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万安山精神疾病康复中心
在这么接近的情况下,又一次失去小白的踪迹,难免让两人情绪有些低落,一路上都没什么话说。
车开到龙门大道后,卫正义开口道:“我得去办个事,就先送你回去补个觉吧。等我忙完,再来找你。”
昨晚确实没有睡好,夏天午后正是犯困的时候,刘长乐打个呵欠,回道:“那行,等你忙完记得找我。”
他揉揉眼,直起腰,看了会儿窗外的景色,问道:“去忙什么事?需要帮忙不?”
卫正义婉拒道:“一点小事,用不着麻烦你。”
刘长乐深深地看了眼卫正义,不再多问。
车很快开到小区门口,刘长乐推门下车,目送卫正义掉头离开后,才迈步向小区走去。刚走到小区大门口,手机就响起来,他拿起一看,是个陌生的座机号码。
刘长乐一向不喜欢接陌生人的电话,他拒接后,刚往前走出两步,电话又再次响起,皱眉一看,仍是那个号码。
铃声锲而不舍地响着,大有不接电话就不肯罢休的架势。
犹豫十几秒后,刘长乐按下接听键,语气冷淡地道:“喂?”
“刘长乐先生是吧?”对面一个近乎机械化的冰冷女声道:“这里是万安山精神疾病康复中心,有个叫黄伟民的患者想见你。他情况不好…”
刘长乐皱眉打断道:“不好意思,我不认识叫黄伟民的人。”
对面没有理会,仍自顾自地说道:“…已经下达病危通知…”
莫非是电信诈骗医疗费?刘长乐不客气地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说了不认识…”
“…他说有你父母的遗物要转送给你。”
听到这句话,正准备挂断电话的刘长乐一激灵,急声道:“我马上过去!”
挂断电话,他立即打车向万安山精神疾病康复中心赶去。
四十多分钟后,被司机从假寐中叫醒,刘长乐发现自己已置身于一片葱郁的山林中。
马路已到尽头,路边立着一个有些年头的路牌,上面用红漆写着“万安山精神疾病康复中心”。红漆风吹日晒,已褪色剥落,给人一种破败的气息。
下车打量完周边环境,刘长乐忽然有些后悔。
这里是远郊,最近的村庄也在三公里开外。从山头往下看去,连绵递降的农田后,是一片低矮的房屋。再往远看,蔚蓝的天空下是城市鳞次栉比的高楼,玻璃幕墙在阳光照射下,像一块块巨大的宝石,闪闪发光。
康复中心被一片人造林包围,视野开阔,空气清新,鸟鸣清幽,确实是个好地方。只是想打车回去,就难了。
就当是出门散心吧。刘长乐深吸口气,向康复中心走去。
这是一座占地颇广的深墙大院。青砖垒砌的院墙足有三米多高,上面布设着半米高的铁丝网,墙头还扎着密密麻麻的碎玻璃,让人不寒而栗。
一道灰青色的厚实铁门挡在大院前方,门柱上装有摄像头,监控着门前大片范围。
这里不像是医院,倒更像是监狱,充满森冷的压迫感。
刘长乐走到铁门前,按下可视门铃。片刻后,从扩音器中传来一道无礼的男声:“你是看病还是探望病人?”
我看着像是病人吗?
刘长乐翻个白眼,按着通话键回道:“我来探望黄伟民,有提前预约。”
对方大概正在核实,两分钟后,小门被人从里打开,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的保安在门内说道:“进来吧。”
刘长乐走进门,入眼是个极大的院子。中间一条宽敞的硬化路直通几十米外的三层小楼,剩下的地方被铁丝网围成两个街心花园式的活动场地。里面铺着草坪,种有花草,还有简单的健身器材和长椅。
几十个身穿蓝条纹病号服的患者正在里面活动。病情较轻的,看起来跟常人无异,有着自己的交流圈子。那些病情较重的就很极端,哭喊的,发呆的,抱着树亲嘴的,什么样都有。
铁丝网外,有一队腰间挎着警棍的保安时刻盯视着。当里面发生状况时,他们可以就近打开铁丝网上的小门,冲进去履行职责。
刘长乐注意到这些保安自律且警醒,举手投足间有着明显的军人气质。
门口岗亭外,一个身穿白大褂戴着黑框眼镜的女医生将写有“访客临时通行”的吊牌递给刘长乐,语气冷淡地道:“这是你的访客标识牌,出门时记得交给保安。”
听声音正是电话中的女人。她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长得还挺好看,只是不知为何总冷着脸,给人一种不易接近的距离感。
刘长乐看看她胸牌上的名字:主任医师韩冰洁。
好吧,人如其名。
刘长乐老实佩戴好访客标识牌,脸上堆着笑,刚准备跟韩冰洁打个招呼,她就冷着脸转身向前面贴着老式白瓷砖的楼房走去。堆起的笑容瞬间消失,只得拔腿快步跟上去。
等刘长乐跟上,韩冰洁又吩咐道:“跟紧我,别乱看,也别乱闯。”
“哦,好的。”
刘长乐答应着,双眼还是好奇地四处打量。好奇心是天性,克制不了。
