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谈其
我依然会不间断地去找一找莫岚。有时候是奉了谈其的命令,有时候就是单纯地就是想去了。莫岚大约是不知道我和她的母亲发生的插曲的,每次去,她还是会带着我出现在她母亲目光所及的每一个地方。
莫岚不注意的时候,我会抬头和直接她的母亲对视,然后再给她翻一个大白眼。
那天莫岚家五十亩的烟田要大采,白术开了他家的普拉多过来。
所谓书生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我们清楚这种情况,家里的人更清楚。理所当然我们就成了热火朝天干活的场景中游手好闲的三个人。游手好闲的时间长了莫岚家人似乎也觉得有点不大合适,安排莫岚和白术开车去给家里的亲戚送水果,也算是认一认亲戚。傍晚结束一天的活,坐在白术的车上,莫岚的母亲开口说话了,语气里兴奋的味道就喷涌了出来“你们去给外婆送水果,外婆看了白术很满意,你的舅舅舅母也都觉得不错的,我看结婚的事就这么定了吧。”
当然,兴奋的她没有感觉到话出口之后车里陡然升高的尴尬。这份尴尬来自莫岚的回避,来自白术的不适,也来自我的惊愕——一句恨嫁的话,总是让人心有余悸的。
但这并不影响莫岚母亲的热情。白术把车开过来的时候它还是一辆干净的越野车,回去的时候,车上多了许多的泥脚印。当然,还有莫岚母亲给白术家配备的一堆土鸡土鸭,以及地里刚摘下来的鲜玉米。
“小岚我就问你,这样一个小伙子哪里不能要了。”看着随着白术越走越远的车,莫岚母亲一脸不高兴地对莫岚说。后来莫岚告诉我,采烟的前一天她和母亲大吵了一架。她吼自己的母亲:“现在你们爱怎么看管就怎么看管,反正谁也拦不住我开学去读书;你们爱谁就把他请到家里来住,反正我只要谈其。这个家我早就受够了,一秒钟都不想呆!”
当然,对于母亲的质问莫岚依旧一言不发。只是转身进了客厅,拉开抽屉,拿出手机来玩。我有点惊讶,不是说手机早就被收起来了吗?不过疑问归疑问,于我而言似乎也没有想要追问的欲望。
那天的大河之行莫岚和我说了许多,她说其实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乖巧的孩子,除了谈恋爱这件事。
“对于白术和谈其,你有没有抉择?”我问她。
“我也不知道。”她说,“谈其太优秀,我仰望他,在他面前我总是很自卑,所以也会很迷茫,看不到未来在哪里;白术或许只是因为时间太久,觉得自己没有以前那么爱他了,但和他在一起,我可以活得很自然。”
她顿了顿:“不知道为什么,冥冥之中我觉得会和白术走到最后。”
或许本就有些不好的想法,听到这样一个结果的时候,内心居然隐隐有些欣慰。于是乎,我忍不住试着问了问:“那你打算怎么和谈其说?”
“我不知道。”
我压制着内心的激动,想起大学好朋友曾经对我说过的话:“你知道吗,我高中的时候喜欢同班的一个男孩子。他长得好高好白,学习好,家境好。在他面前我一直都是一只丑小鸭,那天我鼓起勇气去表白,果不其然被他拒绝了。我很难过,又很羞耻。回去后我就告诉了妈妈。妈妈告诉我,从前有一只小兔子,它每天都望着天上的月亮想:月亮那么白,那么亮,我要是能拥有它就好了。它就一直这么想啊想,盯着天空看了又看,想象着和月亮在一起之后的幸福生活。直到有一天,它看见月亮居然和天空中最闪亮的星星依偎在了一起。天上的月亮是好,但你和它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你们的地位也是不对等的,所以它也不会选择你。你不能一直仰望着一个人,因为你需要生活。”她和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正在因为某些原因为系里年轻有为的教授颠魂倒魄。
而这些话,我现在原模原样地说给了莫岚。莫岚听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青筱,要不你和谈其在一起吧!”她一脸认真地对我说。
我尴尬地笑了笑,“你开什么玩笑!”内心深处却又有那么几分似乎被戳中的悸动。时至今日,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有没有掩饰好这些微妙的心思。
半夜三点,火急火燎的声音生生把我从梦里拽了出来,是谈其来电话了。
“阿岚要和我分手。”他边说边抽泣,“她给我写了很长的一封邮件。她说我是天上的月亮,她说她和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说她仰望我,但是她也需要家庭需要生活。她说她喜欢我,但和我在一起她看不到未来。”我内心一惊,对着谈其,莫岚把我说的话倒得那么彻底吗?
