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令狐冲和盈盈骇然转身,但见离他们不到三丈远的地方,立着一个瘦长青衫的白须老者。盈盈心头大震:“此人能这般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我们身后!我自己倒也罢了,令狐冲习了少林《易筋经》所载内功,内力之强,当世已无几人能及,竟也是一无所察!此人功力之高,直是骇人听闻,若他方才要取我二人性命,那真是易如反掌了!”随即猛然一惊:当世武功如此高强之人,除了——?正想到此间,却见令狐冲一拉她的手,早拜下道:“风太师叔!风太师叔
…..”竟至喜极而泣,声音哽咽。
盈盈连忙拜道:“风……风老前辈在上,请受晚辈令狐冲和任盈盈一拜!”
风清扬又长叹一声,淡淡地道:“你们起来吧,刚才老朽听了你们箫琴合奏······唉!”
声音甚是苍老,末了那声叹息更是凄凉。
令狐冲又磕了三个头,才立起来道:“风太师叔,你老人家身子清朗,冲儿好……好喜欢!”
风清扬则看看天,又看看盈盈,如此交替三番,竟又长叹了一声。
令狐冲深觉诧异,道:“风太师叔——?”
风清扬道:“你学了‘独孤九剑’,在江湖中做下许多大善事,老朽很是喜欢,你若是仗剑行凶作恶,老朽早就……哼!”
令狐冲背上吓出了一身冷汗,原来自己的行迹,风太师叔早已知晓,若是自己有甚劣迹,只怕早就……当下连忙道:“风太师叔,冲儿顽皮胡闹惯了,还望……”
风清扬道:“那怎么是顽皮胡闹,大丈夫行事,只当无愧于心便了,别人怎么说,那只当他是放屁!”
一代武学大宗师,竟然说出这等言语,盈盈“卟哧”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令狐冲则大喜道:“太师叔教训得极是!”风清扬却不管令狐冲,只盯着盈盈道:“你是任我行的女儿,叫做盈盈,江湖上叫你‘圣姑’,是也不是?”盈盈见风清扬目光如炬,连忙低头道:“蒙风老前辈动问,小女子正是任盈盈,圣姑’之言,乃是先前江湖朋友们胡乱传开的。”
风清扬道:“老朽却偏要叫你圣姑。圣姑,你和冲儿已成亲了,是也不是?”
令狐冲和盈盈闻言都是一愣,不知风清扬何以如此说话。盈盈道:“是。”
风清扬淡淡地道:“令尊任我行,也算得上是一代武学奇才了,当今之世,若放手一搏,能在老朽剑下走过五十招的仅数人而已,任我行便是其中之一。可他在西湖底一关十二年,性情大变,竟要做什么千秋万载一统江湖之伟业,那却是自取灭亡之道,却也怪老朽不得了。”
令狐冲和盈盈闻言心头一凛,暗道任我行当日在华山一句话未说完,便觉头晕目眩,气血翻涌,莫非这竟和风老前辈有关么?!
果然便听风清扬道:“日月教中的向问天也算得上是一号人物,居然能看出任我行以十分霸道的内功强行化出体内异种真气,大耗心血和真元,但他说任我行是天年已尽,那却是大放厥词了,哈哈!”
令狐冲和盈盈心头一震,一个道:“风太师叔?!”一个道:“风老前辈?!”但都仅说出四个字,便一齐骇然看着风清扬。风清扬笑了几声,却是殊无喜意,笑声中似有说不尽的索然,末了道:“数十年老朽坐观天象,倒也颇有心得。任我行的阳寿,实是还有三年,老朽本欲待他将教内诸般事务了结,便邀了他与少林方丈方证大师和武当掌教冲虚道长,合他三人之力,与老朽彼此印证研讨武学,没料他戾气大炽,竟要一举屠尽天下英雄,老朽为天下苍生计,只得先助其结束三年阳寿,消弥一场血光之灾,只是这样一来,唉!
