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弃子（2）
武将父亲不拘小节，可不代表花半她不是心思细腻的主儿。父亲远在边疆多年，她在府中和一群老仆相依为命，没过过几天安生日子。
此时若是抗旨拒婚，家中怕是又要比现在衰败得多。倒不是花半贪恋什么，只是希望一生苦战沙场的父亲能颐养天年。
听闻赐婚对象是弃子七皇子，幼时母妃暴毙，被人陷害，口不能言，此后算是与皇位无缘了。
而七皇子现已弱冠，父亲又恰好遇上杯酒释兵权，皇帝一寻思，那就两个弃子凑在一起，免得碍眼。
帝意具体为何，花半不敢妄猜，但是君王薄情寡义大抵如此，如今真叫她猜对了七八分。免得碍眼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是给大将军一个台阶下。
嫁入皇家，可是京城贵女至高无上的荣耀。只是在花半的身上，多了几分落魄可笑罢了。花半勾唇，抿嘴仰头喝下一杯苦茶。
茶虽苦，但是青瓷杯好看，叫外人看了去，总能保住几分颜面。窗外厚凉的秋风又起，卷落了几片枯叶，残夜央央。
花半吹灭了灯盏，解衣睡去。这棉被，还是十几年前的老棉被了，盖着不仅沉，而且早就没暖了。
三个月后，大婚。十里红妆，锣鼓明天，还真像那么回事儿。寻常百姓出来看热闹，京城士族却出来看笑话。
冬雪悠悠飘落，喜庆的迎亲车队从闹市缓缓走过，大红色夹着雪白色，几分唯美几分凄然。
闻孤骑着高头大马，走在迎亲队伍的正前面，面如冠玉，风姿飒爽，在人群中格外引人注目。
时而他回首张望红顶花轿，朱色的流苏如火蝶一般翩蹀起舞。微风徐徐，吹在面上些许冷凉，如玉的脸冻红了，眉若远山空灵，配一双似水黑眸，眸光闪露不安，细看竟带着些女子的娇俏羞涩。
花轿中的花半安分地坐在里面，面对周遭的一切，她无心去顾。她猜得到，御史家的三个女儿在高楼笑话她，礼部尚书家嚣张跋扈的那个庶女在拿她和别人说笑。
似乎，除了父亲和家中的那群老仆，她没有其他人可以信任了。正因如此，她才不惜玉碎，遵从赐婚的旨意，护父亲和老仆他们安慰。
花轿不知走了多远，反正是离家越来越远。花轿走了一路，她想了一路，她忍着心酸，没有眼泪。
眼泪是软弱无能的象征，母亲辞世的那日，她在灵柩前跪的那一夜，早就将泪水哭干了。
母亲辞世前紧紧地攥着她的手，一遍又一遍地交代，知道她咬牙点头，母亲才闭目安然离去。
很久以前，她就不是只为自己而活。
她不懂朝堂政治，不懂沙场战术，空有一身华而不实的琴棋书画之艺，偶尔赋诗丹青，讨别人欢心。她早已习惯了孑然一身，早就不需要别人的怜悯了。
冬风仍在吹，吹开了帘子的一角，也吹开了盖头的一角，偶然一瞥，她看到了马背上的那个身影。
一袭红衣，风吹起宽大的袖袍，露出清瘦如竹的手腕，手腕光洁如玉，手执一摞褐色缰绳，微微侧眸，眸间点染开风雪的柔情。
风雪夹杂，彼此的目光却如一池春水，泛起的涟漪，映入心间，唤出朦胧如梦的江南小筑间的烟雨。
这样的玉人，多想和他寻一处清净之地，临窗而坐，对雨烹茶，不说帝王将相功勋，只闲谈墨客侠士才气仁义。雅致的风花雪月，闲情逸致满庭芬芳。
皇家的排面就是足，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直抵刚刚落成的皇子府。宾客还是有的，多是奉命而来，不让这场婚礼过于冷清。
要说起来，花半倒是情愿它冷清一点，嘈杂的世界让人头疼。往后的日子还长，有的是时间打发，平淡此生或是平庸此生，她也绝无二话。
到了。落轿。
一双颀白的手拨开流苏，缓缓掀开帘子的一侧，如从天而落的白莲，从容优雅移地至她的身前。
花半低头看见了那双手，棱节分明，白皙修长，精致的像是刀刻的一般。
闻孤的手轻轻搭在花半的手上，花半一惊。很快他又挽起花半的手，小心翼翼地模样像是手心里捧着一个易碎的梦。
他的手，凉凉的。
很巧的是，她的手也不暖。
彼此都好像挽着一个纯洁美好的冬天，有点冷，但是心里更多的是喜悦。
闻孤一手挽着花半，一手抵在轿门上，防止花半出来的时候磕到头。
花半用余光偷偷打量身侧的闻孤，觉得他应该是个温柔的人。或许，两个弃子在一起就真的合适呢？
闻孤挽着花半过了一遍婚礼流程，后半辈子的感情或许从此开始。山高海深都不及我对你的情意，天涯海角都远不过爱你的期限。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新婚后的夫妇二人就安居在皇子府，闻孤最终也没能得到皇帝的册封。没有爵位就没有进账，夫妇二人平时多靠大将军的帮扶。
当然，闻孤和花半都写得一手好字，在街头摆个小摊为人代写书信，也能补贴家用。
辞去了不必要的仆从，夫妇二人就要自己着手家务了，大将军看不过去，又派遣了几个老仆过去侍奉照料。
夫妇二人辞谢了大将军的好意，大将军年事已高，更需要人照顾才是。大将军对于这个弃子女婿很是满意，文静又虔诚，像极了自己出身书香门第的妻。
此后，夫妇二人晴天摆摊代为人写书信，雨天就在府邸中写字煎茶。大将军偶尔拎着酒肉去府上串门，催他们生个外孙。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窘迫，却没有谁说一句苦。
当京城权贵嘲讽他们落魄不堪时，他们还在读书调琴。当京城权贵陷入权利漩涡时，他们在执笔丹青。
窘迫让他们避开了血腥的皇位之争。
岁月静好，我只想陪你，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