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卿念雁归脉脉语(贰)
一
“白师妹,刚刚在竹林那位是池师兄,这位是景师姐和景师兄,两人是兄妹……”惠疏敏介绍完学院的路线,又将几位路上的师兄师姐给白雪词介绍了一番。
“多谢惠师姐!”白雪词抱着衣裳跟在惠疏敏身后,对方见她有些吃力,便将东西拿了些过来。
“路上湿滑,师妹要小心些!”眼看着白雪词要栽到地上,惠疏敏拉了她一把。
惠疏敏将白雪词带到安排的屋子,里面有两张床,另一个姑娘不在。
“玉师姐大概晚些回来,她性子温顺,待人宽和,你放心住下好了,有什么缺的就来前面寻我就好!”白雪词点点头,惠疏敏放心离开。
白雪词将箱子打开,取出一些衣服放在柜子里,窗子透出一点光,照亮镜子里的她。
她真正地离开家乡了,在这里住下,过几年学成去赶考或是继续去兰院就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跟着其他师姐吃过餐饭,她回到了屋子,屋子里多了一个身影。
朦胧的烛光跳跃着,那姑娘坐在椅子上,拿着书认真看着。
侧脸的发丝泛起柔和的一圈昏黄,她从书中之梦醒来,看着站着门口的白雪词。
“白师妹晚好。”她温和一笑,让白雪词快些进来,不要在外头吹风着了凉。
“玉师姐晚好。”白雪词见玉心正如惠师姐形容的那般温和,说话也轻声细语的。
后来慢慢相处中,她发现玉心有哮症,每到了春季就要回家休养,她落下不少功课,到家也会带了书去温习。
“玉姐姐,听闻……”白雪词听说了新的小吃,玉心也偏爱白雪词这样的师妹,总会给她带些家乡的点心。
“好好,都依你,那你写的本子可要留卷新的给我瞧!”白雪词看了压箱底的几卷话本,也要写些出来,谁想着在书院里流行起来。
“当心先生发现了,非要罚你多抄几遍……”白雪词点点头,保证自己一定小心。
二
白雪词再见到那位池师兄是她入学后的第二个月,竹院的时间安排与梅院不同。
还是熟悉的竹林小径,池雨时并未穿着院服,鲜少的墨色在竹叶间鲜明。
晨曦穿过枝叶缝隙,斑斑金色在墨云上浮动,就像是另一种日出。
他的眼神落在很近的那处水池,锦鲤围着一小团鱼食打转。
像水中生出旋转的花,变幻形状又最后落入静寂,好像从没有发生过。
或许是时辰尚早,竹林掠过的光映在他的脸上。
“白师妹晨安。”他抿唇一笑,手边一卷书页被风拂过。
白雪词抱紧了怀中的书,不小心偷看池师兄逗鱼,听说池师兄性子清冷脾气古怪,不会记住她了吧。
“池师兄晨安……”她站在原地,风想要将她遗漏的那缕碎发吹起来。
“白师妹是要去上早课吗?快来不及了。”池雨时看见白雪词怀中的那卷书名,现在这个时辰是早课快要敲钟的点。
“多谢师兄!”白雪词抱着书往上课的地方赶,很快就消失在了竹林尽头。
竹叶摇晃,池雨时继续拿起那卷书看起来。
三
池雨时比白雪词早来一年,听说是家里落了难,在书院附近被捡了回来。
白雪词趴在桌上,刚刚差点就迟到了。
认真习字,临摹字帖上的诗词,她的字在书院里不算好看,总是带有一种说不清的变扭。
“字如其人,有每个人的风骨,不可失了本心。”先生见她勤奋好学,也愿意多教她一些。
白雪词点点头,墨水在笔尖落下笔画繁复。
一阵风乱了疲惫的思绪,书画翩飞,她弯腰去捡拾,有一双手比她先触碰到画面,她的指腹落在他修长的指节上。
“白师妹!”她看着池雨时将掉落在地的纸张叠好递给自己。他含笑的双眼看着她,她有些恍惚,多么熟悉的感觉在心间蔓延,或许从第一眼就在积聚一场烟雨,隐秘的心思藏在云后,难以剖白。
她接下那叠纸,竹柏的香气若即若离,他还在看她。