“那你就尝试放下吧,你要是喜欢她就为她好,尊重她的选择。”我劝谈其。
“结果不能是这样的。”他说,啜泣的频率更高了,“我是家里的小儿子,一个人在雅岐打拼父亲一直就很心疼。我把我的情况告诉他了,他不允许自己的儿子在一个小县城被欺负。”谈其的声音生硬起来,“他今晚连夜赶过来了,明天要去会会白术家。当然,造成这个结果的任何一个,他都不会放过。”我内心一惊,有种末日当头的感觉。
“甚至莫岚吗?”我弱弱问了一句。
“任何一个。”他的回答强势有力,甚至也没有等我再我说什么,就把电话挂了。
完了,这是冒出我脑海的第一个想法。本只想河边散散步,奈何湿了鞋,甚至还有可能被洪水淹没。
我忙给莫岚发信息。
莫岚比我更早地感受到了风暴,因为我才发现我手机早已塞满了她的消息。发微信是来不及的了,信息量太大了,于是直接打了电话过去。
“我给他发了邮件,”莫岚说,“我告诉他我得放弃他了,我们不合适。他在电话那头哭得好厉害,他说他从来不是月亮,他就是我的阿其,一个普普通通的男朋友。”
“他还和你说什么没有?”
“他说他爸爸已经来了,明天早上他们会到盘越。先去白术家,再来我家。”
“他说他爸爸是强势的人,来了会做点什么他不敢保证,他也阻止不了。”
“青筱,这次我闯大祸了,我该怎么办呀?”
“你真的做不到用感情阻止一下他?”我问。
“做不到,我知道他脾气多大。”她说,“有次我们本来说去休纳玩,我才说了一句让他不开心的话,本来已经在高速上了他还不是直接下了高速。回去后打电话不接,发短信不回,好几天没理我。”
“你以前从来没和我说过这些,我以为他一直对你都很耐心。”我说,顺便问了一句:“那你有他的痛点吗?”
“他的痛点就是我啊!”莫岚仿佛脱了气,最后直接哭了出来“可是现在是我不管不顾伤透了他的心,他不会再管我了。我真的闯大祸了,我好后悔!青筱我真的好后悔!”
“你现在后悔又能怎么样呢,想想怎么解决麻烦吧。”我说,“我们都试一试,看看谁能说服他。”
很明显我高估了女孩子的感情对一个男人的影响力,也高估了道理对一个男人的影响力。东方已经发白,我和莫岚还没有任何进展。随着心理防线的渐渐崩溃,倦意一下子袭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进入梦乡。猛一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第一个反应是谈其到哪里了,发生了什么。于是马上打电话给莫岚,电话响了很久没有反应。只能硬着头皮给谈其打电话了,但他们仿佛约好了一样,也没与回音。
阳光浓辣,莫岚的父亲直接杀到了我家。
年近半百的老父亲一派家长气势,语重心长。想让我不要在他家和谈其之间搅浑水,想让我和谈其好好谈谈,不要再纠缠他的女儿。那高傲的派头让我想起了莫岚的母亲,想起她每次斜向上看人的眼神。
“父母保护女儿是本能,我理解你。”我说,“但感情这件事,不是只要在一个家庭里就不会有分歧。而且,说实话,我觉得你们管得太宽。”我顿了顿,“从一个外人的角度,我说我看到的。首先,谈其喜欢莫岚,而且对莫岚并不差;其次,你有没有考虑过,莫岚也是真的喜欢谈其,她对我说的东西肯定远远多于对你们说的,我听得出来;最后,成全莫岚,她可以幸福,你们可以安定,有什么不好。现在这种家里混乱成一锅粥的局面,我想你们要重新考量一下,你们是要解决问题还是要制造麻烦。”害怕自己说说得还不够通透,我最后补了一句,“你们强硬的干涉,是真的想要莫岚幸福,还是更想显摆家长权威?”
我没等他回答,也不需要他的回答。走出家门,给谈其发了个短信,“我尽力了,或许可以改变莫岚父母的想法。”
仿佛打完一场大仗。坐在山坡上我回味着刚才,也回味着给谈其发短信时内心的那点复杂情感。是从莫岚父亲的眼神里,我还是看到了几分惊讶,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宁静。或许一个日常闷葫芦一下子对他说这么多,他是有点不大习惯,我也不大习惯。
那天下午阳光明艳而热烈,满是高原的味道。高傲的老父亲默然了许久。坐在我家的院子里,卖力地嗦着一根又一根的咔嘣烟。盘越虽然是产烟大县,但最好的烟都是要卖到烟站作为家庭支出的。普通老百姓抽的,往往是从蒲甘进口过来的咔嘣,便宜但香气浓郁。
我的父亲也很局促,在此之前,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原来掺和进了这么一摊子事。但他是善良的,看着另外一个父亲在为自己的女儿愁成这样,他能做的也就是泡上一杯酽茶,晒在盘越的太阳里,陪着莫岚父亲一起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