按照周边邻居提供的长相做出的面部画像比对,无论现在是已逃状态还是马上要潜逃,都会被抓到。

于城把江桓说的话转述给陈相正,让他和杨路尽快把地址信息做好。挂断电话,于城把玩着手上的古铜币,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以神婆这么谨慎的性格,即使匆忙也不会毫无准备,她杀人不会真的就为这店里的营生吧?”

江桓摊手,表示自己也不懂。神婆自己都说这群人傻钱多的人根本分辨不出真假人骨,既然如此完全可以用动物骨做成人骨形状,又何必费尽心思杀人呢?

神婆的店铺右侧是间超市,门口摆了两桌麻将,围起来看的人很多,左侧是一条通往后面那排房子的路,再旁边是间营业厅,这里算是人流量最大的区域了。

于城凑过去问神婆的事,上了年纪的人都比较相信这些,也问不出一丝异常。

这时,站在麻将围观群众外围的年轻女人嗤一声,用轻蔑的眼看了下神婆家关闭的门,拎着包扭头要走。

于城赶上前拦住对方,亮出警察身份。年轻女人谨慎地扫视四周,才拉着他走到转角的胡同,神神秘秘地说道:“千万别听那些人胡说八道,起死回生都是骗人的,老太婆……神婆只是信息多。”

“什么意思?”

“来神婆这里祈福看病的人都是需要个人信息预约的,她会派人对预约人的情况进行调查,如果调查不清楚,预约根本通不过,而那种调查得一清二楚需求又特别迫切的人,她才会约见,再在他们面前当先知!神什么神啊,就是一群疯子!”

年轻女人的手用力地攥着包,指节发白,甚至微微颤抖。

“上个月夜跑,我路过前面的那道桥,居然……居然看到他们给桥下的流浪汉注射什么东西,还把人带走了。我太害怕,只敢跟一段路。白天我特意问过桥洞下其他的人,真的有人失踪了!”

“你说的桥就是前面那座吗?”

“对的。这儿的房租便宜,桥洞多,不仅我们这些需要钱的白领在,很多流浪汉都会聚在这里,要不是房租还没到期,我早走了。”

果然,桥洞下有几个人躺在地面的纸壳箱上,旁边堆着衣服、被子和瓶子。

看到两个人进来他们也不在意,翻个身继续睡,唯独一个人始终注视着他俩的举动。

于城难得和江桓有默契地对视,共同朝着那人走去。越是靠近,那人越显紧张。

那人藏在厚重刘海下的眼睛始终在打量,在看清楚两人衣着时,竟舒了口气。

“你们这些正经人还来抢地盘啊?”

于城把警察证打开给那人看一眼,看过后他立刻从纸壳上坐起来,去握于城的手:“警察同志,是不是要来查案子?”

两人倒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找对人,便让同事买些吃的送过来。

那人小心翼翼地把不容易过期的饼干塞在被子底下,边吃边讲半个月前的事:

“那阵子阴雨连绵,空气闷热,我晚上就搬到桥下睡,这块通风还凉快,想着来回折腾麻烦,干脆住下来,结果那天夜里睡到半梦半醒时,听见有脚步声,起初以为有人起夜没在意。但脚步声始终在,翻身想要提醒时,借着月色看到两个陌生男人,一个负责捂嘴,另外那个拿着针管一样的东西朝着旁边那位睡死过去的男人扎过去。那男人一声没出就被带走了。

他们人一走,我赶紧起身去摸距离不远的那张纸壳,上面还热乎着。刚刚经历的不是梦,也不知哪来的胆,我悄悄地跟在他们身后,听到了令人恶寒的对话。

‘今天这货这么瘦,剥皮很难吧?’

‘谁知道,你负责杀人又不负责处理,管这做甚?’

这对话太瘆人,我根本不敢再跟,赶紧回去收集铺盖卷回了胡同。可那几天我还特意去镇上蹭电视看,也没见报道过这事。”

那人吞下最后一口玉米肠,声音嘟囔着:“我觉得他们还会再来,所以晚上还是回胡同睡,白天才敢过来纳凉。”

“你没有看清楚他们的脸吗?”

“太黑,只记得轮廓,一个矮壮,一个高胖。”

于城给陈相正打电话,让区警协助封锁保护桥洞。

再回局里已是天黑,宁芷坐在于城的位子上和男孩聊天,也不知道聊到什么,笑得直颤。

宁芷眼尖,看见于城进来还打着招呼,再看向后面的江桓,脸上的笑容立刻收起,礼貌性地点头招呼。气氛很怪,不提之前还好,提了根本就没办法当作过去无事发生。

男孩又拉住她的手来回搓两下,笑着看她,一双眼睛里满是纯真无瑕。

宁芷捏了捏男孩的手,传递着勇气,紧接着把知道的信息报备一遍:“他叫梁晓,五年级,单亲家庭。神婆是前几年才搬到镇子上的,对他和他妈妈很是照顾,所以神婆早上拜托的事他们理所应当会照办。”

于城点头,雷厉风行地跨着大步走过来,吓得梁晓躲到宁芷身后:“姐姐,我怕。”

脚步一顿,于城脸上挂不住,试图用笑缓和气氛,然而那张领导脸配上什么笑都很古怪,看出手下都被惊得目瞪口呆,他立刻板起脸,但声音却轻了很多:“例行询问,不用怕。”

“警察叔叔,我不能和姐姐一起被问吗?”

于城的僵尸脸绷得更紧了,虽然他快到而立之年,比宁芷大六岁,可好歹也保养得和二十七八岁的男人差不多,至于称呼都隔一辈吗?

梁晓被带过去审问,其他的组员也按照指示查找神婆位置。一时间只剩下江桓和宁芷闲着,她不由得想起神婆店门外的那段对话。

她不希望把个人感情带入工作中,江桓回来的这两周她始终遵守上下级关系,可就在几个小时前,这样的关系被亲手打破。

江桓注意到她在皱眉,双眼皮上有小小的褶痕,知道她在纠结他们之间以后的相处模式。

江桓率先开口:“神婆案的最新线索是主要被害人群是长期独居人士或流浪汉。”紧接着又说:“部分流浪汉的DNA被我送去检测室,你可以过去等结果。”

宁芷从发懵到条件反射地点头只花了一秒钟的时间,走出特案区后,心还像被人捏着一样疼。她知道这是江桓留给她的时间和空间,他们曾经是最亲密的人,彼此了解,今时今日只能以忘的形式淡化掉恨。

江桓目送那道瘦弱的背影进入电梯,才快步走到隔间办公区找杨路。

杨路的办公间完全符合宅男风,大件是床和被子,小件是牙刷指甲钳,光脖枕就有三个。

他刚把最新的能监控到公用电话亭的天眼找出来。近一面墙那么大的屏幕上有几十个视频同时播放着,看得他眼花缭乱,他赶紧拿眼药水滴眼睛。

他做了二十多年的单身狗,现在好不容易有女朋友了,必须时刻爱惜自己的身体。

门的玻璃是透明的,里面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看杨路睁开眼睛后,江桓便敲门。

“那个网站现在还在正常运营吗?”

