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人间狐（4）
“掌门说他错了，他就错了。”
褚凌寒一手抵着长剑，一手擦净嘴边的血，眸光冷幽的看着地上的那具狼妖尸体。
那只死去的狼妖正是妖院里的那只。
牧松难以置信的看着褚凌寒，一时间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这是他第一次接任务，没想到就是杀了同院里的狼妖。
狼妖的妻子被关在后山的塔中，他假意顺从清平观的起聘，俟机闯入塔内救出自己的妻子，无奈计划被察觉，掌门一声令下，让牧松除去狼妖。
兴许是掌门预料到牧松下不了手，于是暗派褚凌寒监督牧松执行，若是牧松果真不动手，这个任务就由褚凌寒代为完成。
月光落在地上，如聚了一片寒霜。暮春的夜里风冷，单薄的春衣难以御寒，冷风彻骨，冷到心头。
“救出自己的妻子，难道不是人之常情么！何错之有！”牧松大吼，往昔平和满是笑意的眸子，此时波涛翻滚。长长的睫毛在他的眸底投下阴影，含情的目光怒时如冰雪崩塌。
他用的是问句，语气却肯定不容置疑。
褚凌寒支剑勉强撑起自己，红色的血丝与白皙的肤色形成鲜明对比，月光之下肤色冷若寒雪。她眸间冰封一片，蹙眉似疼痛牵扯又似对事实不满，倔强倨傲又令人心怜。
她无法反驳牧松的话，只能用掌门两个字搪塞过去。几十年来，她为魏阳办过不少事，其中她也有觉得做错了的地方。可是魏阳从来都不对她解释，只让她照办。
“……”褚凌寒保持沉默，垂眸，她无话可说。狼妖有七百年的修为，她与狼妖硬拼，还是很吃力的。方才狼妖击了她一掌，她感觉魂魄都要被震出体外了。
狼妖的尸体在月光下沉寂，他的妖气渐渐散去，这或许是他除了怨恨，留在世间唯一的东西了。
牧松抱起狼妖的尸体，缄默转身离去。他不想和褚凌寒这个只会奉命行事的人多言，多言的回复也只会令人心寒。
褚凌寒切了一声，不甘又心疼的看着牧松抱着狼妖离开的背影。牧松现在走的路，她以前都走过。她也曾质疑，质疑的结果就是失去。
她一手扶着剑，勉强让自己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又瘫坐在地上，猛烈地咳血。她独自用衣袖擦干净，又试着站起来。
褚凌寒形单影只离开的背影，一眼就可望见绿衣上沾满红色的血迹，凄美如暮春时节纷飞的落花。
同一日生于春雷春雨，暮时百草愈盛而百花凋零，此一极彼一极，志不同道不合，殊途终究是异归。
牧松把狼妖的尸体抱会自己的屋里，用妖术封住了狼妖外泄的妖气，这样可以保证狼妖妖身不腐。
夜色渐深，他看向窗外的星辰，只觉得闪烁的星光刺目。以前他在洞府里睡不着时也会看星空，可是从来没有哪一个夜晚稠密的星辰让他觉得这么反感。
人间人间，这里终究是人间。有人的地方就有勾心斗角，就有阴谋算计。从前他总是假装看不见，现在想假装看不见也做不到了。
过了几日是雨，滴滴答答的雨声让人心烦。牧松一直在屋里睡觉，听闻以前狼妖住的屋子又来了新的的妖，他不去看，同院也没有谁去看。
或许，对于清平观来说，这里只是安置他们的地方，而他们只是工具。妖与妖之间尚存怜悯，人与妖之间或许真的不可逾越。
牧松翻来覆去睡不着，从怀里摸出旧话.本，看了又看纸卷泛黄的封面，想把它撕了，他嗤笑道:“假的就是假的，因为现实中不存在，才写出来骗骗别人。”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嘲。
可是，他又下不了手。牧松又翻开几页，反复看了几遍，不知不觉地又被故事引入佳境。
即使看到最后，他也不喜欢故事里的人。因为故事里的人获得女妖的爱情之后，还想着纳妾，美其名曰延续子嗣。
