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口味心里学(套装2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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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死于昨日——界限性遗忘

我不知道警方该如何判定他的罪行:纵火罪?爆炸罪?或者还有重婚罪?或许哪一个都不成立,因为他确实是个病人。

我想他该担心的是,他该怎么处理他4个身份带来的这4个妻子和4个孩子。

电视里正在播放一则新闻:本市东城有栋居民楼突然着火,据警方调查是因为5楼一住户家发生爆炸而造成大火,爆炸原因正在调查中。奇怪的是,事发后有人举报在火车站见到爆炸住户的男主人,告知他家中发生爆炸时,他却没有丝毫反应,仿佛不认识这位和自己住在一个小区经常一起喝酒的朋友,拿着行李准备赶火车离开。警方根据举报人报警电话及时赶到,将此人从即将启动的火车上拦截了下来。

看到这则新闻时,李妈妈正在织毛衣。年近花甲的她,自从10年前儿子不幸遇难,就一直一个人过日子。没事儿的时候就看看新闻、织织毛衣打发时间。这则新闻和往常看的新闻并没有多大区别,但是当她抬头拿杯子准备喝口水时,目光定格在荧屏上那个被警方从火车站带回来的男人脸上。

“难道是我老眼昏花了?”李妈妈摘下老花镜,再次仔细辨认着电视上的那张面孔,而后抬头盯着那一直供在八仙桌上的遗像。遗像里儿子那张俊俏的脸正冲自己笑,10年来他都是那个表情,一直陪伴着自己。可是,此时这张笑脸却和电视机里的那个人重叠了。

“太像了,太像了。”李大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凑到电视机跟前,仔细端详着。突然,她仿佛发现了什么:“我的儿子,不是像,这根本就是我的儿子。”

李大妈手中的杯子“砰”地掉到了地上,水洒了出来,杯子却没碎,“咕噜噜”地滚到桌下。

虽然10年的岁月会在人的脸上留下痕迹,可是儿子再怎么变,都逃不出当妈的眼睛。只那一眼,李妈妈便认定,那是自己的儿子。因为他的耳朵上也有个胎记,那是只有李大妈才知道的,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就算容颜变了,可这块胎记是变不了的。

“儿子,儿子,我的儿子,这真的是我的儿子……”李大妈喃喃地念叨着,虽然她知道这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她的儿子,早在10年前就死了。正值大学毕业之际的儿子,在学校宿舍楼的一场大火中为了救同学而丧生,还因此被授予英雄的称号。

可是,现在又怎么会出现在电视上?而且,同样是因为一场大火?

李大妈坐不住了,颤颤巍巍地换了衣服。平时很少出门的她,在衣柜里找了很久,才找到一件自己认为合体的衣服,在镜子前仔细拢了拢头发。她要去找儿子,一定要去确认,自己的儿子为什么能死而复生呢?

警察局。

虽然经过调查,已经确认他就是发生爆炸的住户家的男主人,但是他却拒不承认。

大火扑灭后,警方调查发现爆炸原因是电路短路而造成了煤气爆炸,搜救人员在屋内发现了一堆烧焦的骨头。因为已经完全被烧变了形,无法判断死者身份,正在等待法医鉴定。屋内没有其他人员伤亡,但大火造成巨大的财产损失。因为火势的蔓延,导致其他住户有人受伤,正在医院接受治疗。

现在事件的疑点集中在为什么屋内会充满煤气?被烧焦的死者是谁?难道他(她)是有意自杀,使用了先煤气中毒,然后引发爆炸的双重自杀方式?那么既然男主人在警局,自杀的人是谁?

这一系列的疑点、谜底等待着他来揭开。可是,不仅无法从他口中得到答案,甚至,他根本就否认自己是警方要找的人。从表情和口气看来,他并不像是在说谎。

就在警方无计可施,急得团团转时,门卫说有个老太太要进来,说是找儿子,并且认定他就是自己的儿子。

警察听到后眼睛一亮,如果是他的母亲,那么事情岂不是有了解决的契机?可是,母子相见的场面却并不如他们所想象的那些,反而给案件的进展罩上了一层更深的迷雾。

原因是他并不承认这位自称李大妈的老太太是他母亲,而当时在警局认识他的人也很迷茫:从来没听说过他有妈妈,更没见过这个自称是他妈妈的人。

李大妈老泪纵横,手里拿着一张相片,称是10年前的他。那时的他正在读大学,那个年代能考上大学的人并不多,而他从小父母离异,能上大学很让母亲为之骄傲,为年轻时好强好胜的她挣足了面子。

可是不幸的是,她的儿子,也就是相片上的他,已经在10年前的一场大火中丧生了。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他即将大学毕业,有一天学校宿舍楼着火,他为了救同学而牺牲。

尽管如此,李大妈仍说在电视上看到时就知道他是自己的儿子。在当面见了他后,更是一口咬定他就是自己的儿子,绝对不会错。

只是,死者如何会复生?