杨路掰响手指,转动脖子,把手放在键盘上敲击一番。很快那个网站的对话框被打开,显示对方在线。

江桓可以确定他们还在水原,对于神婆来说,张彪不过是帮忙处理尸体的工具,被替代的概率太大,只要那两个男人在,她的生意就能照做。

瞬间,计策在江桓的脑海里定型:“张彪说神婆是有顾客需求才会送尸体过来,但张彪出事,今天该送到顾客那儿的白骨就跳票了,所以神婆一定还会再害人的!”

“受害群体范围那么广,我们需要申请多少人协助我们?”

“我们小组就够了。”

“啊?”陈相正不信,“你用什么办法?”

“埋伏抓捕。”

陈相正有些为难:“咱们组里的人在那店四周来回晃悠那么多次,脸早被看光了,埋伏太危险。”

“从其他组调人。”

正好杨路从办公间走出来热牛奶,发现陈相正用如狼似虎的眼神盯着他,他双手交叉在胸前,嚷嚷:“你什么眼神,无论灵魂还是肉体,我都是只属于我老婆的!士可杀不可辱!”

陈相正扭头看江桓,喃喃道:“智障不适合做卧底对吧?”

江桓没回应,却有些想笑。杨路很多时候行事和说话的风格很像他大学的旧友楼鱼。楼鱼也爱开玩笑,还特喜欢押上自己去调侃别人,但自从出国后他们失联了,他发的邮件楼鱼一条都没有回复过。

杨路喝着牛奶贼兮兮地靠过来:“你们难道在打我肉体的主意?”

陈相正嫌弃地推开他:“身无二两肉,还指望谁吃你豆腐?!”

杨路跟着点头:“我也觉得,但我老婆喜欢我这型的,总不能让每个人都像你一样练得像个大猩猩吧!”

“你说谁大猩猩?”

江桓掐断两个人的话头,说明找他的原因。杨路立刻摇头,拎着杯子快速钻回办公间,落了锁。

隔着一层透明玻璃,杨路声嘶力竭地喊:“考验演技这种事应该找小芷,演什么像什么!”

陈相正也想到了那惨白的殡仪妆,噗嗤一声笑出来,两个肩膀像装了马达一样在抖动。

江桓不明所以地看着两个人,陈相正安抚似的拍他肩膀,说他错过了一场戏,紧接着又附和着杨路的声音,齐齐把当诱饵的任务推到了宁芷身上。那天他来到特案组时,宁芷早已卸好妆。

江桓眉峰皱起,扼住陈相正打电话的手:“调专业点的过来吧,宁芷只是个拿小刀的女生,没有真正地直面过凶手,过程中的危险性难以预计。”

随着话音落下,扼住陈相正的那只手也跟着松开。

陈相正扭动着快要脱节的手腕,准备联系其他部门,手指离开屏幕,屏幕竟然亮着通话中的界面,那端接电话的人正是宁芷。

休息室的床上有鼓起的山包,薄薄的毯子下蜷缩着抽泣的女子,她刚刚从噩梦中惊醒,眼睛通红一片,探出手去摸枕头下的手机。

她无力地“喂”了几声,始终没人回应,正要挂断,猛地想起江桓的声音,那句“没有真正地直面过凶手”让她的双眼更红,鬼使神差地对着电话大喊一声:“我自愿参与。”

(七)

第二天中午,于城他们便朝着老城区出发,提早进行部署。

宁芷并未成为抓捕的诱饵,因为于城从审讯室出来后听说她要做饵,便严厉呵斥他们胡闹,整个水原这么多男生,怎么能让没经验的女同事冒险。

对于城的决定,谁都没有反对意见。他们都知道于城骨子里的大男子主义,冲锋陷阵的事该由男人完成,女人做好该做的事,别添麻烦。

陈相正在办公桌后偷偷地扯于城的袖子,眉毛使劲往那头没出声的宁芷甩。

于城脸色难看,话已经说出口,又不可能低头安抚,咳一嗓子:“宁芷,你负责配合陈相正的工作。”

从梁晓家出来后,宁芷和陈相正进了店对面临时租的小屋,观察神婆家中是否有可疑人员进出。

不知道是距离真凶太近,还是情绪影响的关系,她始终有些慌张,总觉得会发生不好的事,这时候唯一能祈祷的就是第六感不要太准。

陈相正也不像往常那样嬉皮笑脸,一本正经地拿着望远镜守在窗边,时不时地回头看她:“小芷,你也别紧张。这次部署很精密,不会出事的。”

于城做足准备,将分局过来的几位同事派去桥洞下躺着扮流浪汉,其余的同事埋伏在桥洞两边以及附近的出口,在他们出现那一刻直接动手抓捕。

天渐渐变暗,黑透时已近凌晨。夜黑风高,正是犯罪者最好的时间。

盯了四个小时,对面的院落仍是漆黑一片,神婆大抵也认为这儿会被警察监控,没必要试险。陈相正揉着发酸的眼睛,伸着懒腰,懒洋洋地说:“估计神婆他们直接去桥洞抓人了。”

谁知,神婆家的灯突然亮起,陈相正难以置信地向窗边凑过去,立即和于城汇报情况,随即嘱咐宁芷在房间里待着,自己则握枪快速出门。

宁芷不放心,毕竟单枪匹马缉拿真凶不成反倒遇害的案件发生过不少,想来想去还是给于城发了条求援短信。

放在副驾驶座上的手机屏幕亮起,于城收到一条短信,名字他很熟悉,而且信息的前半部分已经显示在上面。

于城有点尴尬,往常执行任务,对任何在明面上发出声或光的东西要收好,没承想他成了第一个违反规定的人。

原本他也不想这样的,但自从上次在屠宰场手机短暂失踪,还是陈相正在副驾驶位置的脚垫下找到的。陈相正什么话没说,但看他的眼神里总有一种关爱“痴呆”的错觉,想着以后手机一定要放在显眼的地方。结果……

于城从中间的座椅上探身上前捞过手机,看过短信内容后,脸色竟比刚刚更难看。

其中一位队员凑过来问:“老大,怎么了?”

“陈相正只身过去勘查神婆店,怕有陷阱。”

坐在后排的江桓脸色一沉,接过对面递过来的手机,快速阅读上面的信息:“调虎离山?”

