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魔鬼
死寂，无边无尽的死寂！
花宝看见自己的身体漂浮在冰层之下的海洋中。
他奋力挣扎，试图逃离这片寒冷的虚空。
花宝的身体被黏稠的海水包裹着，恐惧如同病毒，随着寒气侵入他的大脑，在身体中蔓延。
花宝用力扭动身体，希望减缓恐惧占据身体的速度。但他发现，自己的身体纹丝不动，已经完全不受控制。
他绝望了，只剩下本能在继续对抗。
突然，花宝觉得自己失去了质量，他的意识正在飘向黑暗的深渊，而那具束缚他的躯壳还停留在原地。
“灵魂出窍？！我这是死了吗？”
花宝的神智渐渐模糊，隐约中，他依稀看到一团忽明忽暗的光正在靠近自己，那是一张脸，一张模糊的脸……
花宝猛地从睡梦中醒来，如同溺水之人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同样的梦，同样模糊的脸。
自从有了记忆，花宝就反反复复地困在相同的梦境中。
虽然梦里所有的细节都已经刻在了脑中，但花宝每次回到那片海底，他依然会害怕。
那片海里藏着一股神秘的力量，每次侵入他的体内，都会带来寒彻骨髓的恐惧，就像深藏心底的魇魔，随时可以吞噬他、消灭他。
而每当花宝感觉自己即将被魇魔吞噬的时刻，总会出现那张温暖而模糊的脸，把他从迷失中唤醒。这么多年来，花宝始终没有看清楚那张脸，不过他能感觉到，那是一张人类少女的脸。
“又玩新花样啦，灵魂出窍啊！有种你就把小爷给淹死呀！”
花宝斜靠在一棵小树上，冲着天狠狠说道，好像这样就能赶走魇魔，让自己清醒过来。
现在是鹿砦号的清晨，天还没亮的时候，花宝和花熊喵就躲进了这片小树林。
让这两个坏小子害怕的，就是昨天下课后，依娜对他俩说的一句话。
“你们俩给我等着！明天我再好好修理你们！”
一想到依娜当时的表情，花宝不由得苦笑了一下，相比于心里藏着的那个魇魔，他更怕依娜这个魔头。
鹿砦号里，已经彻底进入了白昼模式。
不远处的操场上，也传来熙熙攘攘的人声和音乐，鹿砦号今天将要迎来一场盛大的典礼——牧星族第二百九十三届成人礼。
从太空中看去，你很难发现鹿砦号。
在木星背向太阳的那一面，鹿砦号正隐藏在木星环的内侧。木星强大的电磁环境和尘埃岩石构成的行星环，都为鹿砦号提供了一个浑然天成的藏身之地。
鹿砦号是牧星族为数不多的公共服务舰。
牧星族规定，所有本族适龄儿童和拐来的儿童，必须统一送到牧星族的公共服务舰上，由族里集中供养、集中教育。
孩子们将在这里学习放牧和围猎小行星的技能，而且只有通过考核，才有资格牧星。
正是这一系列措施，让牧星族在这一百年内，不断发展壮大。
如今牧星族已经走出了星尘之海这片传统牧场，他们甚至将捕星的范围扩大到了奥尔特星云的边缘。
此时，牧星族首领金武阳正站在鹿砦号中央环岛的顶层，俯视着这座小城。
金武阳每次来到鹿砦号，都会被这里的一切牵动思绪。
鹿砦号上保留着草原、湖泊、矮山，沙漠、森林和海洋等地球的典型地貌。飞船内部还会随机调整出风、霜、雪、雨、雾等地球上常见的天气。就连学校的名字，也是地球风味十足——云汉书院。
建造这一切的，就是牧星族的老首领，金武阳的养父——门英。
门英是一个被太阳联盟永久通缉的地球老人，他主持建造的鹿砦号，一草一木都融入了对那颗蓝色星球的眷恋。
“老金，是不是又想起上学的日子了？”。
不知何时，一位身形修长的红发女士，走到了金武阳的身后。
“是呀，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我们也是在这里参加的成人礼，那时候老首领多威风！咱们牧星族的日子多快活！”
金武阳望着窗外，怅然地叹了一口气，对鹿月华说道。
鹿月华走到窗边和金武阳并排而立，她知道金武阳没见到养父门英，心中有些伤感。
