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第四类接触”（一）
艾森跟着高天骏和丁雨诗先是搭乘专机飞到西北某军用机场，再换乘直升机飞抵X基地上空。他隔着舷窗向下俯瞰，一排排宿舍楼整齐划一，足球场、篮球场、绿茵广场分布其间，他还看到了自己曾经住过的航天宾馆，依然还是原来的样子……这是他第二次来到X基地。两年多时间过去，这儿几乎没什么变化，只是到处都显得空荡荡的，几乎看不到行人。
直升机在指挥部大楼停机坪降落后，艾森还特别注意到一个十分奇怪的现象：不论是前来迎接的他们的军官、还是门岗执勤的士兵，竟全都戴着墨镜！
“基地遭到了不明病原体的袭击，现在全城还在戒严当中。”李战雄在自己办公室见到他们后，开门见山说出实情。
“怎么会这样？”高天骏问。他并不感到惊讶，因为艾森已经提前告诉了他这里和中州市正在发生的事情。
“你们好像已经知道了？！”李战雄的视线在高天骏和艾森身上来回扫了扫，“是谁告诉你们的？”
“是我，首长。我能够看到。”艾森说。“我看到了‘云体’分子在X基地和中州那边造成的混乱。不仅如此，我还知道高主任奉您的命令要带我来这儿，您想尝试一下，看我能不能跟那些人体内的东西做意念上的沟通。”
李战雄注视着艾森，半天没有说话。
他的确是这样想的。他早已接受了永生人可以通过意念与其他物种金星交流的超能力，因此当他相信此次“病原体”是飞船意外带回来的“云体”分子、并且它们是通过视觉神经系统传播的观点之后，便立刻想到了艾森——既然“云体”分子属于一种智慧生命，那么它们也一定会有意识。因此，如果能让艾森来跟它们交流，也许就能知道它们的意图。
事实上，李战雄更清楚雅各布的能力远在艾森之上，但考虑到这毕竟是一项密级非常高的试验，因此他只能交给艾森来尝试。
想不到，艾森竟然事先全都知道了！
“看来你的能力已经明显提升了，艾森！”李战雄对艾森说。“无论你是在自己的意识中‘看’到的、还是‘边际空间’传递给你的，你说的都是事实！我确实打算让你来试试！”
他示意他们先坐下，随后将事件的来龙去脉和专家们的初步判断向他们作了简要介绍，最后说：“我们已经向延少君上校了解了‘昆仑号’上发生的事情，肖恩是最先被攻击的对象，但他的症状很快消失了，所以延少君才放松了警惕。他们到了康复中心后，第一个出现症状的正好就是负责接送肖恩的那名医生，而第二个人则是这名医生的助手……传播就是沿着这条路径开始的！”
“既然肖恩首先被‘云体’分子攻击了，那延少君和薇拉怎么没事？她们应该也会跟肖恩有过眼神交流啊？”丁雨诗问。
“天知道！也许这个分子的活动有它自己的规律，或者有别的什么原因。总之，幸运的是延少君和薇拉都没事！其实不仅如此，我和去过着陆现场和很多人不也没事嘛！”
“莫非这也要看人品？”丁雨诗悠悠地说了声。
“基地现在还有多少人没有恢复？”高天骏问。
“到现在为止还有20多个人在医院观察，基本都是重症。”
“首长，您现在就带我去见那些人吧！”艾森急切地说。
李战雄将手在艾森的肩上摁了一下，说：“好！但是为了稳妥起见，我们得戴上这个。”说着，他起身走到书架旁，从上面取下来几副墨镜，分别递给艾森、高天骏和丁雨诗，自己留了一副。“我们已经要求基地的所有人在外出时戴上它。因为它能阻隔视觉交流，戴上它好像还真的管用……坦率说，我们并不清楚那些东西怎么会喜欢攻击盯着它的人。”
艾森和高天骏跟着李战雄来到基地医院，这里的所有医护人员和守卫也都戴着墨镜，艾森觉得这气氛显得有点滑稽。
李战雄走到一间病室门外，隔着门上的玻璃朝里面观察了一下，回头对艾森说：“这里面的人是在二号厂房工作的工程师，目前症状相对稳定。你要是准备好了，我们就从这儿开始吧！”
艾森点了点头，李战雄让工作人员打开了房门，让他一个人进去，把高天骏和丁雨诗拦在了门外。
艾森戴好耳麦进入病室，看见病床上有个人面对窗户背朝门口正坐在床沿上。房间内一共有三张床位，但只有这一个人。
