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路内
萧耳是杭州人,我是苏州人。某日聊起,她说过小时候几次做梦,从她老家的古镇坐上轮船一夜到苏州,所以多年以后,萧耳觉得为 《鹊桥仙》写序的人就该是一个苏州人。巧合的是,四十年前,我正是坐着整夜的轮船到杭州的。苏州的船码头在南门,杭州的在哪里,我从来就没搞清。为了这趟船,我这个苏州人,必须为杭州人萧耳的小说写序,尽管我也未必能讲清,她的故事最终停泊在何年何地。
这是一部气息绵长的小说,它仿佛跨越了时代,又仿佛无法跨过。我想这是我们共同的得失。每个中年人都能标榜过往年代的好,却往往无力诉说曾经的自己。萧耳曾问我 《鹊桥仙》里有没有我喜欢的人物,我说易从、靳天蛮好的——我讲的可能不是小说的人物营造法,而是一种现世的好。我必定是混淆了什么,但这也无可厚非。
萧耳曾给我讲过一段逸事:在一九九〇年代的杭州,男女大学生们,爱得荷尔蒙飙高,便会在深夜骑了自行车,男的驮着女的,驶过苏堤白堤那一座座古桥。这是当时的恋爱仪式,偶尔也有怪力少女驮着男友的,长发飘飘,惊声尖叫。我听了就笑,如果张岱再世,会将这事写进 《西湖寻梦》。
二〇二一年我写长篇小说,有一幕发生在杭州,实在写无可写,就把上述这段编派进了故事里。像小说,像电影,也可以是一段无因无果的 MV。再翻一翻 《鹊桥仙》的稿子,抬头看窗外已经是秋天,只觉得情谊深长,那些写不进小说的故事,还可以坐下来再与萧耳聊一聊。
怀旧像一件打折出售的衣服,在一个标新的年代,易遭贬斥。结果却是,我们眼瞅着所谓的年代一场场过去,所有情绪——伤感、愤怒、嫉妒、痛苦、自恨、失真,统统被打上怀旧的标签,统统贬斥,统统左右无源。要是这样的话,活成另一个张岱先生,也没什么不好。我本想为 《鹊桥仙》写一篇导读,读完稿子发现,萧耳的整本书,就是在为某一事物作漫长的导读,实无必要再由我来概述。我所能做的是把自己涂鸦的一句诗赠还予她。
往事成心事,流年似他年。
2021年11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