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混乱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此刻，太平、贺均父子二人正围在火炉前小酌，烫上一壶新酿酒，配着些凉拌菜、炖羊肉，好不惬意。
贺均一辈子都活在他父亲的光环下，他年纪轻轻已是枢密院院判，从五品虎贲亲军都指挥佥事，封勋上骑都尉。
他也有个蒙古名：也先忽都。
而且他还娶了个宗室公主留哥为妻。
要是生下儿女，贺家后人就有了黄金家族血统，到那时再也没人会指谪他汉人身份了。
结果娶来的是一只不下蛋的鸡！
严格来说，留哥也生过一女，只是早早便夭折了，之后再也没怀孕过。
此次朝廷巨变，太平本人未参与弹劾案，行端并没有什么可挑剔之处。只是作为别儿怯不花的副贰官，总有嫌疑在身。
脱脱的重要幕僚，左司郎中汝中柏指使御史台臣弹劾贺均娶宗室之女，是为不敬。
如此一来，娶留哥反而使贺家落下了把柄。
这事让贺均愤懑不已，他曾跟父亲提议，希望太平直面圣上，挽回贺家的颓势。
可是太平没有采纳，而是顺势回了奉元，让贺均满身头衔归了零。
“爹，你说脱脱那老贼会不会紧咬住咱家不放？”贺均突然问道。
太平没料到儿子有此一问，拿着铁条拨了拨火炉，橘红色的火苗从木炭中蹿了出来，映得二人脸色赤红。
“不会的。丞相宏图大略，乃治国经邦奇才，不会拘于小节。再说了，黄河决堤，漕运淤塞，别有用心之徒蛊惑刁民作乱中原，大把的事等着他去干呢。”
贺均见父亲波澜不惊，继续道：“可是爹并没有做错什么，脱脱老贼为何下此狠手？”
“儿啊，不一定非要做错了什么才是错，很多时候什么都不做也是错！”
太平说的话颇为玄奥，贺均一时答不上来。
二人正说着话，胡须皆白的管家贺富贵颤巍巍小跑进花厅，远远大喊：“老爷，出大事了！”
太平抬眼问道：“老倌，莫要慌张，什么事？”
贺富贵喘着大气说道：“承天门值守官捎来口信，说施粥会上有人诬陷咱家捐了霉烂小米。灾民为此喧哗，和官兵打了起来，小少爷被灾民围攻，失踪了！”
太平听完满脸疑惑，贺珅在照磨所的作为他也有所耳闻，但他为人圆润，绝不致做这等损人不利己之事。
贺珅是贺家传代的唯一血脉，容不得出半点差池。纵是太平纵横官场三十余年，历经大风大浪，也坐不住了。
太平当即向外急走，边走边问：“粥场局势控制住了没有？”
贺富贵小跑跟上，应道：“尹总管已命官差镇压着，还未知进展如何。”
太平吩咐贺均道：“贺均，你带人快马从西门出城，直接去怡春院找人，我亲自跑一趟行省公衙。”
既然粥场混乱不堪，南门承天门也已关闭，贺珅要是能审时度势的话，必然奔怡春院去了。
贺均也感觉到事态严重，急忙点了数十家丁出了贺府。
贺珅失踪的消息很快在贺府上下传开。
太平还未踏出贺府，他的原配夫人韦氏已领着二房夫人和留哥等女眷呼天抢地的围了上来。
“老爷，坤儿是老身心头肉，你一定要想办法把他找回来！”韦氏捣着心口痛哭道，“当初真不该让坤儿独自住在怡春院啊！”
留哥素来端庄稳重，这会儿也哭成了泪人：“我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奴家也不活了！”
韦氏是虔诚的佛教徒。贺珅捡回条命后，她请了奉元城最负盛名的高僧做法事。高僧说贺珅冲了梦魇，须向南独居七七四十九天，期间做法事七场，驱除梦魇，贺珅才能永葆无虞。
正因为如此，贺珅才会独居怡春院。
太平被韦氏、留哥一闹，更是心烦意乱，不由怒道：“都别添乱了，你们把老夫堵在这，谁去想办法救人？”
韦氏恍然大悟，急忙抹去泪水，拽着留哥等人让至一旁。
太平跨上门前早已备好的马匹，一夹马腹直奔行省公衙。
太平风风火火赶至行省公衙，公衙内众多官吏进进出出，神色张皇。
“光封锁城门有何用，速速命潼关守军前来剿逆！”行省平章月鲁帖木儿冲行省官员咆哮。
众多官员急得搓手跺脚，却不敢应答。
好一会儿，董守简小心应道：“平章大人，不陈请一下豫王么？”
月鲁帖木儿听了一愣，顿时清醒了不少。
自安西王阿难答起兵逆反被诛之后，行省军队大权便被皇帝牢牢抓在手里，由宗王分治。
行省治地奉元城贵为大元帝国西陲重镇，却仅仅驻扎数百探马赤军。天下靖安日久，这些探马赤军吃得肥头大耳，盼他们抵御曹贼是奢望。
另外各衙门衙差，打捕提领所打捕兵，以及偏远县城的巡检兵，通通酒囊饭袋，更指望不上。
月鲁帖木儿虽悬配金珠虎符，却无权提调军马，潼关守军根本不会听行省命令。
就算守军能掂量出轻重，愿意出兵，潼关距奉元城三百里之遥，一时半会也救援不及。
豫王阿剌忒纳失里的王相府远在陇西凤翔府，距离又是三百里，请回命来黄花菜都凉了。
至正九年，山西翼宁平遥县贼寇曹七七逆反，贼势汹汹，横扫整个山西盆地，官府出动千户所军队镇压，亦被曹贼杀得七零八落。
虽然曹七七后来被刑部郎中八十和兵马指挥沙不丁领兵讨平，可是曹贼众至三万，还有许多贼子逃脱在外。
若城外粥场挑事之人是曹七七残寇，后果将不堪设想！
月鲁帖木儿见太平大步流星进来，焦急喊道：“允中啊，你看你孙儿闯的祸！这是要把我往火坑里推啊！”
太平虽然被贬为布衣，但曾经位极人臣，稍微有点官场经历的人都知道，太平没被皇帝治罪，而是流放回自己家里，那总有起复之时，是以太平在陕西行省威信依旧。
太平诧异道：“平章大人，你这是何意。贺珅再怎么说也是照磨所官吏，办公差被袭击了应当你们出面解救啊！”
月鲁帖木儿苦笑：“允中，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来挖苦我！本官当然相信贺令史不会干这等缺德事，我说的是城外的曹贼啊！”
“曹贼？”
“依本官判断，城外很可能混有平遥县曹七七余孽。奉元城要是出事，你想想后果有多严重。”
太平这才听明白了，宽慰道：“平章大人，朗朗乾坤，几个毛贼何须畏惧。你只需集中手里兵力，派出游骑甄别贼寇，然后重点击破，他就成不了气候！”
“城中可用之兵都派往寰丘赈灾了，城外灾民和官差混杂一处，如何组织得起来？”
“那就是平章大人你的事了，今天找你是管你要我孙儿。”
“允中，不光你那宝贝孙儿，尹志平、刘盛、察塔儿，一大批官员都在城外。外边一片混乱，你让本官从何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