很难说,他们认为神婆不会自投罗网,所以并没有布置太多的人手在那边,但如果是陷阱的话,那几个人也未必对付得了他们。

于城还在思考新的战略,对面的江桓已站起身:“给我两个人,我过去支援,你守住这边。”

于城把手底下两个人安排给他:“他们身手比较好,有危险的话让他俩上就成。”

江桓点头,又不忘低头看眼自己的身板,没想到锻炼这么久,在别人眼里他看着还是很“弱不经风”啊。

重新关上车门,几个人又恢复紧绷的状态。唯独于城还处在状况外,在琢磨他和江桓现在的相处关系。作为拍档,他和江桓是优秀的组合,他代表力量,而江桓代表头脑。可生活里呢?两个人都具备吸引人的光环,而他缺少的是那份儒雅,但这恰好是如今女人最喜欢念叨的“暖”。若不是告诫过自己一遍“公事公办”,还真担心会发生不愉快的事。

手机里收到于城的短信回复后,宁芷心安不少,坐在原本陈相正的位置上,看向对面的院落。

这时,出租房的灯突然灭掉,伸手不见五指,宁芷顷刻进入戒备状态,神经跟着紧绷起来。她掏出手机照明,摸索到墙上的开关,反复按几遍都没反应,估计是电闸跳了。

在厨卫间找电闸被安置在哪儿时,外面又响起敲门声,吓得她手一颤,手机险些落地。

陈相正有钥匙不可能敲门,宁芷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凌晨一点十三分,这个时间敲门的人会是谁?

她关掉手机的手电筒,把屏幕调到通话记录,最上面的那条是案发时于城打给她的。但凡发生危险,至少有求救的人。

不像以前那样,那样手足无措,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

深吸一口气,她脚步放轻地朝着门口移动,敲门声还在继续,宁芷压低声音问:“哪位?”

“我是房东,电路老了,电工师傅要明天才能来,怕你们办公不便,来送手电筒。”

宁芷舒口气,想这个时间点跳电估计只有房东能发现。

打开门,院落里有零散的光让她清楚地看清站在面前的人,是个四十岁上下的妇人,眼角有褶皱,手里握着手电筒,诚恳地道歉:“真没想到这电会这么突然断掉,没影响你们工作吧?”

“没有,还劳烦你亲自来一趟。”

妇人眯着眼睛笑,递出手里的电筒:“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这事除了我谁能做得来。”

她抬手去接手电筒,根本没留意这句话的意思,只觉手臂在那瞬间有种被蚊子叮的刺痛。

脑海里涌现出神婆他们一贯的抓人伎俩,心中警铃大作,不动声色地去摸口袋里的手机。面前的妇人高深莫测地看着她,看似朴素的妇人唇轻轻颤动,一句“来不及了”撞进耳里,宁芷便没了意识。

本就模糊的月色,彻底黑了下去。

此时,江桓他们到了神婆家院落,陈相正和协警里里外外翻个遍,什么都没发现,坐在石凳上挠头:“怪了,没人进来这灯怎么开的?”

看到江桓进来陈相正有些吃惊:“你不是跟着老大作战吗?”

“嗯,宁芷给于城发短信说担心你一个人会有危险,希望有支援。”

陈相正抓头的手顿住,失笑道:“就说让她少看点恐怖片,想象力太丰富了。”

说完,又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手指有些颤动:“现在小芷一个人在出租屋!”

出租屋没有光,大门敞开,一只崭新的手电筒滚落在地,房间没有打斗痕迹,也没有血迹遗留。

人被带走时,没有外伤。

经陈相正确认,电筒并不是他们的,所以那房间突然断电便解释得通了,那就是骗宁芷开门的法子。

是谁?神婆那边的人吗?为什么放着桥洞的流浪汉不抓,反而耍心眼把她抓走?

江桓思绪混乱,却也没时间理出什么。依照从桥洞过来的时间,并和短信时间做比对,宁芷被带走的时间不超过十分钟,加上要道已经被封锁,抓紧时间也许能带回宁芷。

他和陈相正一人带着一名队员,朝着街道两边追去,两人心照不宣地不去想最坏的结果,如果如那年轻女子所说,连挣扎都没有,针剂里应该含有剧毒成分。

他的手心有细密的汗,心像被一只手用力地握紧,窒息得几近晕眩,一幕幕火红的光窜进他的眼里。

拐角处忽然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他停下来细细辨听,示意队员从另一条路追,自己则直奔声响的来源地。

连续追了三条曲折的胡同后,江桓终于看见胡同里的两道身影,其中一人背着东西,步子却比旁边瘦小的人迈得更大。

那么高个子身上背着的高耸物极大可能就是宁芷。

刻不容缓,江桓加快脚步,可对这里的地形不熟,速度明显慢一截。他大声呵斥,让他们停下来。可他们毫无怯意,脚步不仅没有停顿,更有加速的态势。

眼看他们要进入弯路,他只能冒险地从矮桥翻过去,单手撑着一侧石柱,纵身一跃,两人再次出现在视线范围内。

江桓不敢停歇,每一声心跳都在鼓膜边响起,他不能想象自己跟丢宁芷的后果。

转眼,那两个人已经朝着一辆银色的面包车跑去。时间过于紧迫,可相距却还是那么远。

耳朵里能听见车子发动的声音,他眼睁睁地看着车门被打开再关上。他们之间的距离从一百米变成了五十米、二十米、十米……

车子发动。

他与车的距离瞬间拉开。

江桓追着车,掏出对讲机和还在桥侧蹲点的于城说:“快,拦住一辆银色的商务车,车牌号是原A3564,宁芷被他们抓走了!”

“你说什么!”于城骤然暴怒,还没吼出来,对讲机那端的人已关掉设备。

不过几秒,那辆车已彻底消失,于城那边是救回宁芷的唯一的希望。

这时,对讲机突然响起,电波沙沙的:“并没有银色的车。”

盛夏夜,江桓浑身冷透,头脑尽量保持理智:“追踪宁芷的手机位置!”

远程那端,杨路的手指灵活地敲击键盘,声音急促又自责:“她手机关机,找不到信号。”

“查车牌,调交通监控,必须把人好好地带回来!”

“你说怎么办,你怎么把警察抓回来了!”

“谁让他们算计我!”

“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赶紧想想怎么处理吧?”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不远处模糊地传来,宁芷皱眉,想要去看说话的人是谁,可眼皮异常地沉重,鼻腔内灌着股血腥味儿,像以往的梦魇,身体无法动弹。

之前发生的事情慢慢地回拢到她的脑子里,意识到此刻的现状,她浑身一颤,强迫自己一定要睁开眼。也许是祈祷见效,她真的睁开了眼,眼前像蒙着一层雾,模糊地看着所在的环境。

不大的洗手台,一旁是老式的马桶,身后靠着的大概是浴缸,这是住宅区的洗手间?

可能是居室的洗手间结构都相差无几,这里的景象莫名地让人感到熟悉。

麻药的药效还在,宁芷想站起来并不容易,只能率先挪动手指,触到的是一片湿漉漉,有塑料摩擦的声音。

而环绕四周的腥味源头就在她身下!