老朽的心愿,只怕从此便再难实现了。”
在盈盈大骇道:“风老前辈,你是说家父——?”
风清扬道:“当日在华山,老朽以无形是气助令尊结束三年阳寿,这实是有违天意,但因此而救下数千人性命,大约也不算是有干天和。然世间一切因果循环,皆是有个定数,老朽强自出头,到底还是惹了天怒,唉——”
盈盈竟一时呆了似的,半句话也讲不出来。令狐冲则道:“风……风太师叔,恕弟子愚鲁,不明白你老人家-?”
风清扬道:“冲儿,你可还记得当年太师叔传完你独孤九剑’之后,曾说过的那些话么?”
令狐冲含泪道:“弟子记得。”
风清扬肃然道:“你将它一字不漏的说出来。”
令狐冲点点头,道:“当时太师叔说:从今之后,我再也不见华山派门中之人,连你也非例外’。当时冲儿大觉惶惑,风太师叔又说:“冲儿,我跟你有缘,亦复投机。我暮年得有你这样一个佳子弟传我剑法,实是大畅心怀。你心中有我这样一个太师叔,今后别来见我,令我为难’。冲儿说:“太师叔,那为什么?’太师叔说:‘你见到我的事,连对你师父也不可说起’。弟子说:‘是,自当遵从太师叔吩咐’。然后太师叔你便……便飘然而去了。”
风清扬道:“对,对!好孩子。后来你身蒙不白之冤,屡遭大难,却始终不提太师叔授你剑法之事,大丈夫大豪杰立身处世,该当如此,太师叔很是喜欢。”
令狐冲道:“多谢太师叔!”
风清扬咽然长叹道:“但冲儿可知我今日为何要来见你和圣姑么?”
令狐冲又听他称盈盈为“圣姑”,心头大是惶然,便只摇了摇头。
风清扬缓缓道:“冲儿,可知太师叔今年几岁了么?”
令狐冲奇道:“弟子不知。”
风清扬道:“老朽已八十有七了。”
盈盈此时早清醒过来,知眼前这被江湖中人人敬若天神的风清扬竟是自己的杀父仇人,却又是自己夫君的大恩人,心中正自委决难下,忽听他自言已是八十七岁高龄,不知此言却是何意,便静静地看着他。
风清扬又道:“老朽略有天理,早知风某的阳寿为九十年,不料因伤任我行令其缩短三年寿命,惹了天怨,上天便也将老朽减去三年阳寿,今夜子时,便是老朽毕命之时了。”
风清扬学究天人,他既如此说,自当不会有差。盈盈心中不知是喜是忧,她陡闻风清扬便是自己杀父仇人,为人子女,父仇岂可不报!但风清扬杀任我行确是事出有因,为的是消弥一场浩大杀劫。且风清扬实乃令狐冲大恩人和长辈,要令孤冲杀风清扬为岳父报仇,那直是匪夷所思之事。
更何况纵是她和令狐冲二人联手,只怕也非风清扬之敌
.……令狐冲则大骇,风清扬虽八十七岁高龄,但武功已至通玄,此时一袭青衫,身躯瘦长而硬朗,齐胸的白须随风微飘,直似天外神人一般,说什么令狐冲也难相信再过两个时辰在他心中一直奉若神明的太师叔便会无疾而终!令狐冲和盈盈二人皆目瞪口呆地看着风清扬。
风清扬淡淡一笑,道:“天意难违,区区三年阳寿之薄惩,老朽倒并不放在心上。老朽今日自食其言来见你们,却是另有别情……唉!没想老朽大半辈子清修,到头来对世间俗事仍如此放它不下!”
