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撒大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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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

第一场 布鲁达家花园

(布鲁达上,进入花园。)

布鲁达 什么时候了?路协斯,快来!——从天上星象的变化,我看不出还要多久才会天亮。——路协斯,听见没有?——假如我能像他这样蒙头大睡,那倒不错。——什么时候了?醒一醒,我叫你呢,怎么了,路协斯?

(路协斯上。)

路协斯 老爷叫我?

布鲁达 快到书房去拿蜡烛,点着了蜡烛再来。

路协斯 知道了,老爷。

布鲁达 看来非得他死不可,虽然我和他并没有个人恩怨,但是为了大家的安危,必须置他于死地而后快,我就不得不如此了。他要戴上王冠,这会改变他的地位,而这是问题所在。毒蛇在光天化日之下出现,我们行动必须小心: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戴上王冠,我认为那等于在蛇身上加装毒牙,使他更危险了。一个伟大的人物不应该运用他的权力而不严格要求自己。说心里话,我还没见过凯撒感情用事,超出了理智的范围。但是一般说来,雄心大志在开始向上爬的时候,是不会看得太高太远的。但等他登上了顶峰,他就会转过身来仰望天空的云彩,而忘了他一步一步往上爬时留在下面的大众了。凯撒可能就是这样,因此,不能让他登上顶峰,那就需要防患于未然了。虽然现在看来,他还没有露出他的本色,但是可以这样设想:等到他的权力与日俱增的时候,他就会不受拘束,走向极端了。因此,我们只能把他当作一个蛇蛋,一旦成了毒蛇,那就要为非作歹、祸国殃民了。所以一定要先下手,让他在蛋壳中就消失吧。

(路协斯上。)

路协斯 书房的蜡烛已经点着了。我在窗前找火石的时候,看到了这封蜡印密封的信,在我睡前还没有看见呢。

(把信交给布鲁达。)

布鲁达 你还去睡觉吧,现在天还不亮呢。路协斯,明天是不是三月节?

路协斯 老爷,我不知道。

布鲁达 那你去看看日历,再来告诉我。

路协斯 那我去了就来。(下。)

布鲁达 预兆不祥的星光在天上闪闪发亮,照得信上的字都认得出了。

(拆开信封,取出信纸,读信。)

“布鲁达:你在睡觉吗?醒过来吧,看你自己,难道要罗马——说呀,打呀,站出来呀。”——“布鲁达,你在睡觉吗?醒过来吧。”这些煽动人心的文字我捡起来读了多少。“难道要罗马——”这还要我来填空补缺:难道要罗马在一个人的统治下?这是说哪一个罗马?我的祖先曾把称王的塔金赶出罗马街头。“说呀,打呀,站出来呀。”他们要我去说去打?啊,罗马,我答应你会站出来,只要你提出要求,布鲁达一定会做到。

(路协斯上。)

路协斯 老爷,三月已经过到十五日了。

(敲门声)

布鲁达 那好,有人敲门,去开门吧。

(路协斯下。)

自从卡协斯鼓动我,我就睡不着觉。在精心策划和第一次行动之间,真像在幻想或噩梦中一样。心灵和身体的器官正在协商,人的情况也像一个发生了内乱的小国。

(路协斯上。)

路协斯 老爷,在门口的是您的兄弟卡协斯,他要见您。

布鲁达 就他一个人吗?

路协斯 不止一个,老爷,有好几个人和他在一起。

布鲁达 你认得出他们是谁吗?