来的路上他搜查过这里的信息,却什么都没查到。在充斥着大量医院广告的互联网上,这家万安山精神疾病康复中心连个官网都没有。点开几个相关的帖子,页面都停留在404。
严格的保密措施让这里充满神秘感。
小心观察着,刚走到铁丝网边,一个呆呆站在网内的女患者突然扑到铁丝网上,怨毒地盯着刘长乐,尖叫道:“你这个负心汉,别想抢走我的孩子。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铁丝网被女患者拍的“砰,砰”乱响,刘长乐被吓一跳,慌忙向后躲开。
拉远距离,他才看清那个披头散发的疯女人怀中抱着个脏兮兮的洋娃娃。
可能是疯女人无意间触碰到洋娃娃的开关,娃娃的四肢和脑袋机械地活动着,发出怪异的分不清是哭还是笑的电子音。
“你回来。”疯女人见刘长乐躲远,又开始崩溃大哭,泪水哗哗地哀求着:“你别走,别去找别的女人,咱们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两个保安快速打开一道小门,闯进去,一左一右拉扯着疯女人的手臂。
洋娃娃落在地上,四肢仍在机械地舞动着。
疯女人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铁丝网,被勒的发白,哭喊着看向刘长乐。
看着不停哀求的疯女人,刘长乐又动了恻隐之心,冲拖拽疯女人的保安喊道:“我没事,你们别伤害她!”
疯女人的力气很大,执拗地攥着铁丝网,痴痴地看着刘长乐,自嘴角淌下一缕口水,咯咯笑着道:“他们都说我把你杀了,把你剁碎了,我不信。看,你不是又回来了吗?”
一股寒意自尾椎窜上后背。
刘长乐毛骨悚然地后退一步,喉结颤动,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两个保安用力掰开疯女人的手指,拖着她向最近的小楼走去。
疯女人疯狂快意地高喊着:“那我就再杀你一遍,再杀你一遍,再杀你一遍…”
…
洛城市仁爱医院住院部。
卫正义手左手拎着一大袋水果,右手提着一箱牛奶,垂头站在301号病房外,一言不发。
走廊中来来往往的人都好奇地看着他。
“你都在这里站一个多小时了,何必呢?”一个护士停下脚步,好心劝道:“你还是走吧,你明知道他们家人不想见你。”
“我知道。”卫正义抬起头,脸上是从不轻易流露的沉痛表情,说话的语气也格外低沉:“我就想过来看看,就看看。”
腿脚有些发麻,被沉重的购物袋勒紧的手指麻木到失去知觉。
肉体上微不足道的痛苦,从某一方面又减轻了精神上的痛苦。
“唉。”
护士叹息一声,摇摇头,转身离开。
又站了十多分钟,病房的门被人推开,从中走出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她穿着朴实,相貌普通,脸上满是疲倦之色,只有目光坚韧有力。
女人打招呼道:“小卫。”
卫正义双眼微红地垂下头,带着浓重的鼻音叫道:“嫂子。”
女人接过卫正义手中的礼品,说道:“我不恨你,也不会原谅你。就算我知道我男人从不怪你,我心里也过不去这个坎。”
“对不起。”
手中一松,心也跟着骤然一空。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又被生生忍住,在鼻腔中酝酿出酸楚的感觉。
“这些我就收下了。”女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和,但直白的话还是狠狠刺痛卫正义的心:“你以后还是过好自己的日子吧,咱们不用往来,互不打扰也挺好。”
刹那间,心如刀割。
沉默许久,卫正义沙哑着声音回道:“好。”
女人转身推开病房门,又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道:“他今年再没好转,明年就要转为保守治疗。到时,我会带他回老家。”
说完,走进去,关上病房的门。
下一刻,里面就传出带着强烈恨意的老妇人的咒骂声:“谁让你收那挨枪子儿的东西?!要不是他,我儿子能这样躺着一动不动?”
卫正义握紧双拳,发出一声低沉暗哑的呜咽。透过病房门上的观察窗,看一眼病床上昏睡不醒的中年男人后,转身大步逃离。
病房的门再次打开,一个老妇人奋力将卫正义买的水果和牛奶朝他的背影扔过来。
塑料袋在半空中开口,香蕉和桃子抛洒一地,在走廊中滚出好远。
偷偷塞在购物袋中的一千元现金纷纷扬扬飘洒而下。
牛奶箱落地变形,白色的血流淌一地。
卫正义听见背后的刺耳的声响,流着泪,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