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文六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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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应一:三只口琴

一个学生,费珍,立即照着黄老师的话去观察。

“去观察一件事情,把它写下来。”这是黄老师出的作文题目。

费珍带着题目回到家里,对母亲说:“妈,星期天上午,我也要陪小弟到广播电台去。” 母亲正在给小弟烫制服,挥着汗珠说:“你不要去,我想留你看家。我要带小弟到电台去参加歌唱比赛,你爸爸又要去钓鱼。”

“音乐老师不是来带小弟吗?妈,你何必再去呢?”

“我得自己去一趟。你弟弟今年十岁,他第一次参加比赛,他的好胜心太强,失败了恐怕受不住。我希望他胜利,倘若他失败了,我要教他懂得失败的意义。所以,我非在场不可。”

“这次比赛既然这样重要,我当然应该去观察它,把它写下来。”费珍一面心里这样想,一面口中说:“爸爸不能下星期再去钓鱼吗?”

“你去跟爸爸说。”

不成问题,爸爸总是听女儿的话。

不久,小弟放学回家了,他兴奋得上气不接下气,向妈妈报告:“李老师说,电台上的口琴一定是我的。”

“好啦,洗洗手,吃饭吧。”

手还没有擦干,又跑来报告:“李老师说,今天晚上不要去练习了,要我早睡觉,保护嗓子。”

“好啦,吃饭吧。”

饭后,一阵口琴的声音由邻家传来,小弟立刻跑到院子里听。这阵口琴的奏声,是明天比赛的起源。邻家的阿毛弄到一只口琴,一有空,就踏着军乐队的步伐吹进行曲,有时候挺着胸膛“进行”到费家院子里来。小弟羡慕极了,屡次要求母亲给他买一只。如果母亲正在忙碌,照例简短地回答:不行!如果母亲不太忙,照例放下手里的工作,告诉小弟没有钱啦,你还小啦,吹口琴不卫生啦,种种理由。小弟只好翻着失望的眼睛,怏怏走开。每天,邻家的口琴像风箱似的,煽起小弟心中的欲望之火。他听见那声音,常常放下功课发呆。有一天,广播电台宣布举办歌唱比赛,优胜者的奖品是一只口琴。听到这个消息,小弟要求教音乐的李老师带他去报名。李老师平素非常喜欢小弟,不仅答应了,还天天在学校的风琴旁边等小弟去练歌。

比赛时间:明天早上九点。

这天早晨,费珍开始了她的观察工作。母亲起床比平时更早。小弟听见声音,也从床上跳下来。参加比赛的那种热情驱使着他,使他比昨晚更多言、好动。他高声说话,把父亲吵醒了。父亲问现在几点钟,他跑到床前去说:“六点半,爸爸六点半。”殷勤地一遍又一遍。他又非帮母亲调奶粉不可,弄得桌上地下都有乳白的水渍。他忽然跑到院子里去哼那首比赛要唱的歌曲,好像唯恐今天的声带不是昨天的声带。七点吃早点,他一直喋喋不休。吃完早点,七点半,他开始安定下来,由于疲劳,也许由于起伏不定的思潮,从高处沉入低谷。母亲把碗筷收拾好,看见小弟不那么浮躁了,就拉着他的手说:“小弟,听妈妈说,你去参加比赛,不要只想着胜利。这是一种竞赛,凡是竞赛,总会有人失败。你要做好准备,那个失败的人也许是你。”

小弟甩开母亲的手,大哭起来,眼睛里露出恐惧的光。随着哭声,李老师一步跨进来,连忙蹲下去把小弟围在臂弯里,替他擦眼泪。问明了哭的理由,李老师非常肯定地说:“小弟,口琴一定是你的,你一定会拿到口琴,一定的!”