他又为何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不记得?

究竟谁说的是事实,谁说的是谎言?

如果都没有说谎,问题出在哪里?

这一串的谜背后,隐藏着怎样的故事?

案件调查陷入了一个僵局,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法医鉴定的结果。几天后,结果出来了,却令人大跌眼镜,被烧焦的那堆骨头经鉴定并不是人的骨骼,而是猪骨。另一方面,给他做的DNA鉴定也出来了,居然真的是李大妈的儿子。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警方决定请心理学专家来协助调查,所以,我得以坐在他面前。

我:“你叫什么名字?”

他:“张伟涛。”

我:“那你以前的名字呢?”

他:“我没有以前的名字,我就叫张伟涛。”

我:“你的父母是谁?你出生地是哪儿?你的小学是在哪儿读的?”

我用连续的发问来检测他是不是在撒谎。同时回答3个问题,如果都编造的话,是需要一定的反应时间的。

可是他回答得很顺畅,想都没想就说:“我的父亲是张浩,母亲是李红。我出生在西城,小学当然也在西城上的。”但这个回答却和我所掌握的材料不相符。

我:“你不要再隐瞒下去了。你说的这些我们都查过,西城根本就没有张浩和李红这两个人,西城小学根本就没有你的学籍。”

他:“那我是谁呢?我没有说谎,可是你们都不相信我,你们为什么都在怀疑我的身份呢?”

我:“你是张卫国。”

他似乎很迷惑:“张卫国?”

我:“是的,经过法医给你做的身份鉴定,你就是10年前在大学校园里舍身救同学的英雄张卫国。门外的那个老太太就是你的母亲李美玉。”

他很迷惑:“他们说那个人不是救人的时候死了吗?这么说来我也死了?那现在这是在阴间吗?而且,我怎么突然冒出个妈来了?”

我无奈地看了一眼门外站着的警察同志们,看样子他们之前给我讲的情况是没错的。在我来之前,这些话警察和他的家人已经问过无数次了,他的回答都是这样的。

从他回答的表情来看并不像是在撒谎,警方甚至使用了测谎仪,结果也是他没有说谎。

那这是怎么回事呢?

我想起了界限性遗忘症,就是患者对过去生活中某一阶段的明确事件与经历,完全回忆不起来。那些被遗忘经历,大多与强烈的愤怒、恐惧、羞辱等情景有关。该阶段的事件,通常是患者不愿回忆或不愿谈及的。一般地说,这类遗忘是心因性的,患者都有不同程度的心理或者精神疾病。

难道说他是患了这种病,而自己却并不知道?而那段缺失的记忆被他不自觉地用杜撰的经历代替了?

看着他那并不是伪装出来的困惑,我能感觉到他内心真实的苦恼。也许原本他只是简单快乐地活着,可是这个火灾的发生,警察的介入,突然出现的母亲,以及我这个心理医生,都给他压力和迷惑。

“我到底是谁呢?”他不停地喃喃自语,目光空洞。

一个不知道自己是谁的人是可怜的。我想到一个唯一可以帮他的办法。

我:“我理解你的感受,可能是因为某种你并不了解的原因导致了你失去了一部分记忆,你愿意我来帮你找回来那些记忆吗?”

他犹豫着。良久,他说:“找回那些记忆,我就可以知道我究竟是谁了吗?”

我:“我想应该是这样的,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当然,这也是有风险的,如果你真的是如我所料的丧失了一部分记忆,那么那些记忆很可能是你不愿意再去回忆的刻意回避的东西,再次记起它们可能会让你感到痛苦。你有承受这种情况的心理准备吗?”

他沉默了,我知道他的大脑在激烈地斗争着。我所能做的就是默默地等待,等他给我一个答复。

终于,他开口了:“我接受这样的风险,因为我很想知道我的过去发生了什么,我是谁。你不了解我现在的感受,孤零零的仿佛世界上只有我自己,没有可信任的人,连自己的思想都无法信任。这样的感觉很可怕,很漆黑。就算回忆会让我痛苦,可是最起码那是属于我自己的,或许,我还可以找回更多的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能这样想,让我觉得很欣慰。于是,我告诉他我即将要对他进行催眠。通过催眠的手段,到达他意识深处,去寻找真实的他,以验证他的真实身份。这样,才能解决他的困惑,同时或许能解开那一连串的谜。

他属于容易受暗示的类型,所以很容易就将他带进了催眠状态。

这时,我以温和的口气和他交流。

我:“你今年多大了?”