“池师兄?”她疑惑地看向他,池雨时微笑着示意她看向另一边的墙。
缺了几幅书画,对上手里的那几幅。
她努力想要够着最后那幅高的,可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池雨时将她手中那张画拿过来,他生的高些,贴这幅画还算容易。
白雪词拢了拢袖子,看着被风吹拂的松海,山间清远,多看几眼就如同置身画中。
池雨时贴好了,见白雪词在品味画中意境,便也安静地在一旁候着。
白雪词沉浸在漫无边际地遐想,松柏的清香让她意识到时间过得有些久了。
“抱歉,我……”她怕惹了性子古怪的池雨时,池雨时却微笑着说无碍。
四
白雪词发现池雨时在书院里中是另一种风景,变幻莫测的性子让人难以揣摩。
池雨时在课业上远超其他学生,可见天分与努力。
书院里也偶有愚钝的学生,虽有勤奋勉强补拙,但到底还是差了一些。先生不愿他们蹉跎光阴,每个人擅长的都不相同,便叫他们做自己擅长也更喜欢的事去。
白雪词最初害怕向先生问不懂的词句,有次鼓起勇气发现先生很耐心为她解答。
于是她开始大胆起来,有不会的就会去请教先生,在纸上写下自己的疑问和见解。
玉心师姐在完成课业后便回了家乡,听说是当了教书先生。
白雪词某日去看望她,却发现她不久就要嫁人了。
“玉姐姐……”白雪词看着玉心皱着眉看着桌上那卷诗词,她的身子比从前又差了许多。
“我年岁也不小了,说媒的早就与我阿娘合计好了,那户人家听说是极好的……”玉心看着妆镜中的自己,轻轻叹了一口气,“但愿那人待我好些吧,只是嫁了人就不能抛头露面了……”
“既然玉姐姐与他并无什么情分,为什么不逃走呢?”白雪词到底天真,还不知晓这事怎么是逃得走的。
“若是逃得走,我又怎会在这里坐以待毙呢……”玉心看着稚嫩的白雪词,“婚事向来是我自己做不得主的,无非是从一个院子里到另一个院子里罢了。那几年求学已是我最大的自由了……”
蜡烛在叹息声中摇晃,风大些就要夭折。
白雪词试过几次都不曾带走玉心,玉心也放弃了挣扎的心思。
白雪词在几日后目送玉心坐上了花轿,她很美但就像一株失水的花,等待她的不知道是好是坏。
她无能为力,玉心更加无能为力。白雪词讨厌这种感觉,她不愿命运交给素不相识的人手中,不愿与不爱之人相守。
听说玉心婚后并不如意,她的才情都消磨在春风中,残存的笑容已经忘却。
玉心在婚后三个月就香消玉殒,白雪词看见她手臂上遮不住的伤痕,玉心轻飘飘地变成了一块木牌,夫家因为无所出不肯收她,娘家因为女儿出阁了便是夫家的人,也不能收她。
白雪词带她回到了家中,白家可怜玉心的遭遇,玉心终于落到了一处宁静的地方,离书院很近。
四季都会有花盛开,她不会再孤独了。
白雪词闭上眼,感受风吹过她的发梢,青草的清新在最后一场春雨中变得苦涩。
那些密密麻麻的伤痕犹在眼前,这只是女子的缩影,有太多女子出嫁从夫,死于家暴死于虐待死于生育,丈夫死了要守节……
愿她们来世托生成蝴蝶,自由在世间翱翔,不再受苦受难。那些伤痕是蝴蝶双翅的绚丽,随风散发自由的美。
如今朝中律法都是男子而立,对女子十分苛刻。女帝守权臣牵掣,即使有心但也无力。
白雪词想要改变如今女子水深火热的状况,至少有选择的权利,一生不再只为三个男子围绕……
她回到了书院,更加刻苦地投入课业之中,她的觉醒让先生赞叹,若是世间女子都站起来,不再一次次循环悲剧,这才是真正的盛世。
女子与男子并无尊卑之分,男子不可轻视女子,女子也不得自甘轻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