令狐冲侧然道:“恕冲儿愚鲁,还请太师叔示下。”
风清扬看看令狐冲,又看看盈盈,面露凄然之色。随后仰头观天,竟是良久不语。
盈盈突然对这将死的老人心生侧隐和由衷的敬佩,当下轻声道:“风老前辈,家父他……他做的错事太……太多,死者逝矣,风老前辈也不必太过放在心上。”
风清扬低下头来,呆呆地看着盈盈,神色古怪之极。随即又看着令狐冲,道:“冲儿,若是任我行不死,无论他开出任何条款,你都不会答应他去做日月教的副教主,是不是?”
令狐冲凛然道;“是!”
风清扬道:“任我行是个言出必践之人,当日在华山你坚拒入教,他说一月后便到你恒山杀个鸡犬不留,你信不信?”
令狐冲道:“信!”
风清扬又道:“你虽有少林、武当、峨嵋及天下各路英雄相助,但当时若非‘任教主’是这位‘圣姑’,你恒山一派及天下英雄将会如何?”
未等令狐冲开口,风清扬又道:“方证修行有道却对世事险恶知之甚少,冲虚离道家‘清静修为’略远而又太过自负,你豪侠之气有余但心机深沉不足,你们三人都把任我行太过低估了,区区机关削器之术和二万斤炸药,你们竟以为能奈何得了他么?哼!”
令狐冲大惊,当日知道在恒山埋二万斤炸药之事仅少林方丈方证大师、武当掌门冲虚道长、负责此事的武当清虚、成高和令狐冲五人知道而已,端的是隐秘异常,事后令狐冲和盈盈谈起此事,盈盈饶是聪明绝顶却也是花容失色,不料此时风清扬却一语道破并视若儿戏!令狐冲不由失声道:“风太师叔,这———?”
风清扬淡淡道:“江湖上的奇异之士甚多,至少在任我行所网络的人中,就有三数人对机关削器之术和炸药性能比清虚、成高精通甚多。”面色一凛,又道:“如果当日聚在恒山的天下各派英雄与日月教拼死一搏,那结局将会如何?”
令狐冲也凛然道:“玉石俱焚!”
风清扬摇头道:“不会的。虽说日月教定也会元气大伤,但任我行既说过不让恒山上有一只鸟飞出,那他就一定能做到。”
盈盈和令狐冲都是骇然色变。盈盈颤声道:“不,不,我爹爹他不会……不会杀……杀令狐大哥的。”
风清扬道:“也许他会生擒冲儿,但凭冲儿的脾气,自当力战至死。退一步说,如果冲儿真的不幸失手被擒,这诸多天下英豪为他而死不说,他又有何面目以对九泉之下的定静师太?哼!你道那时冲儿还会娶你‘圣姑’为妻么?”
任盈盈心头狂震,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风清扬厉声道:“冲儿!你自己说。”
令狐冲望望盈盈,又看看风清扬,复又跪下道:“太师叔在上,若真……真是那样,冲儿决不独活!”
风清扬扶起令狐冲,连道了两声“好!”声音中喜极无限,过得片刻,却又长叹一声,喃喃道:“风某为武林苍生计,才做下杀任我行这桩有干天和之事,上天既已减去老朽三年阳寿,老朽决不敢怒半句,却为何还要这般折磨于老朽....….”
令狐冲大惊,道:“风太师叔!风太师叔?!”
风清扬惨然道:“冲儿,太师叔这般年纪,自是一言九鼎,既说过决不见你,那便是不该见的了。你可明白太师叔今日为何要食言而肥么?”
令狐冲连忙道:“冲儿早已不是华山派弟子了,太师叔并未食言。”
风清扬摇摇头,道:“风某言出如山,冲儿休要再为老朽之食言而辩了。”
令狐冲道:“是,太师叔。”
风清扬静静地看着令狐冲,道:“冲儿,你很爱她?”
令狐冲一愣,随即知道他说的“她”是指盈盈,连忙道:
“是。”
风清扬道:“你可知道她叫圣姑’么?”令狐冲道:“那是以前江湖朋友们……”
“冲儿不必多说了,”风清扬淡淡地道:“太师叔今夜食言而出,便是为取‘圣姑’性命,以消弥另一场血光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