路协斯 认不出,老爷。他们的帽子遮到了耳朵,下半边脸又给衣领遮住了,我没办法认出他们是谁,看不出他们的面貌。

布鲁达 让他们进来吧。

(路协斯下。)

他们就是反对派。啊,反对称王的那一伙人,即使在这暗无天日的黑夜,他们也不敢露出真面目,在这罪恶横行的时间尚且如此,那到了白天,哪里找得到一个阴暗的角落来掩盖你们的面貌呢?其实不用找了,阴谋诡计只要露出亲热的笑容就可以蒙混过关。如果你不弄虚作假,露出了本来的色相,那即使阴曹地府的昏天黑地要隐瞒也无能为力了。

(凯撒的反对派卡协斯、卡斯卡、德夏斯、辛那、莫特勒、特邦涅上。)

卡协斯 我怕我们来得不是时候,早上好,布鲁达,我们打扰了你的休息吧。

布鲁达 我还没有休息,一夜都没睡呢。和你同来的人我都认识吗?

卡协斯 对,每个人你都认识,没有一个不把你看得心比天高的,并且希望你自己也有不下于高贵的罗马人对你的看法。这一位是特邦涅。

布鲁达 欢迎他到这里来。

卡协斯 这一位是德夏斯·布鲁达。

布鲁达 也欢迎他来。

卡协斯 这是卡斯卡,这是辛那,这是莫特勒·星波。

布鲁达 大家来都欢迎,不过,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使你们的眼睛在这样深深的黑夜里都不能安眠呢?

卡协斯 我能和你说一句私话吗?

(二人低声谈话。)

德夏斯 这里是东方,太阳不是从这里升起来的吗?

卡斯卡 不是。

辛 那 啊,对不起,老兄,是从这里升起的。你没看见远方云彩吐出的灰色霞光就是黎明的使者吗?

卡斯卡 你们得承认:你们两个都搞错了;这里,我用宝剑所指的方向,才是太阳升起的地方。那是远在南边的。考虑到现在是初春季节,太阳大约还要走两个月才能高高挂在北方,吐出它光芒万丈的火焰,那才是真正的东方,就是我们的圣殿现在所占的位置。就在这里。

布鲁达 (与卡协斯走向前台)让我们一一握手吧!

卡协斯 让我们发誓表达我们的决心。

布鲁达 不,不用发誓,如果我们心灵遭受的痛苦和时代的灾难没有表露在我们的脸孔上,如果我们内心的动力还软弱不可靠,那还不如趁早解散,每人回到床上去睡懒觉吧。那就让野心勃勃的专制暴君为所欲为,让每个人都听从命运的安排好了。但是如果这些人——我敢肯定他们是这样的——他们怒火奔腾会燃起懦夫心中的勇气,会熔化妇女软弱的心灵吐出的炽热精力,那时,男女同胞用不着外来的激励,我们事业本身的伟大动力就可以鼓舞我们勇往直前,我们忠实可靠的罗马人还需要什么外来的刺激,还会犹疑不决吗?什么誓言比得上心心相印的呼声,比“不成功,宁可死”更有力呢?只有神甫、胆小鬼,谨小慎微、腐朽不堪、苦难太重、做了坏事怕报应的人才会赌咒发誓啊。不要玷污了我们为正义的事业一往无前的精神,不要以为我们的所作所为还需要誓言咒语来助威。每个高贵的罗马人身上的每一滴血都不会违背他心里要说的每一句话,反悔他许下的任何诺言。

卡协斯 那么西瑟罗呢?要不要试探一下?我想他若站在我们一边,会是个有力的人物。

卡斯卡 那可不能把他漏掉。

辛 那 不能,怎么也不能。

莫特勒 啊,我们需要他站在我们这一边,他满头的银发就可以赢得选民的好感,使他们赞成我们的行动,说是他动脑子我们动手。我们年轻气盛也不会显得毫无拘束,他的老成持重就可以纠正我们过头或不及的行动了。

布鲁达 不要提他了。我们不能和他谈这件事,因为别人开头做的事,他是不肯跟在后面走的。

卡协斯 那就把他搁在一边吧。

卡斯卡 那么,他是不太合适。

德夏斯 除了凯撒以外,别人都不要伤害吗?

