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的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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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首充满家国情怀的筝曲《崖山哀》

由于古筝音色优美,大部分筝曲或欢快、或灵动,多有婉约飘逸之韵、轻盈秀美之风,所以给人一种感觉,似乎筝曲只能表达男欢女爱、桃红柳绿、霁月清风,只适合抒发人之常情、描摹田园风光。其实不然。有一首筝曲《崖山哀》就记载了一段血雨腥风的历史,寄托了几百年难忘的家国情怀。

中国历史上有很多文化的高峰,宋朝就是一个文化繁荣昌盛的朝代,国祚延续300多年。南宋灭亡的最后一仗就在崖山,即今广东省新会市,靠近伶仃洋。1276年,元朝蒙古军队横扫欧亚大陆,伯颜率军渡江南侵,兵临临安(今杭州)城下,谢太后抱着五岁的皇帝(宋恭宗赵㬎)开城投降。投降后,孤儿寡母被解往大都(今北京),只有杨妃带着小皇帝的两个兄弟,即七岁的赵昰、四岁的赵昺,逃到广东、福建一带,企望留住宋室香火。在封建社会里,皇室的子嗣在,这个朝廷和国号就可能延续。但是,在这一段悲惨壮烈的历史中,最令人难忘的不是宋末三帝,而是宋末三杰:右丞相文天祥、左丞相陆秀夫、太傅张世杰。

当宋朝最后的几个忠臣保护着孤儿寡母向南撤退到福建之后,大臣们先立赵昰做了皇帝,但在海战中,赵昰落水,获救后很快病死,于是大臣们又立赵昺为帝。此时,大宋已是风雨飘摇,苟延残喘,无力回天了。文天祥战败被俘,只剩下张世杰和陆秀夫。张世杰带领宋兵继续抗争,这场战争从1279年正月开始,一直打到二月。决战的这天,两军从清晨打到傍晚,宋军疲惫不堪,元军统帅张弘范假装撤退,趁宋军麻痹松懈之时一拥而上,攻破了宋军防线。张世杰一看大势已去,想把赵昺接到小船上逃走。但陆秀夫知道已无可逃之路,便在兵火之中穿上朝服,给七岁的小皇帝行了君臣大礼,说:“国事至此,陛下当为国死。德祐皇帝辱已甚,陛下不可再辱。”[国势到了今天,陛下应当为国牺牲,被俘的德祐皇帝(赵㬎)已遭奇耻大辱,陛下不能再遭此辱。]说完,陆秀夫把小皇帝扛到肩上,蹈海而死。

看到皇帝投江,周围的官员、家眷、随从纷纷随他蹈海而死。《续资治通鉴》记载“越七日,尸浮海上者十余万人”。十余万人跟着大宋殉了葬——面对元军的铁骑刀枪,坚贞不屈而殉国!此战虽败,大宋虽亡,但陆秀夫和十余万军民所表现出的气节,却感天动地,令山河垂泪。在此之前,张弘范要被俘的文天祥给赵昺和张世杰写信劝降,文天祥拿来纸笔,写下了一首浩气长存、彪炳史册的名诗《过零丁洋》: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最后这两句诗光耀千古,成为无数中国人,尤其是忠臣烈士的座右铭,是中华民族几千年来传承不息的气节和精神,是中华民族最宝贵的精神财富。

图1.10 陆秀夫崖山殉国雕像

客家筝曲《崖山哀》用音乐表达了后人对这段不朽历史的绵绵哀思。这首不长的筝曲,其实是大宋王朝319年的一曲挽歌,也是对“宋末三杰”永远的纪念。《崖山哀》又名《哭山》,是六十八板“软弦”乐曲,与《出水莲》《杜宇珈》《昭君怨》并称“四大软”,最早的版本源自何育斋编辑的《中州古调》。出生于广东省大埔县的客家筝著名演奏家罗九香(1902年6月19日—1978年6月9日)有“客家筝王”之称,他演奏的《崖山哀》风格独特、韵味悠长。

民间演奏此曲时一般与《大八板》中板连套,但罗九香独辟蹊径,与“硬线”《将军令》中板连套,前后分两个调弹,产生软硬连套、四度转调的特殊效果。罗九香生前解释过其中的原因,曾说《崖山哀》不应该只突出一个“哀”字,《将军令》的曲调雄壮有力,连套后可增加壮烈气氛,更好地体现出中华民族的不朽精神。乐曲前段为了表现这个“哀”字,充分发挥了古筝左手按弦的技巧,多用颤音(吟音)的指法,即右手弹弦而左手在该弦上连续上下地颤动,精心控制按弦的力度、速度,通过轻重缓急的变化和音高微妙的移动,让听众感觉音乐家的手指仿佛就“揉”在自己的心上,感同身受地体会到乐曲的深刻内涵,体会到音乐里深藏着的浓浓的感情。乐曲的最后,旋律改变,力度增强,一段“硬线”快板的《将军令》,以广泛流传的民间曲调讴歌了中华民族的英雄主义和不屈精神,与前面深沉、哀伤的风格形成强烈对比,节奏也由慢趋快,一步步推向高潮。最后是一段漫漫长引,如数百年来不尽的哀思,悠悠而逝。

这首乐曲可能会在不同程度上改变大家对中国传统音乐的一个错误认识,让我们知道:中国的民族音乐不只是歌舞升平,不只是小儿女情愫,还可以表现宏大的历史题材,承载中华民族千秋万代的感情和一以贯之的家国情怀。今天,中国很多年轻人已经不再记得这段历史,因为当年曾经兵戎相见的不同民族早已融合成一个多元一统的大家庭,血与火的历史也早已成为中华民族在融合过程中悲欢离合的“往事”。

历史上,“中国”的概念一直在不断变化,但中国的文明却始终如一,并成为是否为“中国”的分野和标志。韩愈曾概括孔子的历史观,“诸侯用夷礼则夷之,进于中国则中国之”,强调中原之外的所谓“夷”(古代中原人对四周他族的鄙称),只要接受中国文化,即成为中国。历史上,鲜卑族、蒙古族、满族等进入中原后,接受中国文化,皈依中华文明,皆为中华文明注入新鲜血液,为多元一统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不断传承发展贡献了力量。而这些“少数民族”,有的已完全同化,有的也逐渐融入中华,成为今天56个民族大家庭中的一员。

沧海桑田,当年让文天祥“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的伶仃洋已在20世纪与21世纪之交成为中国“改革开放”的见证,伶仃洋畔一个叫作深圳的小渔村今天已经成为一个雄踞亚洲、面向世界的现代化大城市。一座连接香港、珠海、澳门的港珠澳大桥以几乎梦幻般的仪态飞跃于这片曾经“越七日,尸浮海上者十余万人”的波涛之上。这座桥隧全长55千米、主桥为29.6千米、桥面双向六车道的大桥不但是举世无双的人类工程杰作,它凤凰展翅般的雄姿更象征着中华民族历史中所有的痛楚都在这片波涛粼粼的海洋里得到了涅槃与重生。“留取丹心照汗青”的爱国主义传统也将成为56个民族共同的精神力量,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征程中激励着人们砥砺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