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丞兴
江华是一个信守承若的人，星期三，他准时带了一个人过来，是直接过来的，他知道门锁密码。其实每次都这样，夕泽看起来更像是个临时租住的房客，而他则是那个拿着钥匙随时突击检查的包租婆。
夕泽早已忘了这件事，因为那个‘外卖小哥’。
一夜的噩梦不断再加上睡眠的短缺让她觉得浑身无力，连洗漱这个环节都省了，直接下楼随便吃了口早点后又把自己关在书房内。她想用‘专心致志’来驱除疲惫。
书房内被巨大的音乐声震撼，她坐在地上捣鼓着快递箱中那些散乱的零部件，可思绪早已山川大海，手中的实质成了些无用的道具。
她没有听到他们进来，也不知道他们来了多久，直到江华调低了音乐的音量她才发现有人遮挡了自己的光线。
她同时忘记了自己乱糟糟的头发被发箍随意绑着，上身睡衣外随意套了件宽大的毛衣，褶皱的睡裤上还套着一双长筒棉袜子。
她没有起身打招呼，也没客套让座，都是成年人了，想坐就自己找地方，想站就站着，想说就直接说好了。
他们选择站着，她随意的一瞥，视线范围内出现了两双擦的锃亮的黑皮鞋。江华今天居然换了一身装扮——黑色西服。
今天的事值得这么隆重吗？
江华说：“人我给你带来了，我先简要介绍一下他的情况。丞兴，男，身高1.81，体重72公斤，26岁，汉族，学历不高，天蝎座，擅长驾驶、格斗、烹饪，各方面都暂时符合你现在的需求。以后你不要点外卖了，不健康，这也是委托人的意思。你的情况我已经跟他交代过了，需要注意的事项你以后可以加以补充。”
夕泽的手没闲着，耳朵没闲着，脑子也没闲着，只不过她是选择性理解的，其他方面还好，可什么叫‘学历不高，符合你现在的需求’？我就那么没文化吗？
“从今天起他就是你的人了，试用期三个月，如果在这期间你觉得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随时打电话给我，我随时为你调换。”
“还有多少备用人选？”夕泽没有抬头，她在想江华所说的随时，这样的人很多吗？为什么不都拉来站成一排让我好好挑挑？她突然为自己的这种想法失笑。果然，想法这个东西没有高低贵贱的局限性，不管是处在什么位置的人都可以用想法来驾驭现实。
“不必顾忌他的想法。”江华显然不打算回答她的问题。
“什么意思？”夕泽抬头看向江华，捎带着瞟了一眼丞兴。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说过了，从今天起他就是你的人了。”
我的人？听起来不错。
江华没有说话直接走了，留下了一双黑皮鞋，夕泽乜了一眼后继续摆弄着她的‘小工程’。
丞兴没有离开，一直站在那里，夕泽能感觉的到，他在观察自己，而且她能感受到一种排斥和轻蔑的气息。
“需要帮忙吗？”得人钱财替人做事，这是本质道理，即便不愿意。
“不用。”夕泽最大的优点就是会替人着想，而且比其想的更周全。
“那我先下楼了，有事叫我。”
“好。”
丞兴走出了房间，夕泽放下了手中的凌乱起身将音乐重新调大了声音，抽了一张湿巾擦了擦手坐回椅子上，目光迟滞在不停晃动的脚丫子上好久才发现了自己丑陋的棉袜子，她急忙将裤腿从袜子中揪了出来，羞涩和尴尬顿时难以言表。
第一印象算是被她彻底毁了。
刚才虽然只是瞟了一眼，但夕泽已将丞兴归为赏心悦目一类，而自己呢，在他眼中是什么？别致的倒胃口。
没关系，漠不关心和自视清高可以掩饰一切的自卑。
中午的时候丞兴准备好了饭菜叫夕泽下楼吃饭，她洗了手后第一次走进餐厅。
有钱人的房子很有意思，桌子长，椅子多，人少，情凄。到底是桌椅阻隔了情感，还是金钱塞满了头脑？
然而这种生活却是多数人所向往的，包括曾经的夕泽。她虽然不知道这里之前的主人是什么样的人，但她却能自然而然地融入这里的清冷，所以，之前的主人也一定是个孤独的人。
她将桌子中央的一把椅子拉了出来坐下，正对面墙壁上挂着一幅梵高的《麦田与收割者》——世界如此美好，你却深陷孤独，哪怕日光暖暖，麦浪滚滚。
南边窗户洒入的阳光、北边窗外林立的柏木、屋顶之上叽叽喳喳的禽鸟与餐桌前的一具行尸走肉遥相呼应。
四菜一汤算是标配吗？最起码在这张桌子上还算不上，甚至显得有些寒酸。清炒南瓜片、香菇烧冬瓜、干煸豆角、豆豉炒尖椒和一盆豆腐汤。
这些都是夕泽喜欢的素食，在这栋房子里，她似乎没有什么秘密。
“以后做两个菜就可以了，我不喜欢浪费粮食。”
“好。”
这几道菜正合她的胃口，她尝了一口，居然有些不太适应，毕竟多年来她嘴里除了防腐剂和添加剂就是饭店里不要钱的味精和各种佐料的味道，味蕾早已偏离了正常轨道，几乎快忘记家常菜的爽口了，美中不足就是稍微有点儿咸了，大大降低了口感。
能把样子做的如此漂亮不该有这种内容上的失误，江华口中的善于烹饪也绝不会是夸夸其谈，丞兴要么是故意的，要么就是没有真正上心。
夕泽没有说话。她的意识反馈出来的信息是：只有付出的一方才应该有话语权，而作为享受的一方最正确的做法是闭嘴。
在夹菜的过程中夕泽无意间被那双修长纤细的手指吸引，由此目光也顺其自然的移到了对方的脸上：
一双细长的小眼睛眼尾下拉，完美的遮掩修饰了原本的内双，高耸的鼻梁流水线似的下滑扩张，与卷翘饱满的嘴唇恰当的衔接，颧骨凸显，下颌圆润，看得出来，这是个很有上进心且事业心比较重的人，如果跟对了人，将来一定会有一番作为。
跟对了人？夕泽忍不住笑了笑，我这样的人吗？
在丞兴看来，她的这一笑是蚂蚁对大象的嘲讽，他心里翻了个白眼淡漠的看了她一眼后自顾自的吃起饭来。夕泽有些失落，同时也松了口气，没有奢望才能坦然，也不必为自己阻塞的语言寻找出路。
她不怕被万人唾弃，只怕有人突然伸出一只怜悯的手。
空气凝滞、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