他慢慢走到那个工程师的侧面，先观察了一会，对方仿佛没看见他，依然目光呆滞望着窗外。艾森注意到，这位工程师身穿深蓝色工装，年龄大约40多岁，坐姿端正、脊背挺得笔直。
“你好！”艾森试着问候了一声。工程师没有任何反应。
艾森来到工程师的正面，坐在凳子上，两人之间相距不到1米，几乎可以感受到对方的鼻息。他透过墨镜继续注视着面前的这个人，而对方的眼神却一直也没转到他身上来。就这样静坐了几分钟，对方并没有出现激烈的情绪波动——这是他原来所担心并且做了提防的。他渐渐放松下来。
他开始在自己大脑中向工程师发问：你是谁？你从哪里来的？
工程师似乎是接收到了来自艾森的意念，他的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但没有回答，还是跟原来一样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
“他动了！”艾森一阵欣喜。他再次向对方传递意念：你能看见我吗？
工程师的眼神开始有了不易察觉的变化，但艾森能看得出来。他在等待着对方将视线转到自己的身上。然而工程师却并没有这样，他的眼珠转动了几下后，又恢复了原有的神态。
艾森见效果不明显，于是换了一个意念：如果你愿意和我交流，也许我可以回答你想要了解的问题！
这次工程师终于将视线从窗外转了回来，开始看着艾森，眼神非常的冷漠……过了几秒钟，他闭上了眼睛。
艾森通过耳麦对门外的李战雄说：“他好像能听懂我的意思了，但没有回复，现在眼睛闭上了。我想摘掉墨镜！”
“不行！”李战雄立刻阻止，“听着！艾森，你必须时刻戴好墨镜，我需要你保持理智……艾森！”
艾森已经摘下了墨镜！
“你现在可以看见我了。”他这样想着。
工程师猛地睁开眼皮，盯着艾森。艾森瞬间感到了一阵眩晕和耳鸣，脑子里也在嗡嗡作响。他努力保持着自己意识的清醒，尽量不去想那东西是不是已经进来了，而是继续观察着对方的神色、告诉自己对方表情的点滴变化……短暂的眩晕过后，他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归于正常。而对面的工程师，却开始有点坐不稳了，摇晃了几下，最后两眼一闭倒在床上。
艾森起身上前查看，那个工程师像是睡着了，很快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他不敢去触动他，就这样一直站着。此时耳麦中传来李战雄的声音：
“他怎么啦？艾森！”
“他好像睡着了，睡得很香。”艾森说着，将墨镜重新戴上，走出病房来到李战雄面前。他有意识将视线望向别处，不去与李战雄他们作视线交互。
“他有跟你说话吗？或是有做过什么动作？”李战雄问。
艾森将自己在里面的整个过程向他们作了详细的描述。
“果然是跟视线交流有关！”李战雄道。“那你现在有什么感觉？”
“当时有过短暂的眩晕和耳鸣，脑子里还有点发胀，但很快就没事了。”
“你现在是有意不看我们的吗？”李战雄已经注意到艾森始终将脸侧向一旁，看着过道上的宣传画。
“……”
“你刚才为什么不听我的劝阻，擅自摘掉墨镜？”
“我想只有那样才有可能试得出来。”
“你知道你擅自摘掉墨镜的后果吗？”李战雄脸上不由流露出一股怒气，他转身对一旁的守卫说：“把他关起来吧！”说罢径直离去。
艾森低下头，跟着工作人员朝过道另一头走去。
高天骏和丁雨诗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艾森的背影，直到他和守卫一起消失在过道尽头的拐角处……
艾森被关进了一间单人病房，里面只摆放了一张病床，有独立卫生间、书桌、靠椅和一张单人沙发，墙上还挂有一个电视机。看样子这件病房是给重要的患者准备的。
