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模思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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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序 规模的变化如何重塑可能性

前些年流行一个词,叫作“互联网思维”,业界人人挂在嘴上,尽管没有谁能确切说清它是什么。不过有一种总结被很多人奉为金科玉律,即互联网生意必须是“可扩张的”(scalable),它是互联网公司的真正价值所在。如果不能规模化发展(scale up),既不会有所谓的“长尾”,也不会出现“平台”。风险投资都热衷于“先花大钱搞开发,然后利用最小的边际成本快速扩张,实现规模化能力(scalability)”的商业模式。

“它能上规模吗?”这几乎是所有人对任何新事物——初创企业、技术、想法——所提出的第一个问题。从小规模开始是可以的,但更大的规模几乎总是被认为更好,或者至少更有利可图。英文中的“规模”(scale)一词来自拉丁语scala,意思是“阶梯”,求规模似乎具有十足的正当性,因为众人皆知,在这个世界上,往上爬总比往下滑要好。

然而,汲汲于这种逻辑,我们失去了对何为适当、什么又真正有效的感觉。这种平衡感正是贾默·亨特(Jamer Hunt)在《规模思维》中试图恢复的。该书的英文书名Not to Scale,如果直译的话,应该是“非规模化”,探讨如何通过将大量的问题缩小到合适的尺度,来实现积极的变化并适应当代社会。

亨特想要表达的是,提高规模并非在所有时候都可取。甚至还会出现极端的情况:“规模与力量不再相关:力量越小、越不可见,其危险性越大。规模已经被颠覆。”现实中,“面对在跨越不同尺度或规模时遇到的各类问题,人们很容易变得麻木。与此同时,每一个局部挑战都被卷入了一个复杂的影响网络中。如此一来,即便是解决小范围的局部问题也会受到更大范围内的条件约束,这种情况着实令人头疼”。

着眼于此,《规模思维》跨越学科和主题,试图对我们目前的社会困境进行透视,并概述在许多“破碎”系统中导航的设计策略。在某种程度上,它构成了我们当前文化的一张X光片,既给出了对我们眼下病状的诊断,也提供了驾驭规模变化所带来的复杂性的处方。

身为纽约新学院的设计学教授,亨特首先讨论了作为人类建构的规模尺度。温度、长度、尺寸、时间的整套测量概念,源于我们对混乱世界施加某种秩序感的需要,因为我们既要舒适地置身其中,又要对其进行量化。

前者是本能的行为。所有的动物,包括人类,都会往舒适的地方靠拢——看看蜷缩在房间一角的狗就知道了。而量化的能力大概是人类独有的,尽管它仍然植根于身体的经验。在英文中,“英尺”和“脚”是同一个单词,不是没有道理的。中国也有类似的测量体验,《大戴礼记·主言》引孔子语:“布手知尺,舒肘知寻。”

然后,我们逐渐从身体上的衡量标准转向更抽象的衡量标准——从法国大革命期间引入的“公制”(也叫“米制”)开始,人类一直寻求精确且通用的衡量体系,究其根本,所有衡量方式都不过是人类的一种知识建构。直到今天,我们又开始转向应用程序和设备来衡量物理世界,它们的特点是数字化和电子化。随着这些程序和设备日渐统治我们的生活,规模显然已与人的经验和感知完全脱节。数字化的非物质和网络的纠缠正在改变我们对规模的看法和概念,并使我们将因果——就设计而言,是设计初衷与结果——联系起来的能力发生动摇。

对此,应对之道是,必须开始把规模理解为一个思考当下的概念性框架。这促成了亨特称之为“标量框架”(scalar framing)的想法,即建立一个从规模的角度进行思考的开创性框架。该框架借用了埃姆斯夫妇的电影技术:起先从一米之外的地方观看一个一米宽的场景;接着,每隔10秒钟,再从10倍远的距离之外观看这个地方,视野也随之加宽10倍。就这样,从个人到邻里,到地区,最终是地球——这时我们已到达107的距离。而在比例达到1024时,地球本身也变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斑点,在浩瀚的宇宙中相形见绌。

亨特说,从人到整个城市,再到行星乃至宇宙,每一次连续的向外的缩放都会重新构建视图,为我们提供新的信息、新的视野和新的思考语境。向内的缩放也是一样。如此构建标量框架就会发现,随着系统规模的扩大或缩小,总会出现新的机会。“就像水在沸点变成水蒸气,或者一只普通的毛毛虫变成一只充满活力、五彩斑斓的蝴蝶一样,当系统规模随着镜头的放大或缩小而发生变化时,我们遇到的各类问题也会发生相变——在这一过程中新的机遇也会显现。”

标量框架可以给我们提供一种灵活的方法,通过复杂的分层来鉴定被忽视的机会、有利害关系的人、制约因素、合作者和新的认识。它也显示出我们常用的两种类型的解决方案的利弊。一种是自上而下的解决方案,这种解决方案可以快速扩展,但很少接受最接近问题的人的反馈;另一种是自下而上的解决方案,这种解决方案缓慢且不可预测,很少能对涉及趋势的转变做出较好的反应。

如果说问题与解决方案之间存在鸿沟,那么自下而上不是建桥的最好方法,但自上而下则不能保证桥会建在需要的地方。为此,亨特提出了一种中间方法,他称之为“搭建脚手架”:设计一个处于中间的框架,它不属于事物本身(脚手架并不构成建筑物的一部分),而是促成许多不同的配置(以便使建筑保持其本身的形式)。这样做的目的不是创造出某个单一的理念,而是为各种结果的出现创造可能的条件。

挑战由此就转移到如何设计协议,以便使更多人能够为集体创造和决策过程做出贡献。脚手架是一个类比:它是从上面设计的,搭建它需要知识,同时必须对过程有所体察。但它同时是自下而上的,必须设计一个开发过程鼓励来自下面的输入,以便捕捉大众的智慧,将很多人的理念综合、优化并使之在最大限度上得以实现。作为一种“中间框架”,它必须内嵌持续的反馈循环回路,将脚手架搭建者同社区连接起来;也必须拥有各种迭代路径,允许过程的结果按照内部逻辑发展,虽然这种逻辑一开始不太明朗。这意味着要随着时间的推移定期调整和修改,不断试错和迭代。

这是一种系统方法,一种在后命令和控制世界中施加方向的方式。所以,我推荐将这本书结合德内拉·梅多斯的《系统之美》一起读,为的是学会整体地、动态地、连续地思考问题,这既是系统思维的要求,也是规模思维的要求。

规模思维,最精妙的例子就是把“10的次方”应用于提高城市自行车骑行率。在10的1次方的尺度上,这种规模的设计可邀请工业设计师来尝试。然后,通过每个次方的加大(例如,10的3次方会邀请城市规划师,而10的6次方和7次方则需要公共政策、供应链、劳工实践等的卷入),贾默揭示了设计中最重要的成分:参与。深读本书,它将改变你对设计、商业、经济和政治系统的思考方式。

胡泳

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