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鹤城
当然,那些根植在心底的恐惧并不会随着一次旅行的结束而变成自信和阳光。一个人呆在另一个城市的大学的日子并不舒心。毕业在即,毕业论文的书写在即,可我却每天都还要和自己内心的那些胆战心惊作战。
“莫岚打电话来了,她求我和好。”谈其说。
“你答应了?”我颤巍巍地探他的口气。
“她说她劈腿了一次,我也劈腿了一次,算是扯平了。”他把话说得不能再直白了。
“这都是什么逻辑。”我抱怨了一句,另外一句还没接上,谈其就挂断了电话。
……
“莫岚打电话过来了,说是后天是她生日,问我能不能陪她过生日。”谈其给我打电话。
“你想去?”我再次颤巍巍地探他的口气。
“我不会去的,她做过的事她要付出代价。”这次他倒是很坚决。
“那把她删了,不联系了,很多事不就解决了吗?”我顺势推一把。
“你想的倒是容易,她想要找到我,那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哎,这个倒是,她对你了如指掌,我对你一无所知,甚至人都找不到。”说出来的时候我的心悄悄颤抖,因为猜测到了这句话大概率是惹了他的倒毛。
“你能不能试着跟我讨论怎么解决问题,一天到晚就知道瞎想有用吗?”果然,一秒不到隔着电话,就传过来了谈其没好气的声音。我的心情一下跌落谷底,心里盘算着不知道又要多久才能把他哄好。“算了算了,反正跟你说也没什么用。”谈其扔下一句话,毅然决然地挂断了电话。
我手足无措,一个人在鹤城将内心的恐惧放到最大。
我想象着他一个人在雅岐,回味着自己女朋友刚刚的行径,越想越觉得她愚不可及。然后怀念起前女友的好,借着前女友生日的名头,义无反顾投入前女友的怀抱。一个个鲜活的场景开始在脑海中堆叠,越堆叠越绝望,一个人默默抽泣了起来。边抽泣边给他发信息:“谈其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会学着改变自己的。”
谈其没有回我,继续留我一个人在孤独绝望中徘徊。
古沅不合时宜地推开宿舍的门,扫视一眼空荡荡的房间后将目光定格在了我的身上。但定睛一下,看到的就是我眼泪婆娑的样子,她吓了一跳:“女人,你没事吧?”我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趴在桌上继续抽泣,她的表情转换一如谈其对我的厌弃和不耐烦。
“你谈个恋爱一天到晚就知道哭。”如果说一开始的时候,我的心情是被见证不堪后的无地自容的话,那么此刻就只剩对她的厌恶。她是公主,是无法容忍别人对她的忽视,这样的她可以是平日,但不能是此时。只是我依然不想和她正面争论什么,所以我选择忽视。最终的结果是她一个人尴尬地站了一会儿后,自顾自开门离开了。
印象中那也是我们友谊崩裂的开端。
第二天一早,谈其发来了消息:“早。”
这不是我理解的男女朋友之间的吵架和和好。没有预兆就发火,没有道歉就和好,所有的事情看起来都那么的随意,像极了过家家的小孩子。然而该死就该死在纵然不合理,我依然是一个会给自己的懦弱找到合理解释的人。比如——昨天确实是我的错,就现在读来,都觉得那句话的出现是那么不合时宜。既然谈其都既往不咎了,那么我也应当见好就收。虽然所有事情的走向都没有按照我预想的方向发展,虽然我的内心直到现在还写满惶恐和不安。
“早上好!”我回复他,附上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感觉等了很久很久,久到在我的脑海里,他已经和莫岚一起吃了早饭,才给我回复,但已足够让我欣喜。
码论文的日子千篇一律,图书馆、食堂、宿舍三点一线,边写论文边胡思乱想,山一样的压力压得我浑身喘不过气。唯一还能让人放松一下的,大概就是每天晚上和洛歆的散步。洛歆是为数不多和我一起从盘越考到鹤城的老乡,那份来自家乡的亲切慰藉了我特殊时段的惶恐。我们两就沿着学校主干道,一圈圈地走。边走边闲聊,说的都是那些鸡毛蒜皮的事,但好歹能让我从忐忑当中抽出思绪,不再焦虑。江南已然春天,花草香味弥漫在空气中,有醉人的芬芳。
那天晚上散完步,我一个人回到宿舍,谈其打来电话,一言未发先长叹一口气,我隐隐听出了不妙的感觉。
“怎么了?”我问他。
“没事,筱筱。”但带着重重心事的声音还是迫紧我耳边,我又开始忐忑了起来。
“我今天整理了一下她的衣服,有一大箱子。我想去见见,顺便把她的衣服还给她。”
“你要去见她,是不是就又要准备和她在一起了。”
“没有,我要的是以牙还牙。就算我要和她在一起,也是为了报复她。”
“报复来报复去,谁知道最后的结果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想让她付出点代价。”
“但这对我公平吗?”
电话那头是冗长的沉默。
“可是我真的好难受,你知道吗筱筱。”他居然哭了出来,再一次重复了这句话。然后哭得更厉害了,是那种感受得到难过的哭。他哭我也哭,两头默默不语,但是眼泪早就迷蒙了双眼。古沅又一次推开了宿舍的门,再一次看到了泪眼迷蒙的我,这次她没有走。抽出一张纸巾递给我,“谈个恋爱一天到晚的哭也不是办法啊。”
我知道不是办法,但我又能奈它何?
