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禁夏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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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送你一朵小花花

那场初雪是这座城市今年冬天唯一的一场雪。

不过仅此一场已经足够了。

令人记忆深刻的往往都是那些只来得及在生命中发生一次的事不是吗?

比如错综复杂小巷里的亡命天涯,比如苏妄端着粉色保温瓶喝牛奶的画面,比如天台上风吹过的两只蝴蝶结,比如这场和他一起打过雪仗的初雪。

正是因为有且仅有一次,才会格外珍惜,时不时便从承载所有回忆的匣子深处翻出来重温回味,细细品嚼,让自己永远都能将其记住,不遗忘哪怕一点细枝末节。

那它便可以是无数次。

只要你想,便可鲜活地在眼前复现那些美好,无论何时何地,无论过去了多久。

有时陈希会想,如果能永远是冬天就好了,尽管她厌烦极了冷风,但那样她便有看不完的雪;可以每天拖上她的同桌打无数次雪仗;再比赛堆个雪人,赢了就笑话他,输了就耍赖把他的雪人推倒,她向来最会耍赖;把一捧雪悄悄塞到他衣领里看他冻得瑟缩的模样,尽管她知道她根本不会舍得这么做;玩累了再一块儿往厚厚的雪地里并排倒下,任由雪花落在脸上,似电影里的场景,漫天白色雪花如梦似幻,起身时雪地上会留下他们一大一小几乎黏在一块儿的痕迹,再逐渐被新的一层雪覆盖;最后再一起捧着暖宝宝解救冻红的双手。

好吧,她的同桌大抵不会陪她做这些幼稚死了的事儿。

就如同四季也不会不轮回。

注意到冬天几乎无声无息的消逝,是逐渐回暖的天气,融化的积雪,变薄的校服,以及窗边那棵枝丫都快戳破窗户的大树重新长出的绿油油的嫩叶。

都是些太过寻常又自然的过渡,再惊觉时冬日已未剩多少。

四季轮转,又是一个轮回。

冬天悄然离去。

春天如期而至。

……

她和苏妄的关系表面上看似乎一成不变,又似乎有什么随着春日的生根发芽万物复苏在悄声改变。

两人竟在这方面达成了莫名又无言的默契,无人主动去深究那改变,似乎对其都带着放手不顾顺其自然的想法。

吹拂而来的风不再是她总骂骂咧咧着能把人都吹成傻子的寒风,而是温暖和煦、让人巴不得浸泡其中融化其中随之一起流浪天涯的春风。

冬天冻坏的脑子好像快被这令人心旷神怡的春风给解救出来——尽管苏妄并不这么认为。

陈希对这种温度和力度都适宜得刚好的风毫无抵抗力,走在上学的路上风起时会高兴得小蹦个两下,也愈发理直气壮地往原本只属于他一人的天台跑,美名其曰天气变好了让他的同桌上来一块儿吹吹风怎么了别那么小气巴拉的嘛有福就该同享。

当然她也不是天天去,去的话都是经过他的同意的——他有时候也没亲口说同意,但也没拒绝,陈希权当默许处理屁颠屁颠跟着人上去了——无论如何那总归是苏妄的私人领域,是他想一个人呆着时为数不多可供选择的去处,她不该也不会剥夺。

那栋教学楼的学生便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儿——经常出现的本不是他们这栋楼的学生不只有苏妄了,还多了一位长得也很漂亮的女孩儿,竟能自由出入那天台。这件事一度在他们那栋楼传疯了,午休时总有人宁可不吃午饭也要在楼道处徘徊好一窥女孩儿的模样。开始时肯定是震惊的,不过久而久之大家也习惯了,甚至有的还跟陈希混了个眼熟,在楼道或走廊遇见时她还会主动打个招呼。

他们坐在天台,有时候会一如既往地由她先挑起比小学生还要幼稚的对话;有时候仅仅是安静地并排坐着闭上眼感受春风;有时候她会先跑到小卖部买点吃的,再带上来和他分了吃——这被她兴致勃勃地说成像是在野餐,他倒觉得和无处可归的流浪汉只得坐在路边吃东西差不多——他偶尔会和她一块儿吃,但多数时候还是听她在一旁吧唧吧唧吃着,奇怪的是他听着这些吵死人的塑料声或嚼食物时难免发出的一点声音,竟也能睡得安稳,甚至更甚。