卡协斯 德夏斯,你问得好。——我认为马克·安东尼是凯撒的亲密助手,他若留在世上,就会是个后患。他是很会想方设法的,我们碰到他可是个精明能干的对手,要是他想耍花招,改头换面来对付我们,那要避免麻烦,只好让安东尼和凯撒同归于尽了。

布鲁达 这看起来会是条血腥的道路。卡亚·卡协斯,砍了头不必再切断手脚,人死了何必还记恨呢?——安东尼不过是凯撒的左右手,我们只是为了祭神才杀牛宰羊,并不是爱动屠刀。辛那,我们反对的是凯撒的专制,并不是他的肉体,但可惜的是,肉体不能不因此而流血,虽然改造精神病不一定要人送命。朋友们,让我们把肉体当作敬神的祭品,而不是当猎狗的食物吧,这就可以使人事前动怒,事后却又反悔。这可以使我们的行动显得是客观的需要,而不是一般人看来的强加于人;我们是在清洗,不是杀害。至于马克·安东尼,那不必放在心上,因为他不过是凯撒的左右手而已。没有头脑,双手又能有什么用呢?

卡协斯 不过对他,我还是害怕,因为他对凯撒的深情已经使人把对凯撒的感情转移到他身上了。

布鲁达 唉,卡协斯,不要想他了。如果他真爱凯撒,他能做的也不过是陷入沉思,或为凯撒而死。不过,这也不容易做到,因为他太喜欢呼朋唤友、吃喝玩乐了。

特邦涅 这点不必为他担心。即使他不死,将来回想起来,他也只会一笑了之的。

(钟声响起。)

布鲁达 静一静,听听钟敲几下了!

卡协斯 钟敲了三下。

特邦涅 是不是该走了?

卡协斯 还不知道凯撒今天会不会来呢,因为他近来变得有点迷信了。和他过去对奇思幻想的看法有所不同,今夜这些明显的怪事,占卦人对星象的解释都可能使他今天不来圣殿。

德夏斯 不必担心。如果他决定不来,我也有办法让他上钩,就像犀牛撞树让犀牛角给枝丫卡住,熊照镜子自我观赏,大象的鼻子钻进洞里,狮子落入陷阱一样进来容易出去难。人一听到吹捧就会得意忘形。我只消对他说说他不喜欢吹牛拍马,他就会连声说是,不知道自己已经给捧得忘乎所以,上当而没学聪明了。等我来对付他。我会顺着他的脾气引他上钩,让他到圣殿来的。

卡协斯 不,我们要大家都去接他。

布鲁达 八点钟去,不能再晚了。

辛 那 就八点吧,不要误事。

莫特勒 卡厄·利加略说过庞贝的好话,他也和凯撒过不去,你们怎么没想到找他?

布鲁达 啊,好个莫特勒,你去要他来,他对我很好,我会说服他,要他来吧。我要给他一个榜样。

卡协斯 清晨已经来到,我们要离开了,布鲁达。——朋友们,分头行动吧。不要忘了你们自己要说的话,要表现出你们是真正的罗马人。

布鲁达 好朋友,高兴吧,爽快吧,不要把我们的心事显露在脸上,要像我们罗马戏院里的人一样表现得不知疲倦。那么,我们明天再见吧。

(众下。布鲁达留台上。)

喂,路协斯,又睡着了?这不要紧,尽量享受你朝露般的美梦吧。你不必想象会有什么情况使你脑子不是思前就是顾后,因此,你才睡得这么香啊。

(玻西娅上。)