门外的三个声音还在争执,其中年长的男性说:“先把新鲜的送出去吧,这个回来再想办法丢回去。”

“现在就把她杀掉,杀了她,他就能活过来了!”

宁芷心一惊,这个声音正是让她开门的妇人。那时她的脸和通缉令上的那张脸完全不像,自己完全忽略了喜欢用各种物件改变自己面貌是神婆的拿手功夫。

“你真的疯了,起死回生这么荒谬的话你也信。那小子不过是利用你,真有那么厉害,怎么不去复活自己的爱人?!”

“我只相信他会回到我身边!”

神婆要她的命?谁要起死回生?那小子又是谁?

宁芷的脑袋乱成一团麻,浑身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又怕声音大,把他们引进来。

正毫无头绪时,目光被左手边一把染血的刀吸引,神婆他们似乎没料到宁芷会提前醒过来,看来他们对麻醉药的剂量掌握的知识不多,还是说,其他被抓来的人在醒过来之前已经死了?

思索间,脖子上一阵刺痛,仿佛被刀子用力划开一般,她猛地清醒过来,不让自己陷入沉睡。她把力气集中在左手,用力地伸向那把刀,但始终差点距离。

脚步声走近,她的手刚碰到刀柄,还没来得及收回手,洗手间的门把手已在转动,高大的黑影似乎没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形,匆匆跑进来,一脚踢飞那把刀,运动鞋踩在她的手背上,酥麻的疼痛缓慢地传递过来。

男人见她并没有反击能力,才放心地走到洗手台,打开柜子抽出一支针管,将液体注射到宁芷身体里。宁芷脖子一痛,眼睛又黑了下去。

临闭上眼睛前,她透过那道开着的门看向客厅,终于想起来身在何处。

是发现白骨的那栋楼!

一路连闯几个红灯才赶到报案地点所在的小区,急刹车刺耳的车胎摩擦声让车里的人眼睛酸涩,眼周通红。

宁芷被带走四个小时后,仍旧没有有效线索。那辆车是套牌,根本查不到车主信息,况且在有意的躲避下,歹徒更不会留下蛛丝马迹。

办公区里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好,在一起合作三年有余,即便感情不深,也希望同事一场彼此平安。

于城和陈相正反复地确认监控,不放过蛛丝马迹。

杨路更是,自从听到宁芷被人抓走后,他的眼睛都跟着红了:“我们四人帮不能没她!”

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出过声,一直对着电脑不知道在敲些什么。而江桓则把白骨案从报案到现场再到后面的审讯的所有相关的笔录、视频和手札都看过一遍。

此时,办公间里“嗷”一嗓子,也根本没人去关注声音里夹杂着什么样的情绪。

可很快,从里面跑出来一个爆炸头、眼睛通红的人,激动地说:“地址有了!”

根据张彪的通话记录,锁定出公用电话的地址正是以小区为圆扩张分布。

江桓的车直接横在单元楼下,朝着楼上跑去,懊恼着为什么没早点想到这栋楼,甚至开始质疑自己能否担得起这份职业。破过不少案子,帮助过很多遇难的人脱险,可他却没能把这份冷静保持下去。

白骨案发生在四楼,头骨在六楼,而五楼那对看似平凡的中年夫妇,很容易被排除在嫌疑人之外。

但加上他们那个精通互联网的儿子,犯案模式基本可以确认。神婆负责招揽生意,父子俩负责抓人杀害,而儿子则经营网店。

跑上五楼时,江桓才停下来勉强喘口气。门内静悄悄的,直到楼下响起警鸣声,房间里才传来仓促的脚步声和争执的声音。

江桓撞开门冲进去,那三个人已站在客厅的窗户前准备逃跑,见江桓闯入后,更是慌张,互相推攘着。

其中年长的男人率先从窗口跳下去,中年女人也没犹豫,跟着一起往下跳。年轻男人朝他竖起中指,满不在乎地也顺着窗口翻出去。

楼道里,于城他们在往上赶,江桓朝着下面大喊:“他们跳窗逃跑了!”

江桓疾步走到窗边,向下看,那三个人掉在二楼延伸台的花丛里,手脚还算利落地翻滚着站起身,继续朝着楼下跳去。

看到于城的队伍已经冲出楼道奋力追赶,江桓才收回头,开始在房间里找宁芷。

到了这里,江桓反而更急躁,推开一间房间又一间房间。第一间是颜色各异的假发和用来伪装的衣服,第二间是处理好的白骨和蜡油。

到第三间时,江桓有些怕了,手指忍不住轻颤,猛吸一口气用力地推开门,里面堆着杂物,宁芷不在。

从厨房出来后,江桓停在卫生间门口,紧握冰凉的门把手,他的鼻子足够灵敏,那被消毒水掩盖住的血腥味还是清晰可闻的。

瞬间,江桓有缺氧的迹象,呼吸跟着顿住。

他在害怕,怕这道门后等着他的不是好好的一个人,而是没了呼吸的人,又或者是一段段白骨。

曾经相处的记忆,一下下撞击着他,那些被他藏起来的真相,还有重新回到她身边的愿望,这些他都不再去想,此刻,他只想她平安。

强压着一股气,手上用力,卫生间的情况就映入眼帘。

本该是洁白的卫生间被大片红色浸染,地板被流淌的血水浸满,洗手台上放着一系列刀具,而他心心念念地捧在手心里的人,正瘫倒在浴缸旁的塑料纸上,她身上的衣服被染成深色。

手握成拳,眼里的雾气蒙眬,他冲过去把宁芷打横抱起,嗓子沙哑地叫一声“小宝”,眼眶开始泛红。

怀中的人身体抽动,似乎很痛苦,呻吟一声又没了动静。

江桓身躯一震,惊觉刚刚紧张过度,连基本的检查都没做,看眼丢在一边的针筒,吊起的心终于落地。感到宁芷鼻息间微弱的气息扑在他的指尖,他的眼泪到底还是掉了下来。

身后传来推门声,于城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满地的血红让他僵在原地,再看站在血色中的两人,声音发颤:“她还好吗?!”

“麻醉剂过量以及低血压,送医院吧。”

江桓抱着宁芷下楼,面上没多余的表情,和往日一样平静。可那握着宁芷肩膀的手却在不停地加力,即使知道她会疼也不减丝毫。

他想怀里的人醒过来,看看眼前这个不告而别的人。

手上的力气慢慢卸下去,换为缓缓地揉搓。

算了,活着比什么都好,不好的终将被好的替代。

(八)

头顶的白色灯光晃着眼睛,熟悉的窒息感让宁芷的呼吸变得急促,脖子上有刺痛感,耳边还有一阵阵女生的尖叫。

她拼命地朝着楼梯上跑。天台上吹起飒飒的风,一个男人举起刀朝着女生的脖子用力地刺下。她“啊”了一声,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

额角的汗滴落在床单上,眼睛看着站在床边的人们,他们赶紧围上来:“怎么样,哪里疼,哪里不舒服?”

