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赤子纯厚之德

这一命题中，老子用赤子来比喻具有深厚修养境界的人，他们的德行具有婴儿般的纯真柔和。老子认为，“含德之厚，比于赤子”。

《道德经》第五十五章：“含德之厚，比于赤子。蜂虿虺蛇不螫，猛兽不据，攫鸟不搏。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合而朘作，精之至也。终日号而不嗄，和之至也。”意思是道德修养纯厚之人，如新生婴儿般纯真。毒虫不会去蜇他，猛兽不会抓扑他，凶鸟不会搏击他。筋骨虽然柔弱，拳头却握得很牢固，虽不知男女交合之事，但小生殖器却勃然举起，这是精气充沛的缘故。他整天啼哭但嗓子却不会沙哑，这是和气纯厚的缘故。

“含德之厚，比于赤子”，河上公注：“谓含怀道德之厚者也。神明保佑含德之人，若父母之于赤子也。”意思是道德纯厚之人，神明会保佑他，就如父母对待婴儿一般。王弼注：“赤子无求无欲，不犯众物，故毒虫之物无犯之人也。含德之厚者，不犯于物，故无物以损其全也。”意思是赤子无欲无求，不会冒犯外界，所以毒虫之类也不会伤害他。德行纯厚之人，也不会冒犯外界，所以没有谁能够损害他的安全。对于“比于赤子”的认识，河上公重其外，认为德厚之人受神明保佑；王弼重其内，认为赤子纯任自然，无伤于人，故无虞。相较而言，王注更为贴切。苏辙的解释近于王弼，但认识更进一步，他在《老子解》中说道：“老子之言道德，每以婴儿况之者，皆言其体而已，未及其用也。今夫婴儿泊然无欲，其体之者至矣，然而物来而不知应，故未可以言用也。”意思是老子谈到道德的时候，经常用婴儿来做比喻，说的都是本体问题，还不涉及应用。婴儿淡然无欲，这是本体的最高境界，但外物到来而不知应对，所以还不能谈到应用的问题。这个认识相对比较深刻。一般来讲，“体”是最根本的、内在的、本质的；“用”是“体”的外在表现、发挥。中国古代哲学中“体”是第一性的，“用”是第二性的，虽如此，“体用”结合才是最完美的，也就是说，“用”也极其重要。苏辙对这一具体问题的指摘，从本质上讲也指出了老子整个思想的问题所在，这就是“体”有余而“用”不足。在对自然和社会的认知上，百家思想中没有能超过老子思想的，但在解决问题方面，却表现为办法不多，这也是自汉武帝以来，儒家思想居于主导地位的重要原因。因此，学习老子思想，我们要多方结合、与时俱进。

赤子纯厚之德表现在诸多方面，老子列举了六个方面，包括蜂虿虺蛇不螫、猛兽不据、攫鸟不搏、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合而朘作、终日号而不嗄。能做到这些，是因为赤子无欲无求、不害于物、精气充沛、和气纯厚。这也正是德厚之人应当具备的品质。严遵在《老子指归》中对此进行了深刻的剖析：“夫德之在人犹父母之于身也；其于万物，犹珠玉之与瓦铅也。是以，含德之士，重身而轻天下，犹慈父孝子，不以其有易其邻。大身而细物者，犹良贾察商，不以珠玉易瓦铅也。其无欲也，非恶货而好廉也，天下之物莫能悦其心也；其为虚也，非好静而恶扰也，天下之事莫足为也。夫何故哉？所有重而天下轻也。……是故建身为国，诚以赤子为容，则是天下尊道贵德，各重其身，名势为垢，万物为尘。贪夫逃爵，残贼反仁，积柔集弱，唯德是修。而作福生乱者有何由然？悲夫！天地之道，深以远，妙以微，能识之者寡，行之者希，智慧不能得，唯赤子能体之。夫赤子之为物也，知而未发，通而未达，能而未动，巧而居拙。生而若死，新而若弊，为于不为，与道周密。”大意是说，德之于人，就如人与父母的关系一样；与万物相比，就如珠玉比于铅瓦。因此德行纯厚之人，重视自身修养而轻视拥有天下，就像慈父孝子，不会因为富有而搬离邻居。重视自身、轻视外物，就如精明的商人，不会用自己的珠玉换别人的铅瓦。他无欲无求，并不是厌恶财富喜好廉洁，是因为天下之物没有能够使他欢心的；他内心虚静，并不是喜好清静而厌恶搅扰，是因为天下之事不值得去做。这是什么原因呢？是因为相较而言，自己所拥有者重、天下者轻。……因此修身治国，如果能像赤子那样，那么天下就会尊崇道重视德，都会以修身为重。名声权势会被视为污垢，万物会被看成尘埃，贪婪者就会逃离爵禄，残杀者返归仁德，重视柔弱，只修道德。这样的话，作威作福、制造祸乱的人还有什么理由继续他们的行为？可悲啊！天地之道，又深又远、精妙细小，能懂得的人太少，实行的人就更少，有智慧的人是得不到的，只有赤子能体会到。赤子作为万物之一，有智慧但尚未开发，能通晓但尚未开启，有能力但尚未行动，有技巧但尚处笨拙，虽生如死，虽新如旧，以不为为之，与“道”的要求严丝合缝。

这将赤子之德与为什么要有赤子之德讲得极为透彻，“知而未发，通而未达，能而未动，巧而居拙”，既是赤子之德的精髓，也是道家思想的写照。《庄子·逍遥游》有一则故事：尧让天下于许由，许由坚辞不受，说：“您治理天下已经非常安定了，却让我来代替您。我如果代替您，是为名吗？名是实的从属物。我是为了得到从属之物吗？鹪鹩在密林筑巢，所需不过一枝而已；偃鼠饮水于河，所需不过满腹而已。您还是回去算了，我要天下有什么用呢！厨师虽不下厨做菜，主持祭祀的人也不会去越俎代庖。”这是许由的赤子之德。

老子主张赤子纯厚之德，认为用这个办法就能防止外界的伤害并免遭不测，如果纵欲贪生，逞强好胜，反而会倒持太阿，伤及自己。这一思想在修身养性上具有独到之处，但毕竟是早期农耕文明的产物，现代社会已经高度融合，人不可能独善其身，这种“躲进小楼成一统”的思想是无法立足于现代文明的。因此，在研习这一思想时，我们秉持的态度，应是“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