我不知道难过成这样的谈其最后会做出怎样的决断,但是我很确定,这对我又将是一个无眠的夜。
第二天一大早我给谈其发了消息:“昨天去了吗?”
谈其回我:“我没去,我想来找找你。”
“好。”我说,内心充满喜悦。忍不住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我的舍友们,当然古沅也就知道了。
“要带走我们宿舍的人,得先请舍友们吃饭,让娘家人过过眼。”这是我们宿舍不成文的规定。
周末,谈其过来了,我到机场迎接他。舍友们早已磨刀霍霍,宿舍女婿,又是身份神秘的人,再怎么着也应该狂宰一顿。舍友们是这么想的,我也是这么想的,为此我们都充满了期待。但毕竟我要带着谈其去餐厅,所以我们兵分两路。我和谈其从酒店出发,舍友和古沅从宿舍出发,约好八点半到耶里夏丽,那是遍布鹤城的乌市菜连锁餐厅,也是日常我们最常聚餐的地方。而之所以会选择不那么近的地方,是因为我的舍友里,有一个乌市同学古力米热。而她,早就和我们打成一片,成为了我们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不过和我们的想象不一样的是,似乎对于来到鹤城见我这件事,谈其并未感到多么惊喜。刚到鹤城机场,他就开始抱怨鹤城的春天为什么这么冷。现在坐在去往饭店的路上,他正在跟我抱怨的是为什么要选那么远的地方吃饭,而不能就近找一个。我向他解释了,但似乎也没有获得什么理解,他把头甩向一边,那是不再愿意理我的信号。车行半程,他才转过头来,脸色并不好看:“带纸巾没有?”我摸了摸,并没有翻到,脑海里升起不详的预感。
“你到底是不是一个女孩子!”他生气了,一点情面不留地大声说,公交车上的人纷纷侧目而视,“一次两次就算了,每一次都这样,你是不是到现在还不知道跟我在一起应该准备些什么!”
我把头埋得很低,尝试躲避掉旁人诧异的目光。
“莫岚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她永远不会这样。”他说,语气里满是埋怨和怨恨。开头的不顺注定了那晚的不顺,我和谈其到餐厅的时候,还未看到舍友们的影子,我悄悄给古沅发了消息:“你们来了没?”古沅的回答依然是从前那般,全是小女生的味道:“亲爱哒,我们刚到地铁站。”
我的脑袋轰一下炸开,地铁站到这里四十多分钟,谈其不爆炸才怪。
餐厅门口排满了吃饭的人,谈其望着看不到尽头的队伍满脸烦躁。服务员告诉我们还要等桌,我们取了个号坐在门口的凳子上,谈其似乎已经忍无可忍,开始数落起我来。
“我真不知道到底这样一家餐厅为什么值得我们从这么远的地方来,还要等这么久,时间不值钱吗?”
“我到底欠了你们室友什么!请他们吃个饭还要跟请大爷一样,等那么长时间。”
……
记不清那天到底他到底数落了我多少,数落了我多久。只知道解释无力的我一个劲地掉眼泪,旁边一起等桌的陌生人投来好奇的眼光,再悄悄把头转了回去。他们确实应该好奇的,鹤城是一个女性为王的地方,我的妻管严教授在课堂上理直气壮:“我给我老婆洗衣服怎么了,我老婆我不对她好谁才应该对她好。”如果我是他们,我确实也会想知道到底对方是什么样的人,才会让一个女孩子卑微成这样。
千呼万唤,我的舍友们终于来了。似乎谈其的怒气并未消散,大家才开始动筷子,他就指了指我鹤城的室友:“是不是在你们鹤城人眼里,除了鹤城哪里都是农村。”然后再指了指古沅:“是不是在你们吴东人眼里,除了吴东哪里都是乡下。”谈其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一脸笑意,但这脸笑意并未消解他言语里的火药。我鹤城的室友还在一脸迷茫,古沅顶了顶她的胳膊肘,咬着牙说:“人家说我们地域歧视呢!”
一顿饭仿佛吃了整整一个世纪。饭桌上刀光剑影,我只恨不能时光倒流.如果能这样,我永远不可能让这些人坐在一张桌子上。
回去的时候我和古沅她们依旧兵分两路,他们坐公交回宿舍,我和谈其打车回宾馆。路上谈其依然在喋喋不休,我已然听不进他在说什么,只知道今天的一顿饭,我很难堪,比任何时候都难堪。
晚上十二点,古沅给我发了消息:“我们到宿舍了,女人,你还好吗?”
我回她:“你们休息吧,我没事。”闭上双眼,眼前却是茫茫一片,完全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半夜醒来,我看到了谈其朋友圈新发的状态,是一家灯火通明的医院,定位在鹤城,配文:辛苦了大半辈子的妈妈,祈祷你熬过这一关。
我心里有太多疑问,但还是选择相信他是为母亲的身体状况所困扰。这样的相信让我的一颗心好受了许多,似乎他今天从头到尾的不愉快都有了合理的解释,而且是一个不能再光明正大的解释。只不过我从未想过的是,这样一个美丽的解释,也有可能只是为他在他朋友那里渲染的他的非同一般的生活添一抹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