呆的位置不固定,基本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他们都呆过——这些位置自然是苏妄选的。有时她上来得晚了还得像玩抓迷藏似的在天台战战兢兢地转一圈找躲在某个角落的苏妄。

那一方算是开阔的天台几乎每个角落都留有他们的痕迹和身影,随意瞥向的一处都是一个故事。

如同相约好了似的,凋零的花朵几乎同时间重新绽放,走在校园里无论哪条路上都能瞧见姹紫嫣红的花儿,空气里总飘荡着似有若无的只属于春天的花香,仿佛少女身上自带的清香,轻轻闻一口都能令人迷醉。

在某天他默许她上来天台的午休,她一如往常先到小卖部捎了两个面包外加一颗牛奶糖,听见脚步声的苏妄睁开眼,抬手要接过面包,手心落下的却是一阵轻飘得几近没有重量的触感。他垂眸一看,入目的是一朵他好像不经意间在他们那栋教学楼下的花圃里瞥见过的一朵不知名红色花朵,此刻正妖冶至极地躺在他手心里。

他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看她,无声问:又在搞哪一出?

陈希歪着脑袋笑:“路过觉得它开得好看就摘下来送你了,是里边开得最漂亮的一朵!”

苏妄搞不懂陈希的脑回路。

无缘无故送他花就算了,还送这种骚得要死的红色的花。

她在暗示什么?又要表达什么?

他无奈地撇撇嘴,对她这些突发奇想说干就干的行为已经习惯了。

陈希已经能无所畏惧地拽苏妄手腕了:“哎你别扔啊,我特意选的,选了好久,得好好收着。”

苏妄不理解收这种没几天就会变得干枯丑陋不复此时的新鲜冶艳的东西有什么意义。

但他还是点头:“行啊,等会儿就拿去和警卫举报你偷摘学校的花。”

陈希被逗笑:“我可是送给你了啊!拿着花的是你,人赃俱获的也是你。”她借花献佛了就忘恩负义,“才不关我的事儿呢!”

不过苏妄最后还是背着她做了这件没意义的事。

陈希也是在很久以后,才无意间在他的一本书发现夹在其中已经干枯的这朵花,尽管颜色早已不再鲜红,但形状被保留得很好,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当初那多花。

这个春天除了和缓的微风、花朵的馨香、温暖的天气,还有连绵的阴雨。

天气好的时候特别好,下起雨来的时候就特别恼。

陈希恨透了雨。

皮肤表面变得黏腻,溅起的雨水会弄脏小白鞋,噼里啪啦砸下的声音有些吵,最主要的还是不能和苏妄去天台。

苏妄倒无法理解陈希。

他恨透的东西多了去了,雨和这些比起来似乎都变得不值一提。

到目前为止,于他而言,新的一年似乎真的是一个挺不错的一年。

那个不能称之为家的地方最近几个月也出乎意外的平和。

恍惚间会觉得自己是个平凡的十八岁高中生,会被逮着在天台一起吃东西,会在上课被同桌戳戳手臂说悄悄话,会在回去的路上抬头看看今天的月亮是圆是缺。

一切都那么岁月静好,细水长流般能这么在潺潺流水声中平静又缓慢地度过这短暂的一生。

他有时会挺突兀又荒唐地想,大抵是平安夜那颗系着蝴蝶结她历经风霜捧到他眼前的苹果和那句“平安顺遂”,以及跨年夜那个漆黑又寒冷的天台上同样系着愚蠢的蝴蝶结——还是两个——的人在新年第一秒附于耳边的一句“新年快乐”,让他从此往后都能如她所虔诚祝愿那般。

平安顺遂,新年快乐。

尽管这么相信很愚蠢——他也始终是不相信的,只有极其少的偶尔会想,好像也不是不能够相信。

后来他才知道,他信任的从来都不是这些虚无缥缈的祝福,而是说出这些的陈希本身。

祝福归根结底不过是一句冠冕堂皇的空话,能让人觉得它在实现不正是因为有人在背后拼了命地想方设法去做到吗?

可习惯了如履薄冰日子的他,在面对这种岁月静好时,恐慌反而会随着日子的消逝日渐积多。

席卷天地一切的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他原本真的快相信了的。

相信那些话只要有人能告诉他便可以成真。

早已不天真的他都快天真地去相信了。

直到再次听见那梦魇般的声音,闻到那股让他反胃得几乎想把所有内脏都吐出来的酒味。

纯洁的天真死在丑陋的罪孽下。

向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