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过一秋八大胡同迎新人 挨一日梨园公子愁旧制
东兴楼虽小，坐满了人，跑堂的杨小二，见马德升搂着两个扬州瘦马进店，有点不悦，这东兴楼多半是老爷们谈事的。还没等他松松皱着的眉头，旁边一个大嗓门抢着说起话来：“哎呀，这不是马爷吗？左拥右抱好艳福。”马德升笑笑，一脸得意忘形，“这新来的姑娘可会疼人，您以后也多光顾绘春楼。你瞧瞧，这个眉间是不是像林妹妹，这个体态丰腴多半是宝姐姐。我跟你说，我把这地儿盘下来，您得空多光顾，也给我捧个场。”“一定，一定，这是肯定的，谁不爱美人啊？您请，您请。”杨小二一见来了有钱的大主顾，也顾不上了，挥了挥毛巾，客气道：“您楼上雅座请，今儿请了昆班唱戏，您有眼福。”“有没有赛兰芳啊？没有她好的，我可不要听，这臭婊子现在被卖到我这儿来，过两天就让她给爷唱两段，怎么着也得是《马寡妇开店》，各位到时候有眼福。她也真是个克夫寡妇的命，刚入了洞房，还没怎么的，郭老太爷就一命呜呼，说白了那就是个扫把星。”马德升得意忘形，上楼都差一点被绊倒，一边不忙着回过头冲大伙显摆，一边分别吻两个手不住地在她两胸前摸索，简直衣冠禽兽。好不容易楼上坐定，杨小二大喊一声“来喽！”，马德升看看杨小二不禁一脸不屑：“今儿什么菜新鲜，上次的虾仁跑蛋难吃死了，这次若还做不好其他菜，哼，我让你们叫那什么天，叫那什么地？”旁边那个长得像宝姐姐的做作地咯咯乱笑：“我说爷，您肯定是贵人多忘事，这都不知道，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哎哟喂，这白姐儿懂得真多，不赏你说不过去。”那个被称作白姐儿又是媚笑：“难为爷还记得我的名，谢谢爷。”马德升突然想起了杨小二，一眼往杨小二那里扫去，杨小二一个激灵：“爷，甭起虾夷儿，虾夷不新鲜，今天厨房刚杀了鸡，做个芙蓉鸡片，乌鱼钱汤也好，还有汆丸子。”马德升抬抬手，打断他：“这些个都不好，我今儿要吃核桃腰。”杨小二面露难色：“啊呦，爷，这核桃腰是厚德福的名菜，我怕这厨子做不好。”马德升突然拍起了台子：“什么话，叫你做，你什么意思，怕我付不起？”“不是，不是，哪敢，我这就跟师傅说，不知道猪腰子今儿有没有？”“没有，没有，买去，我告诉你，今天吃不上，我教你吃不了兜着走，没见我这脸上有通天纹吗？北京城也不打听打听。”“是，是，是。”杨小二战战兢兢往后厨跑去。
这时外面堂里孟雅蕊和贯安已经扮上了，正要登台，只见三喜急急忙忙地往班主哪儿窜，见孟雅蕊和贯安上台了才敢说话：“班主，那边楼上坐着的是马德升不是，我眼有点花，倷看看？”“你眼花，我眼更花，你看得清我都看不清。随便伊，他豁他的胖，我们唱我们的戏。这事谁也别提，千万别让雅蕊知道。”“晓得了，倷放心。”“不成，你就说月如在绘春楼不好，让雅蕊赶紧去看看，把他支开，让小文头快着点扮上，免得出事!”“晓得了。”“这雅蕊戏唱的没话说，事也多，要不是我从小把他当自个孩子看，其他班还真容不下他。”马德升得意洋洋，坐在雅座。三喜忙装出一副跌跌撞撞的样子，在前后门跑了个圆场到孟雅蕊面前，装作一副十万火急的样子：“爷，去瞧瞧月如姑娘，她在里面不好。”“怎么不好？”孟雅蕊停下手中的眉笔望向三喜“不是已经筹了钱给老鸨说我们包了她，不让她接客不是？”三喜眼珠咕噜咕噜，扯了个谎：“这不是一个人住着不习惯吗？老郭家那个婆娘硬是不让阿拉赎伊，总之就是不好，你快去看看。”旁边的贯安头也不抬：“三喜，你个贱骨头，什么时候学会说谎啦，别废话，有事说事。”三喜趁孟雅蕊回头看贯安时，往手上唾了几口唾沫星子，抹在眼上：“孟爷，我不是跟倷白相，快去。”孟雅蕊急忙忙换了衣服，脸上随意用马粪纸摸了摸，水洗了一遍，又用巾子擦了擦，就匆忙走了。贯安满脸狐疑：“人都走了，快说吧，这又是出了什么事？”三喜对贯安做了个手势，两人猫在布帘子前，三喜小心地慢慢掀开一个角冲贯安朝马德升的方向指了指，贯安一看，拍拍三喜，一边说：“亏得有你。赶紧把小文头叫来。一会结束了我们在绘春楼月如那里回合。”
花开两支，各表一枝。孟雅蕊急急忙忙地走向绘春楼，真是秋季里，他买了热乎乎的豆汁并大萝卜腌菜外加蜜饯。老鸨满面春风地迎上前去，张开一口镶金的牙，用带着苏州口音的话问候他：“孟公子又来看月如小姐。”孟雅蕊冲她不耐烦地笑笑，也不用别人带路，熟门熟路地直奔月如的房间，因为不愿意接客，戏班动用了江湖关系，才说动老鸨，所以月如就在后院粗使丫头的屋子里住着，每天做些针线活。孟雅蕊见了在屋里绣花的月如好好的，不由松了一口气，也顾不上先追究扯谎的三喜，在旁边的矮墩子坐下了。于是把豆汁、腌萝卜等放桌上，熟门熟路地开锁，把蜜饯放木箱子里，之后不忘叮嘱：“东西自己可要看好，别被那个馋猫给偷吃了。”月如点点头，一边看着豆汁和腌萝卜：“怎么知道我想这口儿？”“六必居是买不起，这老头做的萝卜还凑合，好好吃。”月如也不客气，一个劲地点头。孟雅蕊这时候脸上不住地流泪，月如看着，也轻轻皱眉：“好生生的，这又是怎么了？”“先生没用啊，让你过这般日子。”“别这么说，我挺好的。”“这次班主找了行会的罗会长，去求了老亲王，才圆了这事，只是这卖身钱太高了，我们怎么也拿不出来。”“我在这挺好的，您诸位的心领了，甭担心。”“我也是卖给戏班子的，如今也不是自由身，幸而班主是个好班主，放心，我在一天，定护你周全。”两人相视一笑，有情饮水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