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引渡桥
第四章
对于人类的尖叫声，颜夕向来不太理解。
如果说妖的尖叫充满了复杂的情感，恨、不舍、愤怒等等，而人类的尖叫，只有一种情绪，那就是对死亡的恐惧。
可生老病死，原本只是人类最正常不过的规律而已，而人类，对生，有着出奇的执着，对死，却充满着抗拒。
颜夕又大力敲了敲门，并说了一声：“先生，您好。”
一听外面是人声，屋里的尖叫停止了。
不一会，“吱呀”一声，1914的房门被慢慢打开了一条缝，一个略有些秃头的男人颤颤巍巍的探出头来。
颜夕冷着脸说：“你好，我是人，你可以开门了。”
哪有人一见面就自我介绍我是人的？男人一听更是吓得要死，瞬间就想把门关上。
颜夕眼疾手快的用手抵住门，纤弱的胳膊却好像有着不可撼动的力量，她脸色未变的就把门推开了。
男人双腿一软，一下子坐到地上。
面前这个看起来年仅十八九岁的女孩，却有着和年龄完全不相配的凛冽感。就说刚刚推门这力道，根本……不像人。
男人喃喃的说道：“别……别……别杀我……”
颜夕低头看着男人，灰蓝色眸子看不出任何情绪：“你老婆有话要对你说。”
说完，她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女妖。
这女妖已经在刚刚那个瞬间变成了一开始妆容精致的样子，快掉下来的眼珠也安然无恙的在眼眶里待着。
果然女人，变脸比翻书还快。
颜夕对女妖说：“他又看不见你，你换回来干嘛？”
女妖眼里满是温柔：“可我能记住现在我们此刻的样子。”
此刻的样子？眼前的男人都快吓得尿裤子了，这样子有什么好记住的。
颜夕深吸了口气，平复自己不耐烦的情绪：“有什么话，快说！说完我收工了。”
地上的男人哪儿看得见什么女妖，只看到面前的女人转头对着空气一直在对话。
夜半时分，先是门铃莫名其妙的响了一宿，然后又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年轻女孩出现，莫名其妙的在他面前跟空气说话，还说是帮他的老婆传话。
这场面，谁能扛得住啊！
还没等女妖开口，男人一下子就崩溃了，手忙脚乱的跪在地上磕起了头：“我老婆！不可能的……你放过我……我老婆不能说话……求求你……”
颜夕眼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她明显的感受到，身后的妖气，一下子也加重了不少。
男人此刻已经涕泪横流：“我……我真的不是……我当年，赌钱……手痒……我……”
四周的气温，一下子又骤降了好几度。
颜夕觉察到事情不对，立刻回头呵斥：“不要轻举妄动！”
女妖就这么站在空中，瞪大双眼，死死的盯着眼前的男人。
颜夕蹲下去，用眼睛对上男人的眼神：“你，说清楚。”
那能看穿一切的瞳孔，仿佛一下子击穿了男人最后的防线。
男人仿佛一下子失了魂，有气无力的说道：“当年，我本来是个老板，但我迷上了赌，输了所有的家当，包括现在这房子，后来，我就想到了我老婆的保险，想着，如果她死了，我就有钱把房子赎回来，结果，她没死成，变成了植物人……”
话音未落，颜夕的身后便传来了一阵长啸。转过头去，女妖的脸上，怔怔的流下一颗血泪。
颜夕刚想控制住女妖，女妖却一下子冲到男人面前，现了形。
男人感到面前一阵凉风，抬眼一看，本该躺在医院的老婆，再一次清晰的出现在他面前。
那么近，那么清晰，就连空气里的血腥味，都如此的真实。
男人惨叫一声，瞬间尿了裤子：“阿妍……阿妍，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就是迷了心智……我也不想让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眼见阿妍的双手就要伸向男人的脖子，颜夕瞬间化出一张缚妖网，一把将阿妍的双手锁住。
这缚妖网，是灵婆留给她的灵器，在面对不愿接受引渡的妖或其他突发状况时，可以迅速控制局面。
只听见阿妍嘶叫着说道：“我才二十二岁！我在你最穷的时候跟了你，你就这么对我！你为什么这么对我！”
颜夕厉声说道：“你冷静点！你杀了他，就必须要灰飞烟灭了！”
阿妍根本顾不得什么灰飞烟灭，此刻的她，只一心想杀了眼前的男人报仇。
男人看着他曾经的老婆，居然开始愣愣的笑了起来，口水顺着嘴角哗哗流了下来，看来，是真的失了心智。
颜夕低声说道：“够了！”说完，双手合十，一个结印，迅速将阿妍拉至自己身边。
阿妍的嘶叫穿破天际，双手拼命在缚妖网里挣扎着，大颗大颗的血泪从眼中滑落，滴在她鲜艳的红裙上。
颜夕看着眼前的女人，没有说话。她将手向后一挥，一道有些破旧的木质桥凭空出现在了走廊上。
一个身着黑袍的老人走上了桥，黑袍的衣摆下挂满了铃铛，在幽静的夜里，铃铛声显得格外清脆。
“你该走了。”
阿妍满脸血泪：“不如，你让我灰飞烟灭吧。”
颜夕冷漠说道：“你没有杀人作恶，我不能。”
阿妍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地上，已经痴傻了的男人：“可我……”
颜夕打断了她：“你要知道，你不过是他老婆常年躺在床上的执念幻化来的妖，本该不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既然我来了，你就要接受引渡，让你的主人也得以安宁，这是人与妖之间的契约。”
引渡桥上，升起了一轮迷幻的明月，与天上真实的月亮交相辉映。那月光，如碎银一般撒落在颜夕脸上，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眼眸，仿佛成为了一幅画。
“就像这月亮，再美，终究要被我收走，就像你，执念再深，你也要去走属于自己真实的路。”颜夕说着，看了一眼地上的男人，眼神里满是鄙夷：“更何况，这还有什么值得留恋？”
降妖人，从来不容置疑。
阿妍垂下眼，点点头。颜夕收了缚妖网，看着阿妍踏上了引渡桥。
突然，颜夕叫住了阿妍：“等一下！”
阿妍回过头来，那张属于妖的脸依旧触目惊心。
颜夕伸手帮阿妍抚平了耳边的头发：“你刚刚的样子其实挺好看的。引渡是个大日子，还要好看点。”
那手指传来的触动，仿佛让阿妍一下子安心了许多，更有一股暖意涌了上来。
黑袍人伸出一只干枯的手，仿佛在邀请阿妍。
阿妍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她在少女时期曾经深爱过的男人。随后，头也不回的，往引渡桥深处走去，直至消失不见。
这世间，世事沧桑，纷纷扰扰，变幻无常，但不变的永远是那些痴男怨女的故事，一个情字，困住了多少生与死的灵魂，徒增了多少爱与恨的执念。
颜夕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伸了个懒腰，有些疲惫了。
“元荒世伯，最近怎么样？”颜夕的眼中因为打哈欠出现了一点小小的泪花。
元荒看着眼前这个明艳的小姑娘，宠溺地说：“挺好的。”
颜夕有些调侃的说道：“这都三千多年了，你脸上的褶子倒是一条都没变。”
元荒倒是习惯了颜夕的调侃：“你也三千多岁的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一样！”
元荒接着说道：“最近，你召唤我的次数可有点频繁了啊！”
颜夕撇了撇嘴：“现在的人，诱惑太多了，执念跟怨气越来越重……”
元荒刚想说什么，又被颜夕打断：“好了，到点了，我收工了。走了啊！”
说完，颜夕轻手一挥，元荒便跟着引渡桥，一起消失在了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