她嗓子略微沙哑地说道:“你们怎么都在?”

于城从窗前走过来,负罪感极强,可再骄傲的人在错误面前也要低头:“这次是我布局不够周全,没想过他们会折回来劫持你实施报复。”

“老大,事情没那么严重,我不是好好的吗?”她边说边在床上扭动身板,胳膊不小心磕到了栏杆,轻呲一声。

她急切地问:“抓到他们了吗?”

“抓到了,但费了点功夫。”

一直躲在后面的陈相正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到前面,手臂上打着石膏,撇着嘴。

宁芷看到他额头上的纱布和嘴角的青肿,也知道“点功夫”是有多点了。

他们接到江桓给的消息回到楼下,正好看见歹徒从二楼延伸台跳到一楼草坪上,陈相正跑在最前面,正好离最后跳下来的年轻男人最近。他率先冲上去准备抓住年轻男人,却不知道男人从哪里拿起来一个花盆朝着他迎面砸过来,他用手臂自卫,却还是被里面掉出来的仙人球扎到了额头。

当时没感觉到疼,陈相正站直身体又开始追捕,最后把歹徒堵到了死胡同,两个人对打了好久,直到把男人按倒在地,才感觉到手臂痛。

于城和其他同事也在另一条胡同里抓住了神婆和中年男人。幸好他们支援得及时,不然再撕扯下去陈相正的胳膊就废了。

宁芷听完陈相正的控诉后,倒没有出声,反而伸手摸陈相正的头顶,声音软糯:“没事,都会好起来的。”

陈相正被摸得身体一震,昂起头挪到一边:“我怎么感觉你仿佛在摸一只狗?”

宁芷摊手,看向周围人:“这话是你自己说的。”

说笑过后,宁芷再次看向来探病的人群,连给她化殡仪妆的小哥都在,也是用心了。

从开始便注意着她的于城,对此了然于心:“江法医有事,让我们替他向你问好,祝你早日康复。”

“那替我回他一声谢谢。”

宁芷重新躺回床上,闭上眼睛休息,四周仿佛瞬间变得空荡荡的。这些人都不在,唯独她在狭小的房间里蜷缩着,感到冷,想睡觉。这时,有人痛苦地唤她一声“小宝”。

眼睛跟着睁开,还是在病房里。这世间会叫这昵称的有两个人。

而现在,也只能是江桓还会这么叫吧。

“嘭”的一声,病房门被打开,撞在墙壁上又弹回去。被声响吓一跳的同事纷纷戒备地看向门口。

楼鱼穿得花花绿绿的,拿着大水果篮冲过来,直接扑到床边,握着她的手:“我的天,小芷芷,才三天不见,你怎么憔悴成这副模样?”

于城皱眉看着眼前浮夸到不行的人,看着眼熟,却想不起是谁,但他的行为明显越界了。

陈相正也这么觉得,冲过去用完好的那条手臂隔开两个人:“请问,你是?”

楼鱼根本没把陈相正当回事,隔着他继续伸手作势要拉宁芷:“怎么办,我们被鹊桥分开了。”

宁芷抚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把目光落在于城身上:“他是楼鱼,我大学时期的朋友。”

“朋友?”楼鱼怪叫一声,一双眼蓄着泪,一副被抛弃的小媳妇的样子,“我们都同居了,你居然还不承认。”

“闭嘴。”宁芷的目光阴森森的。楼鱼像霜打的茄子,蔫下去,退到沙发上乖巧地坐着,从果篮里掏出一个苹果,往衣服上蹭蹭就往嘴里塞。

“他是犯罪分析学的博士生,全国各地跑,租我隔壁的客房,只是偶尔会回来住。”

于城点头,怪不得觉得他眼熟,应该是之前在局长办公室见过一面,但和西装革履的样子比起来,现在的楼鱼让他有些接受不了。抬腕看下时间,时间紧迫,他内心虽然很希望宁芷能得到最好的休息和静养,可公事的进度又逼得他不得不把这压了两个小时的话吐出来:“你现在的状态能做笔录吗?”

“可以的。”

“可以什么啊可以,这才虎口脱险,就来问问问,要是带礼品慰问还行,问什么话啊,等出院了再说。”楼鱼从沙发上跳起来,把咬得只剩下半个的苹果,往于城手里一塞,连人也推到一边。

宁芷有些尴尬,但身子乏,没力气,不能起身拉开他俩。

于城一脸嫌弃地把苹果丢进垃圾桶,瞪一眼楼鱼。

陈相正也不服气,但又看到宁芷确实还不够生龙活虎,干脆拉着于城走到一边:“老大,还是先回去吧,反正案情经过咱们都了解,等宁芷好些再补录吧。”

于城“嗯”了一声,想再说些什么,但瞧着楼鱼那样子,什么话都咽回了肚里,只能嘱咐宁芷好好休息,便出门了。

病房里,宁芷脸色铁青地看着楼鱼:“楼鱼,你今天是想怎样?”

楼鱼无辜地看着她:“什么怎样,我今天挺好的。午饭准备和你一起吃。”

“我没和你开玩笑。”

楼鱼住嘴,随手从盘子里抓过一个橙子就开始剥皮:“没什么,就是看那两个公安不太顺眼。”

“你天天和这些人打交道,还看人家不顺眼。”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两个眼睛一个鼻子!”

楼鱼怒了:“我说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他俩长得比我丑,我就不喜欢!”

宁芷有点没反应过来,然后突然笑出声来。

在大学时代,“颜值即是正义”这句话还不流行时,楼鱼就专挑长得好看的学生做朋友,还美其名曰“人生乐在相知心”。

“你刚刚顶嘴的那两位,是我们特案组著名的高颜值。”

“天啊,你们的眼光也太差了吧,那也叫颜值,充其量叫卖相吧?”

宁芷白他一眼,不想说话。她是真的有些累了,刚刚人多她不好表现出来,强撑着和他们说话,现在觉得困得厉害。

要不是楼鱼把人轰走,估计笔录做到一半,她也会昏了头。

当时被捆在卫生间里,她是真怕,也真的想过死亡,这不是她第一次直面死亡。可往往因为经历过,才越是恐惧,她知道人的身体有多脆弱,更知道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只要合上眼,就能看见肌理被切开的模样,血液一点点地从身体里流出,还有不绝耳的尖叫声。

“别想了,有那个时间还不如把身体练好。”楼鱼知道她在想什么,直接屈指戳在她脑门上,中断她的思考。

楼鱼顺走桌子上的橙子坐回沙发,还没嚼两下,立刻吐出来:“好酸。”

他看眼陷入混沌的宁芷,接着说:“我在西省学会了烤羊,要不要尝尝我的手艺。”

“在医院烤吗?”