八点了,给小弟换好制服,母亲、李老师、费珍跟小弟一同出门。到了电台,大家在发音室外面等着。发音室外面是一条走廊,墙壁漆成灰色,靠近墙边摆着的两排椅子也是灰色,光线暗淡,白天也开着日光灯。大家在椅子上坐下。椅子上已经坐了好几个“敌人”,五个、六个,不算多。又有“敌人”进来,七个、八个、九个……不少了。参加比赛的孩子都由家长带着,这些家长互相观察对方,有时自言自语,彼此却不交谈。小弟紧紧地拉着母亲的手指头,别的孩子好像也都很紧张。坐定了,大家都向发音室的门注目,那是荣誉的门,也是命运的门。那门目前还紧闭着,门上有三个大字红光闪闪:“请肃静”。又有“敌人”陆陆续续来到。

九点,红灯熄灭,“命运的门”打开一条缝,一位播音小姐出来安排比赛。走廊里的选手们轮流到里面去唱歌,没有轮到的,纷纷拥到左侧的大玻璃窗前向里面窥探。李老师带着小弟到窗下去了,为的是让小弟熟悉比赛的环境;费珍也走过去了,为的是观察。隔着厚厚的双层玻璃,什么也听不见,只看见唱歌的人嘴唇乱动,只看见里面的人脸色发青,只看见发音室内半截白墙,只看见唱歌的人、持琴的人头顶上挂着个大铁球。快点吧,等对手唱歌,时间过得最没有趣味了。

十点快到了,那边播音小姐喊小弟的名字。小弟飞也似的跑过去,不久就看见他的头在发音室中央的大铁球下出现。播音小姐指导他该站在什么位置,然后做了个开始的手势。隔着玻璃窗,只见他嘴唇乱动,只见他脸色发青,只见发音室内灯光惨白。唱完了,播音小姐送他出来,只见他的额角有汗。李老师从里面跑出来,拉着小弟的双手说:“你唱得很好!分数很多!”原来刚才李老师到评委的房间里去过,他和他们都认识。小弟还是不放心,像受惊的公鸭一样睁着眼睛乱看,额角的汗并没有干。李老师说,等参加的人一一唱完,立时可以宣布结果。空气真是紧张。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播音小姐走出来招手,把小弟、李老师、母亲都喊进去,费珍紧紧在后面跟着,以为出了什么毛病。在草坪一般软的地毯上,在秋天的月色一般的灯光里,在空中浮悬的大铁球下,播音小姐宣布小弟得了第一名。大家都太快乐了,快乐得发不出声音来。播音小姐拉着小弟问长问短,小弟的眼睛却一直离不开摆在桌上的一个小盒子,盒子外面还缚着红缎带。播音小姐终于提到那个盒子,她教小弟把它打开,里面赫然是银子一样亮的口琴。小弟把口琴拿出来,放到嘴边吹,妈妈制止他,播音小姐却说“没有关系”,教他再吹一次。于是他把口琴吹得很响,好像知道邻家的阿毛在听收音机似的。

坐公共汽车回家的时候,小弟在车上一直吹口琴。

回到家里,妈妈说:“把奖品拿给爸爸看。”小弟只让爸爸看了一秒钟,就立刻抢过来跑到院子里去吹。

李老师说:“我一直担心他得不到奖品,那对他真是很大的打击。我曾经想了一个办法安慰他。”李老师掏出一个红纸包来,长方形的。“倘若他失败了,我准备当场送给他这只口琴。我会告诉他,他唱得很好,应该得到我的奖品。”他把纸包放在桌上,“口琴仍然应该送给他,因为他唱得实在不错。”

妈妈很感动。

“李老师,你待小弟真像待自己的孩子那样好。你看,你想的和我想的完全一样。”妈妈也掏出一只口琴。

“我们常常忽略孩子的欲望。比赛前,我看出来小弟过分认真,很懊悔没有早给他买一只口琴。我买这只口琴,不是为了阻止他去参加竞赛。我对他的失败做好了准备,他失败的时候,我想告诉他:他和那个得奖的人唱得一样好,应该有人另外再加一份奖品。”

爸爸也感动了,他谢了李老师,又把小弟喊进屋子里。“这是老师给你的奖品,快谢谢老师!”小弟谢了老师。“这是妈妈给你的奖品,也要谢谢妈妈!”小弟谢了妈妈。

忽然有了三只口琴,似乎是太多了,小弟有些迷惘。其实不多,一只代表荣誉,两只代表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