他:“33岁。”

我:“你叫什么名字?”

他:“张卫国。”

我:“你是不是在火灾中救了你的同学呢?”

他:“不是。”

我有些诧异,接着问:“你是不是经受过一次火灾?”

他:“是的。”

我:“那你本来是在火灾现场外面,却突然冲进大火里,难道不是为了救你的同学吗?”

他冷笑:“那是我设计好的一个计谋,所有人都被我骗了。”

“啊?”我掩饰不住心中的诧异,难道英雄的历史要被改写了?

他:“是的,其实那是我设计好了的。那场大火是我放的。”

我:“你放火的动机是什么?”

他:“为了制造我死亡的现场,为了不让别人产生怀疑。”

我:“制造你自己的死亡现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让别人以为你死了呢?”

他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冷笑几声后继续说:“你们都被我骗了,哈哈,所有人都被我骗了,所以我才成功地逃脱了。”

我只好顺着他的话问下去:“你是如何实施的呢?看来你做得很成功,这么多年来,所有人都以为你已经葬身火海了。”

他:“因为这是一个完美的计划,是我众多杰作中的得意之作。”

我:“众多杰作?!”

他并没有对我的疑惑给予解释,自顾自地继续说:“其实,从大二开始,我就一直有这个想法,而这个计划本身,在实施前我已经周密地策划了几个月。所有的一切可能我都设想过,万事俱备,只欠一个时机,而那一天是最好的机会,真是天助我也。”

我:“能给我讲讲你是怎么设计的,又是怎么做到的吗?”

他:“我一直在等待一个契机,那一天漫天大雪让我很兴奋,我知道我苦苦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我坐在床上,彻夜难眠,因为我激动啊,一想到我伟大的计划就要实施了,我就无法闭上眼睛睡觉。我等啊等,终于等到了天亮。这是一个多么美妙的早晨啊,鹅毛般的大雪一夜没有停,直到早晨还在纷纷扬扬,路上的雪已然漫过了小腿。我感谢上天给了我一个这么好的机会。”

我忍不住插了一句:“为什么选择有雪的日子呢?”

他:“哈哈,这也是我周密策划的一部分。我设想过,因为雪天路滑,交通会变得很不好,这样如果着火了,即使及时接到火警,消防车也很难迅速赶到火灾现场进行灭火。”

我:“哦,那你是怎么实施你的计划的?”

他:“我一直等到我们的早操时间。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学校以严格的管理而出名,其中一项就是早操制度。每个学生都必须按时出早操,除非有特殊情况请假才可以不出操。我们的宿舍是在宿舍楼的顶层,我算好了时间,在出早操前,我将事先准备好的一罐固态酒精点燃,在周围放上易燃的物品。这样在他们刚刚出操,火势就可以起来,紧接着会点着宿舍,大概20分钟后大火就会蔓延至整个顶层。等他们发现并且叫来救火队时,宿舍肯定都烧得不成样子了,而这正是我想要的效果。”

我:“设计得还挺周密,那你就没想过可能会有无辜的同学丧命在你这个周密计划中吗?”

他:“这一点也在我考虑的范围内,我只想解脱自己,并不想伤害其他无辜性命。所以,我选择在出早操时放火。刚才也给你说了我们学校制度严格,是不能无故不出早操的,因此早操时间宿舍楼里很少有人。但是,彻底没有人也是不行的,这样就有碍我的计划进行。因为放火只是我计划的第一步,我的目的是造成一个自己葬身火海的场景,可是火着起来时我在宿舍楼外面做操,这是达不到目的的。我需要一个理由让我在发现起火后冲进火海,这个理由也似乎是上天给我安排好的。在计划实施的前一天,我正好打听到我有一个同学因为生病,第二天请假不出早操,而且整个楼层当时只有他一个人不去上早操。这也成了我计划成功的关键一步。”

我:“据我了解那场火灾除了你以外没有其他伤亡,那你这个同学是怎么逃出去的?”