“一切都是会变的。”鹿月华望着窗外说着，“你看，孩子们都长大了，你也要和老首领一样，给孩子们送上成人酒了。有了这些孩子，牧星族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鹿月华说话的时候，金武阳一直在端详着她。
鹿月华是一位有着纯正华族基因的人类女性。精巧灵动的五官，柔和清丽的脸庞，温润瓷白的面色中隐藏着几处淡淡的雀斑和细纹，修长的身体搭配着一身淡绿典雅的华族长裙，所有这些都让鹿月华在牧星族这个号称“太阳系基因下水道”的怪物群中，格外显眼。
“自然天成、清新脱俗”，在牧星族这个基因混乱的种群中，“自然”就是一种另类，即使她故意留了一头红色长发，也丝毫不能改变别人看待她的目光。
金武阳从少年开始就喜欢上了鹿月华。
当年为了能够配得上她，金武阳带着兄弟们打出了一片属于自己的牧场。
也是因为她，二十八年前金武阳接受了老首领门英的托付，和这个女人一起去寻找牧星族的新牧场。
那是一次长达十多年的艰辛旅程，他们的飞船在太空中探索着未知的领域，最终到达了那片太阳光都几乎无法到达的蛮荒云境。
直到现在，金武阳还能记起当年的所有细节。
寒冷的云团就像是时间的牢笼，不仅困住了飞船，也凝固了时间，飞船只能缓缓地蠕行在云境深处，他却没有恐惧，只因为有她。
那次开疆之旅，他们为牧星族找到了一片新的牧场，同时也带回来了一个人类男孩。
花宝是鹿月华从海王星独自带回来的。
金武阳知道，鹿月华和花宝身上藏着无数的秘密，这些秘密就像一面无法穿越的墙，阻隔在他们之间。
金武阳只能把对鹿月华的爱，深深地藏在心底。
其实鹿月华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为了让花宝能在牧星族安全地长大，她必须和金武阳保持距离，避免花宝成为族人们关注的焦点，被暗影中的敌人发现。
看着失神的金武阳，鹿月华轻轻问道：“你在想什么？”
像是被人猜透了心思，金武阳有些局促。
“是呀，你说得没错，一切都会变的。你呢，是越变越好看，我就是越变越老啰。”
鹿月华被金武阳的这句话给逗乐了，假装嗔怪地说：“瞎说，什么越变越好看了，你还以为我是小女孩吗？”
鹿月华歪头看着金武阳，几分顽皮又几分自嘲，一字一句地纠正，“是，我们都变老啦！”。
说罢，四目相对，两人都哧哧地笑出了声。
叮、叮、叮
中央控制台亮起了红灯，秘密信道发来了新消息。
鹿月华忙走过去，翻看着信息。
“老金，快过来！门老发消息了”
鹿月华满心欢喜地向金武阳招手。
金武阳急忙走了过来。
“门老说，幽灵战神打算提前给依娜换脑，他们的医官已经到鹿砦号了，小娜马上就要变成大姑娘啦！”
金武阳一脸喜色地翻看着信息，郁结在心中的伤感，一扫而空。
“我说老门头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连我这个儿子都不要了，原来他是去办这件事，我这个养父呀，总是能给人意外惊喜！”
“这下放心了吧，门老心里有数。”
金武阳笑着点点头。
“哈哈，今天是个好日子，小宝要变成男子汉，小娜也要成为大姑娘了！走，咱们看看去。”
说罢，金武阳和鹿月华欢欢喜喜地离开了办公室。
“咦，这熊货去哪了？”
花宝在草丛中搜索着。
天还没亮，他就和花熊喵钻进了这片树林，继续睡大觉。现在，却找不到花熊喵躲在哪了。
“那么大一坨肥肉，藏得倒是挺好。”
花熊喵是花宝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与花宝不同，花熊喵在牧星族里是一个正常人。
牧星族内，绝大多数人都是生物合成人，不管长相多古怪，在这里都是正常人，反而像花宝这种基因纯粹的人类，属于绝对少数的非正常人。