守卫锁上门离开后，艾森在那张沙发上坐了下来，摘掉墨镜，闭上眼睛，像是在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他不确定那个东西是否已经进入了自己的大脑。他有点后悔自己刚才的贸然决定，如果那东西真的控制了他的意识，那他无法想象当他也出现癫狂时李战雄和高天骏会怎么应对？雨诗会怎么害怕？然而，不摘掉墨镜，不与那个工程师进行视线交互，又怎能让那东西“看”到自己呢？
周围太静了！除了室内空调机在发出呼呼的气流声，其他什么也听不到。艾森渐渐进入了自己的冥想世界——
他首先想到了自己梦见艾彬时的情景。艾彬虽然总是以一种虚幻的影像出现在他的面前，但声音却依然是那样清晰，而且也能回答他的提问，就像兄弟俩正在当着面说话一样。尽管他不明白这是什么现象，甚至包括丁雨诗、“601”和罗教授这些专家也都无法解释，但他确信这是真实发生的！进而，他开始相信，在自己的实体与艾彬的虚体之间，仍然能以意念传递的方式交流，而且意念的传递不会受到时间和空间的限制。
“意念究竟是什么？是人的灵魂的承载和表现？还是造物主赋予宇宙万物所共有的东西？难道意念也是一种存在？只是被不同物种在不同环境下激发和传递出来？”他在心里思考着这个问题。
艾森突然想到了自己曾经研究过的AI语言聊天模型——那还是他早先在投资公司做市场研究员尽调一个项目时接触并迷恋上的。他发现AI语言聊天模型具有超强的思维意识能力。它既像是一本百科词典，又像是一个满腹经纶的导师，几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它的能力完全是基于研发人员对其进行大量的逻辑训练、为其提供海量的信息数据、场景模式和统计规律等。这跟一个人的成长非常相似，只是一个人从开始认识世界、知识积累到了解世界，需要经历漫长的过程才能形成自己的主观思维和意识。
然而，AI能力再强，也只能是对人类既有知识的集成，人类没有见过的和尚未形成科学定论的事物，它同样回答不了。就像艾森曾经在聊天中问AI“艾彬的失踪到底是什么现象”时，AI却只能回答出“死亡、被绑架或是为躲债而有意出走”这样的选项。
艾森意识到：假如“云体”也有思维和意识，那么它的思维和意识是否也应该以它对自己所接触到的一切事物的认识为基础？！既然它从遥远的宇宙游荡到此，它的经历的事物自然会比太阳系大无数倍，但是，太阳系对它却是陌生的，不起眼的地球和更不起眼的人类对“云体”来说也是陌生——它的目标只是太阳——这就好比人们用餐时只会盯着盘中的菜肴、而谁也不会去留意餐盘边沿上的小小油滴。
“既然‘云体’是为获取生存能量从一颗恒星游荡到另一颗恒星，那么它的意识中或许根本就没有地球和人类的存在，因为地球和人类在它的认知中是完全陌生的……这正是它的短板！”
耳鸣又来了，同时伴随着大脑的剧烈胀痛。病房里的所有家具都开始在慢慢地扭曲、变形……
“开始了吗？”他艰难地望向墙上的电子钟，时间刚过去才30分钟。他感觉自己的意识虽然还很清醒，但已经有点迟钝了。
耳鸣变得越来越厉害，发着持续不断的尖叫，周围的一切都像被拧成了麻花，而且正在被拧断、撕碎……
他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意识、使自己相信眼前看到的只不过是虚幻。
“你们从哪里来？”他在脑子里发问，身体已经瘫在沙发里了。
瞬间，他的眼前闪过一个星云状的场景，绮丽无比！他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却又想不起来……这个意识在他大脑中仅仅停留了不到一秒种就消散了。
“你们那里很大、很美！那里一定很远吧……”艾森还想继续交流下去，但脑袋中突然感到了一阵炸裂，他大叫一声，倒在地上。
在他失去知觉前，似乎看到屋子里的所有东西都已被撕得粉碎、最后化作尘埃漂浮在半空，围着他飞速旋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