他:“这很简单,我算好时间,在早操即将开始时给他打电话,假借老师之名说学校突击检查,所有人都必须到操场,请假也不例外,他当然就会往外走了。那时火并没有蔓延开来,他身体不舒服,又赶时间,自然顾不得那么多。当他从顶层往下走的过程中,火已经烧起来,其他楼层的同学发现后会忙着逃生。我在这个时候假借发现火灾,并且发现有同学在楼顶,冲进楼里去救人,而这时他已经下楼了。我和他打了个照面后让他先出去,我去看看有没有其他人在楼里。就在这时火势已经无法控制,楼开始坍塌。”

他讲述得平平淡淡,我却听得心惊胆战:“这个计划太可怕了,只要有一点差池,就会有无辜的同学葬身火海。可是事实却是除了你以外没有人员伤亡,而现在,这么说似乎也不合适,你竟然也好端端地坐在我面前。我想知道当你冲进火海后,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下脱身的呢?”

他:“呵呵,别忘了我一再强调的天时啊!当时下着大雪,能见度非常不好。有人看到我冲了进去,却没有人发现我从偏门偷偷地溜了出去。我们学校坐落在山脚下,从校园后墙翻过去就是一座大山,我就暂时躲在那座山里,寻找机会去我想去的地方。因为雪太大,我的脚印很快就被大雪掩盖了,这也是最终没有人发现我的重要原因。”

我:“可是据说当时发现你的尸体,这又如何解释呢?”

他:“你别忘了,我所在的那所大学可是医科大学,弄具尸体还不容易?学校发生火灾,不论是什么原因,我想学校都不愿意将影响扩大了。而我当时的假象是冲进去救同学,当所有人都在就我失踪了时,发现的尸体自然会被认为是我的,还会有谁拿那具烧焦了的尸体去做DNA鉴定呢?人们更容易倾向于接受我的死亡,所以当时我不仅成功‘自杀’,同时还成了救人英雄。”

我听他淡淡地讲述这一切,心中感慨万千。这就是我们所等待的谜底!真相确实如此残酷。

我很不明白他这样做的动机,尽管第一次问的时候他选择了回避,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再次将疑问说了出来。

我:“你为什么要选择这种方式来让别人以为你死了呢?据说你是你母亲的骄傲,你就没想过她失去了你会多么痛苦吗?”

他:“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就是觉得活着很没意思。我想消失,从人们的眼中消失,改头换面,重新换一种活法。”

我:“是什么让你觉得活得没意思呢?”

他:“我母亲觉得我很优秀,而事实上并不是这样。在人才济济的大学校园里,我只是很普通的一个,而且我考研失败,临近毕业了工作没着落,去面试时四处碰壁,压力太大了。”

我:“可是据说你当时学习成绩很不错的,人品也不错。你母亲说你家里挂满了你的奖状和获奖证书,你的老师也评价你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他:“品学兼优?呵呵,优秀和品学兼优是两码事,我就算品学兼优有什么用呢?那时候同学中流行着一句话‘学好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我没有好爸爸,我甚至连爸爸都没有,学习再好有什么用?考研还不是没考上?一分之差就和梦想擦肩而过了。可是人家有些人甚至根本不需要努力就能读研,更或者人家根本不需要再辛辛苦苦地读研究生,还没毕业就有份好工作等着他们去上班。而我呢?我考不上研,去找工作时,用人单位甚至看都不看一眼我精心制作的简历,更不在乎你的成绩是高是低。迎头就来一句我们只要硕士以上学历,或者说你有没有工作经验。我刚刚毕业,从大学校园里走出来,上哪儿去有工作经验啊。于是,很快被淘汰掉,我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简历瞬间落在灰尘里,任人践踏。在校拼命学习为的就是能找份工作,能靠我自己的努力让妈妈过上好日子。妈妈一个人抚养我长大不容易,可是她省吃俭用供自己上学,到头来我却发现文凭毫无用处,成绩只是能在你读书的时候给你虚荣。班里的同学往往学习成绩好的找不到工作,那些整日浑浑噩噩混日子的反而早早地找到了很好的工作,这是为什么你知道吗?”

我摇摇头,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他:“关系!你知道什么叫关系吧?不知道别的学校是什么样的,反正我身边的同学只要谈论到找工作什么的,第一句话就是“找人呗”。大学生又怎么样,研究生又怎样,没有关系你这么多年的寒窗苦读就白费了,天之骄子还不是一样找不到工作。我恨自己怎么没有个当官的爸爸,这样我就不用这么辛苦,可是好爸爸不是你努力了就能有的。现实总是残酷的,将我在象牙塔里的梦想撕得粉碎。”

我:“所以你就选择了自杀?”

他:“不,不是自杀,我只是想让别人以为我自杀,而真实的目的是离开我现在生活的这个世界,去寻找另外一个公平和谐的世界。我只有让他们以为我死了,不会到处去找我时,才能一心一意做我想做的事情。”

我:“那你真的舍得你的妈妈?她一个人含辛茹苦将你拉扯大,原本还指望着你大学毕业光宗耀祖呢?你这样不是很让她失望吗?”