牧星族是一个由星系流亡者、生物工厂淘汰品、各星球报废生物人组成的群体。在牧星族里，那些有着纯粹人类基因的人，很难融入其他的群体中，属于人群中的少数派另类。
花宝就是那个少数派另类，到现在为止，他的人生中只有两个同样是另类的小伙伴，花熊喵和依娜。
花熊喵成为另类，是因为他是一个设计失败的生物打样品。
一般来说，生物工厂会以一些可爱的小型动物，作为基因建材去设计一些宠物类生物产品。没有哪间生物工厂会生产，像花熊喵这种完全没有人类特征的大型生物产品，既不能做宠物也没有特别的工作能力，毫无市场价值。这个没有价值的废物，被走私商以生物垃圾的价格卖给了牧星族，被门英送进了云汉书院。
而依娜这位来自火星幽灵族的留学生，完全是因为火暴脾气和超强战斗力，把人都给打跑了，而划成了另类。
花宝这三人，是云汉书院所有老师都头疼的小团伙，他们的糗事可以出一本笑话集了。
比如花熊喵这个名字，就是一个大笑话。
小时候，他们在学《地球生物简史》课的时候，从课堂上知道了成天厮混在一起的那个熊货，是地球上一种以呆萌可爱闻名于世的华族神兽——“大熊猫”合成而来的。
不过他们认识的这个熊货，是一个徒有“大熊猫”外表，却与“可爱”没有半点关系的，又懒又馋又滑头的家伙。
花宝甚至一度怀疑那个家伙之所以愿意和自己做朋友，是因为可以天天蹭饭吃，华姨的厨艺才是吸引他的真实原因。
自从那个熊货知道自己是个“大熊猫”，也来自地球后，他就有些飘飘然了。
他认为自己一定是花宝失散的亲兄弟，要给自己换成正宗的地球名字，于是他拉着花宝和依娜给他重新起名。
这几个孩子觉得，亲兄弟就要同姓“花”，那个家伙虽然是个假熊猫，那也应该叫“熊猫”。
于是，新名字就出现了——花熊猫！
可惜天不遂人愿，两个小学渣都不会读写汉字——“猫”。
他们只能手舞足蹈地冲着小依娜一边比划着，一边学猫叫。
学渣们的世界岂是脾气爆炸的小依娜所能够理解的？
她不耐烦地看着这两个智障，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写出三个字——花熊喵。
后来，老师在课堂上当众念出“花熊喵”这个古怪的名字时，全班同学发出哄堂大笑，两个小学渣这才知道名字写错了。
下课后，俩人去找老师改名字，刚出教室门就被依娜拖进了厕所，狠狠地揍了一顿。
依娜对他们说，这个名字是她交给老师的，她不同意谁也不能改！
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小依娜又用拳头教育了那两个倒霉鬼好几次，他俩才放弃了再次改名的想法。
花熊喵这个名字也慢慢地被所有人接受了。
每每想起这件事，花宝除了默默地同情花熊喵，更多的却是对依娜的忌惮。
如果说梦中的那片深海，是花宝心中的魇魔，那依娜就是花宝现实中的魔王。
他和花熊喵，并不怕鹿月华的责备，也不怕门英的板子，但是他俩却真的害怕依娜。
从小，依娜就是一言不合动拳头，绝不多说一句话。花宝和花熊喵，就是在这个暴力小妞的爆锤下长大的。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当年那个暴力小妞，已经变成了性感火辣的大美妞。但是，这位姑奶奶的脾气却没有丝毫变化，花宝和花熊喵还是经常被揍得鼻青脸肿，又无力还手。
不过让花宝稍微安心的是，身材火辣的依娜，心智却还像个八九岁的儿童，天真无邪、单纯幼稚。只要花点心思，狡猾奸诈的花宝和花熊喵，就可以忽悠着依娜，成为他们的帮凶。
然而，花宝绝对想不到，此时的依娜已经不是那个幼稚的小女孩了。曾经那个天真单纯的小魔头，正经历着从女童变成少女，从少女变成佳人的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