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质疑两个层次符号的理论

裘锡圭不赞成汉字是语素文字的说法，这是他把汉字的单字和英文的单词相比得出的看法。裘锡圭说：“有的人是因为看到汉字里一个字通常代表一个语素，称汉字为语素文字的。像这样撇开字符的性质，仅仅根据文字书写的基本单位所代表的语言成分的性质，来给文字体系定名，也是不妥当的（这里所说的文字书写的基本单位，就是一般所说的字。汉字的笔画可以称为用笔的基本单位）。英文是以词为书写的基本单位的，大家不是并没有把它看作表词文字，而是把它看作音素文字的吗？”注8为什么是不妥当的呢？裘先生说是因为“语言有语音和语义两个方面，作为语言的符号的文字，也必然既有音又有义。就这一点来说，各种成熟的文字体系之间并没有区别”。注9

为了讨论裘先生这个观点，首先要弄清“作为语言的符号的文字，也必然既有音又有义”这句话里的“文字”指的是什么。它不是指书面语，因为说书面语既有音又有义没有意义，等于不说；看来只能是指具体的文字符号，也就是文字的个体。那么既有音又有义的文字符号，指的又是什么呢？汉字的单字有形有音有义，这没有疑问；而和汉字相对应的、在拼音文字中有形有音有义的文字单位显然是单词而不是字母。为研究文字的性质而进行比较，把汉字的单字和拼音文字的单词用来对比并不妥当。单字是汉字的基本单位，而单词并不是英文的基本单位，两者缺乏同一性。这里要弄清文字基本单位这个概念。它指的是文字体系中能和语言成分相对应的最小的单位。王伯熙把它叫作文字的“独立符号”。他说：“所谓‘独立符号’，是指在记录一定的语言单位时不能再分析的符号。如记录词的方块汉字‘明’就是一个独立符号，它不能再分析了；若再分析成‘日’‘月’，音、义全变，所记录的就不是原来的语言单位了。”“英文中的b是记录音素的独立符号。”注10汉字的单字是形音义的统一体，记录的是汉语的语素；英文的字母只有形和音，没有义，记录的是英语里的音素。这样的对比就可以看出两种不同文字体系的本质区别。裘先生是把词作为英文基本单位，得出结论是不能“仅仅根据文字书写的基本单位所代表的语言成分来确定文字体系的性质”。注11他认为 “只有根据各种文字体系的字符的特点，才能把它们区分为不同的类型”注12，于是他提出了两个层次符号的理论。裘锡圭说：“文字是语言的符号。作为语言的符号的文字，跟文字本身所使用的符号是不同层次上的东西。例如汉字‘花’是汉语里花草之{花}这个词的符号，‘艹’（草字头，原作‘艸’，即古草字）和‘化’则是‘花’这个字所使用的符号（‘花’是一个形声字，‘艹’是形旁，‘化’是声旁）。”注13这个理论对研究汉字来说，不是新理论，《说文》对汉字的分析就是这样的。例如《说文》：“芹，从艸斤声。”汉字“芹”是汉语“芹”的符号，“从艸斤声”是构成汉字“芹”的符号。这样说没有问题。问题在于裘锡圭把这个理论扩大到指其他文字。其实这个理论只适用于汉字一类的语素文字，不适用于英文一类的拼音文字。理由有两点：第一，字母是英文的基本单位，本身没有内部结构，不能区分为几个字符；而汉字这个基本单位，是由字符构成的，字符可以区分为意符、音符和记号。裘锡圭说过：“凡是独立形成的文字体系，都是像古汉字、圣书字、楔形文字那样兼用意符和音符的文字。单纯使用音符的拼音文字，最初是在这种文字的影响下形成的。”注14这明明白白承认英文只有音符。第二，汉字的音符是表音的，而英文的字母是拼音的，二者根本不具有同一性。裘先生因为选错了比较的对象，于是否定了语素文字说，可又无法建立新的理论，使汉字性质的研究走进了死胡同。

另外，裘锡圭关于三类字符的定义也有不妥的地方。裘锡圭说：“跟文字所代表的词在意义上有联系的字符是意符，在语音上有联系的是音符，在语音和意义上都没有联系的是记号。” 因为字符是构成单字的组成成分，不能和词直接发生联系，所以上述定义明显地躐等。我在早几年就改为：“和整字在意义上有联系的字符是意符，和整字在读音上有联系的是音符，和整字在意义和读音上都没有联系的是记号。”注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