他听了我这个问题,突然哭了,一滴滴的泪水流下来,但是脸上的表情却是那么复杂,有内疚,还有仇恨!

我怀疑自己的眼睛,怎么会有仇恨的表情?

他:“哼,我妈太好强了,我之所以选择这条极端的路就是为了逃避她。从小到大,她对我的要求都很高,小时候她总是要求我考第一,那时努努力也就能满足她的心愿。可是上大学后,聪明的孩子不止我一个,她却还总要求我要做最好的,成绩要考到最高。我的同学都是来自全国各地的尖子生,哪里有那么容易就做到?可是我又不忍心看她失望,所以就拼命努力。我妈希望我能考上研究生,可是我临场发挥失常,落榜了。我不敢告诉她,心想找个好工作总能让她安慰些,可是……我没脸见她,我害怕见她,我不敢看她失望的眼神,所以,我想逃避。我想过我走了她就剩一个人了,所以我制造了自己见义勇为为救人而牺牲的现场。这样,就算她失去了儿子,总该能得到一笔奖金,够她自己生活了。这样也能弥补我对她的愧疚。”

我记录着他的话,内心却不能平静,可怜这位母亲,望子成龙反而害了儿子。

说到这里,问题基本清楚了,我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准备结束催眠。这时,无意中想起一个问题,随口问了出来:“你逃出去以后就一直用张伟涛这个名字生活吗?”

他:“没有,这个名字我刚刚用了一年。”

我:“一年?难道你还有其他名字和其他身份?”

他:“是的,这10年期间我还‘自杀’了3次,更换了3个身份。”

我太诧异了:“你的意思是说以同样的‘自杀’手段为掩护,逃离以前的生活?”

他:“是的,但是采取的方式有些不同吧。这一次是第4次,但是没有以前那么成功。如果不是在火车站被认出来,我可能就走了。”

我:“可是为什么你说你不认识那个认出你的朋友?并且不认识前来认你的母亲?甚至你都不知道自己以前确切的身份?”

他:“我也不知道,你们问我时,我什么都不记得。可是现在,却都记得了。”

我感觉他的问题似乎远远不止是遗忘症这么简单。每次用“自杀”来逃离后,他换一个身份的同时也会失去以往的记忆,并不是有意识地淡忘,而是根本就换了一个性格。

我想起了24个比利,难道说,他是多重人格?我想继续追问下去,却发现催眠中的他有些躁动。我也担心催眠的时间久了他会出危险,就不敢再问,将他缓缓唤醒。

醒来的他,木然地望着我,看着周围的一切,似乎没缓过神来。一会儿,警察进来了,带进来了他的母亲李大妈。李大妈一见他就哭着扑了上来。他先是一愣,而后突然跪在地上,抱着李大妈的腿号啕大哭,期间不停地说着对不起。李大妈也哭了,说是自己害了儿子。母子终于相认了,场景令在场的每一个人为之动容。

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嚣,有人吵吵闹闹。不一会儿有一个警察进来了,他哭笑不得的表情后面,是李卫国的4个妻子4个孩子,还有几个亲朋好友都来认领他。

原本我以为我还需要几次催眠才能完全了解他近10年的生活,现在看来是不必了。他已经完全恢复了记忆,而且,还有这么多的证人。看着他不知所措的表情,我真的开始同情他了,这是一个怎样的生活经历呢?

我不知道警方该如何判定他的罪行。纵火罪?爆炸罪?或者还有重婚罪?或许哪一个都不成立,因为他确实是个病人,无论是遗忘症还是多重人格。

我想他该担心的应该是他怎么处理他4个身份带来的这4个妻子和4个孩子。

看着警察最终将他带走,我不想知道他们最终的处置结果。我只是在思考这个人本身,他的做法是基于他的意念,尽管这种做法是社会所不容的,但他却认为是正确的,必须要去做的。只有这样,才能寻求到解脱。

说到解脱,大多数人会想到死亡。其实于他,当他从大火里纵身而出的时候,在别人心里他就已经死了。人活的是一种身份,那时,他的身份就已经没有了。

我突然想起一句话——我看到我们活着的人,都不过是幻形和飘忽的阴影。

界限性遗忘:是指对于过去生活中某一特定阶段的经历和事件完全不能回忆,这些经历通常是不利于自己,或者经受了巨大创伤,不愿意回忆及谈及,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是人类的一种自我保护方式,或许也是强大的潜意识在起作用。这是一株忘忧草,这是一碗孟婆汤,但是一再遗忘过去,并且不断地组建新的家庭,是不是触犯了重婚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