“瞎说。”楼鱼白了她一眼,把脸凑过来,“位置我都选好了,就在你们小区门口,对着门卫室烤,馋死那大叔。”

宁芷脑袋晕乎乎的,应一声又听见他说:“晚点我要去北县一趟,西省的犯人移交过来了……”

后面又说些什么,她一句都没有听到。

(九)

再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清晨,护士过来给她拔针,目光充满怜爱:“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宁芷抬抬手,转转头:“没有。”

那股酥麻感早已不在,浑身舒畅得不得了,毕竟这几天忙案子的事,连完整的觉都没有睡过,这一觉睡得真香。

见宁芷没再说话,她倒是先开口:“小警官,昨天送你来的男人是你爱人吗?”

听到此言,她不免抬头多看这人一眼,还是之前给她扎针的女护士。虽然不知道护士为什么这么问,但宁芷还是坚定摇头:“不是。”

护士似乎没料到是否定答案,顿会儿才说:“昨天他抱着你进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非常痛苦,明明很清楚你只是被麻醉,还是紧张得不行,让我小心点,怕我们弄疼你……我以为你们是夫妻。”

护士说的这些事宁芷都不知道,她只记得那声“小宝”,还有再熟悉不过的心安,她看向右手心,白白净净的,并没有滑腻腻的血渍,可发生过的事情怎么能当作没发生呢?

她拜托女护士帮她办理下出院手续,自己到洗手间换衣服。衣服是范湉带过来的,休息室里总会留一套衣服做加班时的换洗。

找了整间病房也没找到原先的衣服,猜想可能是被他们丢掉了。毕竟那护士说来的时候,衣背和裤子下都被血染成深色,抱着她的江桓也被蹭了一身血。

护士回来后把卡还给宁芷,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只是嘱咐注意休息后便走出病房。

床头的柜子上还放着于城他们带来的水果,而楼鱼那相当骚气的水果篮因为占地面积实在太大,只能摆在地上。

楼鱼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迷迷糊糊地听到他说要去北县,但没想过会这么快动身,从西省回来才几天,估计身上的疲惫都没缓过来又要跑出去。看来他真的是在努力地找着所有和H相关的线索,本该她做的事情,他在做。

起初和楼鱼认识的那两年,只见过寥寥几面。充其量是点头之交。可偏偏是这样的人在帮她,一帮就是五年。

那时候,楼鱼正在准备考研,她的事在学校传得沸沸扬扬,什么样的说法都有,可他来找她,只说句“我帮你”后又不见人影。本以为是句玩笑话,可论坛上再也看不到讨论和谩骂的帖子,那些莫名其妙进的讨伐群也消失了。

直到考研成绩大榜公布后,她从班级群里知道楼鱼考的不是本专业的法医学,而是考古学。跨专业考研多难,大家都知道。

那天之后,他借着学习、借鉴的借口天南海北地跑,回来时的无言意味着找H的事又落了空。有时,宁芷会想:如果再过五年,还是没有结果会怎么办?

就在这时,手机的震动打断了她的思路。

是陈相正的短信,问她感觉好点了吗,有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

审讯室外间的隔音效果不好,隔着一段走廊都能听见里头的声音。

“什么都不说,杀人还袭警,我想撕烂他们的心都有了!”是陈相正的声音,一听就知道他在压抑着怒气,一点都不像短信问候里那般轻声细语。

监控室里,于城也是一肚子火,但做他们这行年头久的人,眼睛毒,分得出哪些人可以敲打出真相,而哪些人是真的冥顽不灵,况且也不能每次都被情绪冲昏头脑,他也知道这次的事关系重大,所以难得地控制住脾气。

平时好端端的陈相正这次居然没忍住和人喊起来,要不是于城拉着,估计能直接在审讯室里打起来。

宁芷自然明白陈相正为什么会这么激动。总有人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平时再怎么冷静的人,遇上自己的朋友险些遇害,谁还能心平气和地面对面问你:“喂,你为什么要伤害我朋友啊?”

不知道别人能不能做到,至少陈相正那种见不得朋友吃亏的人做不到,他虽然言语上喜欢刁难宁芷,但行为上是真把她当妹妹一样地对她好。

宁芷推开门进去,看见还挂着石膏的陈相正一脸愤愤不平,两人对视后,陈相正先走过来:“你怎么出来了,医生不是让你下午再出院吗?”

于城的态度和他差不多,比起刚刚的火气,此刻她的健康更重要。

她为了证明自己没事,在他们眼前转一圈:“我好得很,提前出院把病房留给有需要的人啊!”

陈相正现在是真的笑不出来,他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和于城的扭曲僵尸脸也无法活跃起气氛。她探身过去,看到神婆坐在椅子上,神态自若,来这里仿佛不是接受审讯,而是来一日游的。想到那天在洗手间里听到的话,她还是很在意神婆口中的“他就能活过来了”的“他”是谁,还有一定要杀掉她的原因,绝不仅仅是因为她们是处于对立面,那股子怨气里藏着必杀的心。想到这,宁芷又感觉手上染了红,她缓口气:“要不要我进去聊聊?”

“不行,那婆娘都要杀你了,你聊什么?”

陈相正比于城先开口,用打石膏的那条胳膊挡在门前。

宁芷才不管陈相正怎么想,这里最有发言权的是于城,她把目光落在于城身上:“于老大,她要杀我总该有个理由,我如果不知道这个理由,肯定吃不好睡不好,一直重复洗手间的噩梦。”

创伤后应激反应,这个于城不仅知道,也见过不少,但是以宁芷目前的能力,什么反应都会有,但应激反应是绝对不可能有的。

他最受不了的就是宁芷这副示弱的模样,也知道她今天要是不能进去谈一次,出这门她就会和陈相正绝交,而陈相正就会不停地在他耳边念叨,夹在中间的他最惨。

重新确认过神婆不会对宁芷造成危险、检查好设备后,于城还在不停地嘱咐她该如何如何处理突发事件。

宁芷嫌他啰唆,不想耽误时间,直接把他推出审讯室。

再回到座位上,宁芷就迎上神婆冰冷的目光,那是毫无掩饰的一张脸,眼神像条毒蛇,而宁芷仿佛是她必须入口的猎物。

“一定要杀掉我的原因是什么?”

一点铺垫都没有做,单刀直入,神婆估计也没想过她会这么直白,先是一愣,紧接着笑出声,声音嘶哑得像被火烧过一般刺耳,有股说不清的诡异。

“小姑娘,你的命早就结束了,即便不是我来拿,别人也会拿走。”

“什么?”宁芷没想过答案会是这个,一时间有些对答不出。

“我说你的命,若不是五年前有人在阎王爷那里帮你顶掉,你早就死了。但你这命格,我用着正好。”

宁芷身体不由得向椅背靠,拉开和神婆间的距离。这种被看透的感觉,像被蛇信子舔过一样,有一股透脊的凉。神婆不简单,她一直不交代,仿佛就是在等宁芷。

意识到这点,她自然带上几分防备,声音压得很低:“我不知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的目的是什么?”