牧松觉得，如果真的爱一个人，哪怕生下不人不妖的怪物，也是人之常情。寻常夫妇可以生育子女，那么同时相爱的男女主人公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世俗之人，世俗之人，世俗之规，一切羁绊都是浮云广厦。十指相扣，心心相连的眼前之人，才是真真切切的。潇洒自在，只羡鸳鸯不羡仙，得不到世俗的承认又何妨？
狼妖偶尔和他说过自己与妻子的往事，他听了只觉得羡慕。人世间能寻到一个这样的佳人，也不枉辛苦走一遭。
雨声滴滴答答，他的心却静下来不少。明明是只妖，却像人一样多愁善感。
牧松闷起被子，酣睡了一大觉，醒来时发现雨声渐小，碧空如洗，虹桥搭在天际。
他看了看狼妖的尸体，想着那日褚凌寒被重伤，便寻思着去探望褚凌寒一番。他就不信，只会奉命行事的褚凌寒就真的是块冰，刀枪不入、百毒不侵。
北院，褚凌寒住处。
北院是比较清净的一处院落，褚凌寒一个人住一间院子。北院的陈设简单而雅致，庭院中放着四只大缸，缸上浮着白莲碧荷，因是暮春，白莲尚是一朵朵花骨朵儿。
庭院里还种着一树梅，暮春时节没有什么可看的。褚凌寒偏爱这树梅，她的名字就是魏阳取的，而魏阳当时吟咏了一句诗:
凌寒独自开。褚凌寒的名字由此而来。
“牧松？”褚凌寒正在屋内换血，见牧松招呼也不打一声的来了，有些手忙脚乱。
她的手腕处有一道很深的血痕，桌上放着两个大碗，都盛着血。其中一个碗里的血是魏阳的，另一个是她的。桌上还散落着一些染着血渍的纱带。
牧松问道血腥味就觉得不舒服，掩着口鼻走了进去，低声问道:“你在换血？换谁的血？”
进门前他神色平和，进门看看到桌上盛血的碗和褚凌寒手腕上的血痕时，不悦蹙眉，眸底说不上是寒意，但是也不见得柔和。
“掌门的。掌门说他的血可以提升我的修为。”褚凌寒不冷不热的答，目光中却闪着迟疑。她还是一身冷清地坐在那里，开口也满是冷寂，似乎是一个不染人间烟火的孤寂仙子。
可她是妖，怎么换血都没有用。
牧松如玉的面庞上浮起一拢疑云，眸光如水下涌动的暗波，随时可能形成漩涡发怒吞灭一切。当他走近桌前时，明显的感觉到左边那个碗里的血透着极重的寒气。
褚凌寒现在可能重病未愈，又换上魏阳极寒的仙人之血，怕是会九死一生。而褚凌寒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情，至于魏阳，即使褚凌寒没说自己重病再身，他也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
“这魏阳安得到底是什么心，他要害死你么！”牧松嘟嘟囔囔，眉目间毫不掩饰的不悦和不满。他用妖气护手，把手伸向桌上左边盛血碗，想把里面的血倒了，免得褚凌寒出事。
可是褚凌寒止住了他的动作。牧松挑眉看向褚凌寒，褚凌寒冷清的眸子中一片无奈。
“修为就这么重要？”牧松语调高扬，几分嘲讽几分怜惜，淡灰色的狐狸眸中好像闪着一千种颜色，虚假的光影交错下，眸底却清澈如湖底。
褚凌寒目光躲闪，咬唇说道:“是。”
她需要力量，这样才能为魏阳办更多的事情，才能更好地替魏阳把事情办好，才能证明那个大雪天里魏阳捡回来的不是一个废物。
牧松闻言，沉默盯着褚凌寒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神色复杂。褚凌寒被这样的目光弄得有些心慌意乱，抬头意图回斥牧松时，牧松的唇瓣却覆在了她的唇瓣上。
褚凌寒瞳孔骤缩，错愕的近距离看到牧松清朗的脸上飘起一片红云。
但是这并不是“吻”，只是唇瓣相碰。褚凌寒当即感觉口中传入丝丝清凉的纯灵妖气，唇瓣相碰只是遮挡。
片刻之后，牧松停下了，脸色绯红但是目光豪不避讳，眸底情丝撩拨，“你我同族，要提升修为的话，比起不合时宜的换血，不如和我双修。”
褚凌寒沉默了半晌，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