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新时代的降临

只要张黎明走进天津那家她常去的超市，就会有3D摄像头扫描她的面部。她所购买的商品购物款，会自动从她的账户中扣除，不需要她掏出哪怕一分钱现金。这位住在中国千万级人口大都市的退休者说“这样很方便”，不过数据保护专家却警告说，一旦她的面部数据被保存，那么她就有遭遇恶性营销和大规模监控的危险。

历史上，通过《天津条约》，西方国家在1858年用武力强行打开了与中国贸易的大门，贸易的商品中也包括鸦片。而如今，中国的科技巨头阿里巴巴和腾讯通过面部识别技术，开辟了新的支付通道，这将永远改变人们的购物方式。人们因此会在多大程度上被控制，目前还存在争议。当上亿的中国人放弃使用现金，像玛丽特·汉森（Marit Hansen）这样的数据保护专家则发出了风险警告。汉森预计，对于亚马逊和阿里巴巴这样的数字科技巨头而言，刷脸支付会成为重头戏——我们正走在通向拥有全世界所有人所有面部识别数据的数据库之路上。刷脸支付取代现金支付，毫无疑问就是我们所认知的货币的终结。对我们隐私的扫描，所展现的并非我们人类现在经历的单一的划时代变革。比如，全球范围内拥有30亿社交媒体用户的脸书（Facebook）正在推出其数字货币天秤币（Libra）[1]。脸书的老板马克·扎克伯格（Mark Zuckerberg）向全世界许诺，天秤币会提供更好的银行金融服务；批评者们则认为，此举是对欧元或日元等国家货币的攻击。

对此，英国中央银行副行长乔恩·坎利夫（Jon Cunliffe）宣称：“天秤币等新的支付手段将迫使我们重新思考我们社会中货币的角色，这样的情况每隔100～150年就会出现。我们现在不过恰巧再次处于这样的分水岭上而已。货币实际上不过是一种社会协议，这种社会协议在历史发展的进程中一再地发生变化。”

这样的社会协议一直使人着迷——也让人排斥。对于有些人而言，它意味着对更美好时光的希冀，对消费、舒适和安全的向往；而另外一些人则将其斥责为贪婪的象征、发起战争的手段，或者像卡尔·马克思（Karl Marx）那样将其视作世界市场的代理人。货币的实质就在这两种截然对立的论述中来回变动。

在人类的历史发展中，货币被证明是润滑剂。经济的进步与货币有不可分割的联系，直到20世纪首次大规模的繁荣出现时都是如此。大部分人都在追逐这种繁荣，且认为货币的存在是不可或缺的。而与此同时，建立在货币基础上的市场经济的影响直到今天都在遭人诟病，这些影响往往被认为与金融危机、利润最大化或贫富差距有关。绝对清楚的是，货币的地位达到了异乎寻常的状态，甚至产生了带有宗教意味的比喻。“金钱是无所不在的，是万能的和穿越时空的。”法国历史学家热拉尔·文森特（Gerard Vincent）评论称，“因此有些人在其中看到了神的形象。”金钱是一切的象征——文森特的同胞拿破仑做了如此言简意赅的总结。

但是这些钱在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在现在这个分水岭上所发生的，和每一个百年所发生的变化是一样的吗？“我已经有数周没有碰过硬币和钞票了。金钱的本质属性正在发生改变。”美国麻省理工学院数字货币计划负责人尼哈·纳鲁拉（Neha Narula）做出了她的诊断。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全世界各地的储户银行账户上的利息都在消失？是不是很快就只有像脸书的天秤币一样的数字支付货币存在了？欧元正在输掉竞争未来的决定性较量吗？这本书试图搞清楚，在货币领域到底发生了什么。在我们所熟知的货币的终结背后，隐藏着怎样的全球趋势和呼风唤雨的强大企业巨头。

新的数字巨头比如阿里巴巴、亚马逊和谷歌公司，正在攻击到目前为止数十亿人觉得无法放弃的现金。比特币、天秤币等新的数字货币正在攻击数百年来统治我们日常生活的国家货币。上亿的储户正在感受这种攻击，因为储蓄产品不再能赚取利息。是的，在顾客为了未来储蓄时，甚至有些银行还要求储户支付费用，即所谓的保管费用，这颠覆了很多国家民众集体的观念。

我们通常所熟知的货币的终结，是不是也打开了机遇的大门？储户能够找到比传统的利率产品更富吸引力的投资标的吗？更少的现金支付会让生活更便捷吗？当前的货币体系出现崩溃危险的间隔愈加缩短，比如2008年的金融危机和2010-2015年的欧元危机，数字货币能克服当前货币体系的弱点吗？

新冠肺炎疫情让人难以预料，这场如同中世纪瘟疫一样的疫情所带来的百年未遇的冲击，正激化所有这些问题。2020年的新冠肺炎疫情将全球民众抛入生死存亡的境地，人们带着恐惧独处，担心其他人的生命，宅在家中，作为还在职场工作的父母不堪重负。冲击很快使得经济瘫痪。“当20%～50%的GDP（国内生产总值）被用来对抗一场强烈的冲击时，发展中国家在12年之内又一次没有其他的选择。”《费加罗报》的尼古拉·巴维莱兹（Nicolas Baverez）惊呼道。在新冠肺炎疫情所导致的债务大山之下，欧元和美元能撑得住吗？从比特币到天秤币一类的数字货币时代正在降临吗？因为病毒能通过现金传播，人们将要告别它了吗？储蓄利率会继续处于负数并且还会驱动更多愤怒的储户成为民粹主义者吗？

本书将探明当前这场货币变革所蕴含的机遇与风险。历史教育我们，伴随着变革而来的既有机遇也有风险。从5000年前苏美尔人的舍克勒银币（Silber-Schekel der Sumerer）到今天危险的次级不动产信贷中的风险分摊，在历史中一再出现的变迁中，货币一直在充当进步的发动机。但是货币也会像舍克勒银币一样成为统治的工具，或者像次级信贷一样成为引发2008年金融危机的投机工具。面对不平等和贪婪时，它是盲目的。荷兰人早在1637年的郁金香投机狂潮中就已经领教了这一点，那时，他们就将郁金香骂作“花园中的娼妓”。

从历史中得出的启示是，人们需要让这种货币转变为己所用。没有法律的约束，金钱作为工具就会滋养过度的投机；没有民主体制的约束，金钱就不会滋养出更多的财富，以至于大众在贫困中苟延残喘，而贵族或金融大亨却在挥霍中醉生梦死。在历史中一直重要的是，社会协议中的民众是否能够信任当前形势下的货币，从古代一直被王侯们乐于操控黄金含量的金币，到如今我们银行储蓄中一列列虚拟的数字，莫不如此。在今天这种时代性变迁中，民众需要一份指南，来为他们穿越新货币的世界导航。刷脸支付或手机支付是有问题的还是仅仅是便捷的？民众应该为现金而抗争吗？那些靠着数据赚钱的数字巨头，真就无法相信吗？或者那些拥有数十亿用户的平台，就是要比数年来岌岌可危的欧元货币更安全可靠？本书试图理解，今天的新货币和之前的旧货币真正的价值是什么。同时，本书试图厘清目前复杂的货币发展态势，以便于大家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