神婆笑嘻嘻地回视她,摆明不想再继续聊下去。

宁芷很想问清楚,目光转向摄像头,又僵硬地转过头:“你知道你杀了多少人吗?”

“那只是一个数字,代表不了什么。”

“那是人命,你没权利夺走任何人生存的权利。”

神婆不在这件事上和她多说,扫过摄像头时,不屑一顾地笑道:“我能在这里说的话,你能说吗?”

宁芷无语,是,她不能说,在这里她是个普通的女人,性格不算好,但没有和谁冷过脸,更不会是某个命案的参与者。

神婆蔑视地摇头,没揪住这个问题不放:“你听说过斐裂族吗?”

五十六个民族中,并没有斐裂族。

神婆意料之中,两只手握拳抵在桌子间:“羽巴族[1]你总是知道的吧?”

“斐裂族是羽巴族更南的分支,生于峡谷死于峡谷,我生于那里。”说到这里,神婆仰头看着天花板,一双略微浑浊的眼睛竟发出亮晶晶的光,不是神往,倒像绝望。

“‘宁崩乌佑’的传说,你应该知道吧?”

宁芷在《奇谈》杂志上看到过,讲的是阿巴达尼和阿巴达洛两兄弟打仗时期,弟弟打不赢哥哥,只能逃到峡谷间。三年后,阿巴达尼找到弟弟,但弟弟已骨瘦如柴,阿巴达尼才知弟弟在无意间闯入的“宁崩乌佑”的地界被欺虐。

杂志上将“宁崩乌佑”形容成三米高的巨身,身上长满石头一样坚硬的皮,头上有牛的角,眼睛有拳头那么大,獠牙大嘴,面目可憎,力大无穷。

“想不到你知道得不少。”神婆略带赞赏,“网传版的结局是,两兄弟因杀死‘宁崩乌佑’,它用心血幻化而成的宁崩鸟盯着他们不能出谷。”

宁芷越听越觉得一头雾水,不懂她为什么总是提一些不相关的事。

神婆猜中她心中所想,压低声音,刻意营造古怪的氛围:“不断有人进谷里找失踪的两兄弟,可如果是双兄弟,就进不去这个谷,无论是谁只要进谷都不能出去。那群人在谷里自立一族,大量繁衍,可活下来的人却寥寥无几。”

也不知怎么,宁芷的脑海里竟已有峡谷中的画面,一群像原始人般生存的人,沿壁行走、繁殖。可信鬼神之说,和诅咒本质上是有很大区别的。

“我们跟传说中的他们不是一族,但情况跟他们很像。我们吃菇食鸟,有自己的族规。”

“鸟?宁崩鸟?”

“对,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离不开峡谷的原因。因为一旦离开峡谷,双眼会被宁崩鸟戳瞎,身体便会沦为它们的食物,它们继续繁育。我们食它们的肉,它们等待着吃我们。”

听到这里,宁芷有种呕吐的感觉,他们所吃的鸟都是自己的同族。

说到底,他们是在吃人!

宁芷压下胃里的酸水,也不知道为何就联想到吃人这个梗。她到底还是跟着于城看过不少场审讯,很快恢复了理智。

她坐直身体,望眼审讯室的玻璃,黑色的防偷窥膜清晰地映着她和神婆的侧影,两人身材都很纤瘦。光看神婆的外在是无法将她和杀人魔联系到一起的。

神婆并没有忽视她的变化,反而把目光直直地锁定她:“我们是吃人。”

宁芷有点懵:神婆怎么能知道她在想什么?

神婆点头。

宁芷的呼吸一窒,对方只是近乎痴狂地看着她,她想起于城曾说过为什么人们会觉得神婆神,无非是事先了解,她突然嘴角一扯,反讽道:“你说你们不能出峡谷,那你呢?别用鬼鬼神神的谎言掩盖杀人事实。”

“你想知道吗?”神婆有些故弄玄虚地看着她,“真相也许比你五年前的经历还要惨呢。”

(十)

“现在是什么情况?”审讯室外,陈相正一脸茫然地看着监控画面,审讯过不少穷凶极恶的嫌犯,也有始终沉默不语的,但这种故弄玄虚的倒是头一遭。

于城的目光正锁定在屏幕上,僵尸脸上毫无表情,并没有听到陈相正的话。

陈相正摸摸鼻子,悻悻地转头继续看着屏幕。

神婆喝口面前的水,像老人般长长地舒口气,好像接下来要讲的是一生发生过的所有事:“这事要从三十年前说起。”

“二八年纪的我,从未见过峡谷以外的风景,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直到有一天,一个年轻人无意间闯入峡谷。他浑身泥泞,走上没几步路,便栽了下去。上半身趴在谷内,下半身还悬在谷外。”

这对一向见不到人的斐裂族而言,是不寻常的。羽巴族的本土居民对鬼神存有敬畏之心,将峡谷定义为不可侵犯的领地,不论白天晚上,在峡谷外徘徊的人都是极少的,更何况是贸然闯进者。

我当时很慌,只能躲在远处,偷偷地看着那个倒地的人。

那是个年轻的男人,上身裹着已经腥臭的棉大衣,头发乱糟糟的。我想着还是别管他了,不然无论是被谷内还是谷外的人发现了,都触犯了族规,就是一场浩劫。

正当我犹豫不决的时候,男人突然呻吟出声:‘水……’

呢喃还在继续,嗓音沙沙的,听半天也没听出他说的是什么,但他声音的哀戚太明显了。

我看眼趴在地上的男人,又看眼谷内,也不知心里是怎么想的,竟有那么大力气把他抬起,推出谷外,回身跑进峡谷深处找了些野果和水。

再回来时,男人已经醒了。他的脸上胡子拉碴,泥沙混合,看不出原本的肤色,一双眼睛倒是清亮。

我不敢出去,只能隔着一道一人宽的石墙把东西递给他,他不敢接,很惊恐,还问我是人是鬼。

我那时听不懂汉语。他意识到这点时,起身想要挪过来,带着一股臭气。

我皱着眉攀着树,向后移两步,捏着鼻子,指着他的衣服,用嘎尔话含糊地说句:‘臭。’

男人抬起自己的胳膊左右嗅嗅,然后惊喜地叫:‘你是羽巴姑娘!’