玻西娅 布鲁达,我的夫君。

布鲁达 玻西娅,你有什么事吗?为什么起得这么早?你身体不好,这样冷的天气你不爱惜身体,那会生病的。

玻西娅 对你不也是一样吗?你怎么这样不体惜自己,布鲁达?你昨夜偷偷地起床,晚餐时忽然站起来,走来走去,心事重重,叹息连连,两臂交叉,我问你出了什么事,你只瞪着眼睛,不客气地瞧着我,我再催问,你就抓头,不耐烦地顿脚;我还坚持要问,你不回答,生气地摇摇手,要我离开,我就走了,怕你不耐烦。你显得这样暴躁,我希望你只是发发脾气,那是每个人都有的事,但是气一消也就算了,不会要你不吃不睡,也不说话,甚至影响了身体。你的确有过这种情况,使我几乎要不认得你了。我亲爱的夫君,告诉我你为什么变得这样了吧。

布鲁达 我身体不舒服,就是这样。

玻西娅 布鲁达是聪明人,要是身子不舒服,他会有法子对付的。

布鲁达 当然啰,我会对付的。好玻西娅,你去睡吧。

玻西娅 布鲁达是不是病了?是不是走路没扣衣服,吸进了清晨的冷气湿气?怎么?怎么布鲁达是真病了吗?那他怎么会离开他温暖的卧床,不怕深夜侵袭的凉气会加重他的病情?不是这样的,我的布鲁达,你的病在心里,处在我的地位,难道我没有权寻根问底吗?难道要我跪下,用我当年使你倾倒的美色,用我们结合为一的爱情誓言来求你敞开你的内心,露出你真正的自我、我的另一半吗?——你为什么心情这样沉重?昨夜来了六七个什么人?他们为什么在黑暗中也不露出脸孔?

布鲁达 不要跪下,温存体贴的玻西娅。

玻西娅 我的确不用跪下,如果你温存体贴地告诉我,布鲁达,婚约中有没有说:我不该知道你内心的秘密?我是不是你不可缺少的半个人,或者只是可有可无的一部分?只是和你同吃同睡,有时和你谈话,给你安慰的人?是不是要你高兴我才能进入你心灵的郊区?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那玻西娅不过是布鲁达的卖笑女,而不是他的妻子了。

布鲁达 你是我名副其实的妻子,对我亲密得就像心头流通的鲜血一样。

玻西娅 要是那样的话,那就让我知道你内心的秘密。我承认我只是个女人,但到底是布鲁达大人名副其实的夫人,是卡托的女儿,有这样的父亲和这样的丈夫,难道你认为我能等同一般的女人吗?告诉我你的看法,我不会对人说的,我已经经过考验,证明我是靠得住的。不信的话,你可以在我大腿上留下一个伤口,看我能不能经受得住,那就可以知道我能不能保守我丈夫的秘密了。

布鲁达 啊,天呀,让我配得上我的贤妻吧!听,有人敲门。玻西娅,你进去一下,我会慢慢和你分享我内心秘密的,告诉你我要做什么事,我皱紧眉头是什么意思。现在,你快进去吧。

(玻西娅下。)

路协斯,谁在敲门?

(路协斯和戴病人头巾的利加略上。)

路协斯 来了一个病人,他要和您谈话。

布鲁达 卡厄·利加略,莫特勒刚才还谈到你呢。——路协斯,你下去。——卡厄·利加略,怎么样?

利加略 请让我用病弱的声音问你早上好。

布鲁达 怎么选了这个时间,卡厄,来戴上病人的头巾?

利加略 只要布鲁达手头有使命要完成,我就没有病了。

布鲁达 只要你耳朵听得见,我手头就有重要的使命。

利加略 罗马人礼拜的天神在上,我把病体开销了。罗马的灵魂传给勇敢的子孙,你的法力驱逐了霸占我肉体的病魔,一声令下,我可以干出不可能的事情,并且取得胜利。说吧。

布鲁达 一件会使病人复苏的大事。

利加略 不是也会转换安危的大事吗?

布鲁达 事关安危,我们要去干什么,卡厄,你就会知道的。

利加略 动身吧,我心如烈火,不管要做什么,只要布鲁达带头,我就决不落后。

布鲁达 那就跟我来吧。

(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