我不说话,看着眼前这个手舞足蹈的男人,有点怕,脚上用力,朝后小挪几步。

‘你别走啊,你别害怕,我是好人,我叫张子岩,考古队的。我跟你讲,我来到这儿以前,羽巴大叔非和我说峡谷里没人,只有吃人的鸟,也不让我进来,给我穿这身臭臭的棉服是为了驱赶兽类,你看你不是就在谷内好好地活着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羽巴大叔说的是真的,长久以来生活在峡谷之中,我的族人外形都异于常人,我已是几十年来唯一没有变异的人。

那个男人还问我的名字,可我们生来无名。族里的姑娘从出生起都叫赖,为了便于区分,也只是给大家加上数字,而我叫赖六。

‘你不说,我就叫你达姆了。唉,达姆,你和我回去呗,向大叔证明我的研究没错,峡谷的环境适合人类居住。’

他说了很多陌生词汇,比如‘研究’以及‘环境’等从未听过的词,我甚至都没来得及计较突然多出来的名字。

张子岩倚着石壁站起来,抬脚要进峡谷,我一时间急了,赶紧跑过去伸手把他推出去,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手臂出峡谷的瞬间,我居然感到火灼般的刺痛:‘别进来,会死的!’

此时,头顶正盘旋着宁崩鸟,黑漆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它们随时会俯冲下来,将我撕咬。我不敢让他走进谷里,而我也不能多迈一步。后面的事情就像小说情节一样,因为我们总是秘密地在峡谷的边界相聚,渐渐地便萌生出爱意。

说到这儿,神婆握着水杯的手在用力,一次性纸杯的杯口变形了。水珠溅在手上,她仰着头把杯里的水一饮而尽,把杯子推到宁芷面前,嗓音像是喉咙被撕破般:“再给我来一杯吧。”

宁芷过去接水,头低垂,耳侧的碎发滑下来遮住表情,水声潺潺中,她仿佛已经提前看到了故事的结尾。

神婆敲着水杯,里面的水泛起涟漪,像泪掉进去一样。

“可纸包不住火,子岩还是被族长抓进峡谷深处。

峡谷里的人,先天失明、兔唇、鼻歪眼斜的比比皆是,子岩就被这群人带到了族长面前。

族长是个高大的人,那时候我们觉得他是天生的王者,若放到现在,只是先天性肥大症。他们把子岩捆在石柱上,拿石刀抵着他的脖颈,威胁我在他面前生吃宁崩鸟。我拒绝,族长就在他的脖子划过一道。

当我大口大口吃着活鸟,嘴角流血,面目如同野兽般狰狞时,我看到子岩浑身都在发抖。

他怕我,那时的我在他眼里大概和魔鬼没什么区别——吃生肉,和一群畸形的人生活在一起。

他问我:‘你到底是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一遍遍地重复着:‘我喜欢你啊。’

峡谷的夜晚,宁崩鸟在上空盘旋着,时不时地往低了飞,想要品尝子岩的肉。我太害怕了,一刻都不敢离开。

心里清楚,若是不逃,只有死路一条,所以趁着大家熟睡,我把子岩的绳子解开,带着他往峡谷外跑。

到了峡谷边界,子岩用力地拽着我的手,他想让我和他一起走。可我除了摇头还是摇头。

子岩说:‘达姆,我不管你是什么,我都喜欢你。’

看到子岩跑出去,我才舒口气,仰着头看着上空盘旋鸣叫的宁崩鸟,连它们都在嘲笑我这无望的感情。

可第二天醒来,我在峡谷的神石旁看到了子岩,或者说是他残缺的尸体。他身上有鸟啄的痕迹,平时那件熨帖的衬衣,像破布条一样搭落在他的身上,遮盖不住已经开始变黑的血色。

族长怒视着我,嘶吼着:‘你坏了规矩,他和你的父母都要付出代价。’

一声令下,熊熊烈火便从我父母的身体里爆发,火焰中父母的身体像扭曲的麻绳,他们仇视着我仿佛在怪我带外人进来。

我被两个人左右禁锢着,我救不了父母,也不能抱抱子岩的尸体。直到惩罚结束,他们把我关在地牢里,我一夕之间,失去所有。

在牢里我的怨气一直膨胀着,却什么都做不了。那时我看见了岩壁上刻的字,那是祖先阿巴达尼、阿巴达洛兄弟留下的秘密:以命换命。

原来兄弟两人不甘心一辈子留在峡谷,不知信了哪里的邪祟,想到以杀人血祭的方式换取自由身,可杀掉很多族人也没能让他们走出去。”

说到这里,神婆又停下来,她的双手紧紧地抠进自己的皮肤里,像是被恐惧支配着,带着颤音道:“因为血祭的基础是九十九条鲜活的生命。”

明知这可能是神婆托词的一部分,可审讯室里的气压极低,室内冷风直灌心口,即便是假的,也还是为那对努力却不能在一起的男女可惜。

神婆深吸一口气:“等他们把我从牢里放出来那天,我杀光了所有族人,一共五十二个人。”

她看着自己的手掌,仿佛上面布满了血迹——

“我始终记得那天,血把峡谷染红了,我带着子岩的尸体离开峡谷。我并没有被宁崩鸟啄瞎眼,因为那时的它们都从天上冲下来,狠命地啄我留给它们的食物。”

这是只会在神话故事里发生的事,宁芷没经历过这样猛烈的事,但此刻,像有一双无形的手抚在脖子上,让人喘不过气。

说完,神婆趴在桌上,身体像筛子一样颤抖,发出猛兽般的低吟,又猛地抬起头,眼睛死死地盯住宁芷,嘴里恶狠狠道:“还差十个,子岩就可以复活,但你破坏了我的仪式。”

这是不是意味着神婆已经默认杀人事实,以及受害者的数量?神婆在外生活多年,懂得网络,见过生死,又怎么会被迷惑?

“你是真的不清楚那是谎言吗?”

“不,他说过你的命就是用命换来的,只要杀掉你,子岩一定会回到我身边。”

五年前的那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没有目击者,每年都有不少大小案件,连参与的公安可能都记不得,是谁把她的事告诉了神婆?

不再癫狂的神婆突然笑出声:“很想知道是谁吗?可惜,太可惜了,杀那么多人都没能复活爱人,又怎么能让你舒心地生活?”

来不及消化话里的意思,原本坐着的神婆突然从位置上站起来,指甲用力地抠在宁芷的手背上:“是你的话,你难道不希望他还活着吗?难道不想手刃那个害他的人吗?局已开始,棋子该动了。”

于城冲进来制服神婆时,宁芷还坐在椅子上,双眼无神,手背上有三道长长的红痕,其中一条冒着血珠,她像没感觉到疼痛一般,看着神婆猩红的眼睛:“无论如何,都不该拉上无辜的人。”

“是吗?若棋局中把报仇的机会放在你面前,你会怎么做?”

宁芷心底滚动着滔滔恨意,却还是平静地说:“我会杀了他,用法律。”

注释

[1]编者按:羽巴族,一个虚构的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