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列颠尼亚

公元前320年，一名希腊船长马萨利亚的皮西厄斯（Pytheas of Marseilles）对科尼什半岛（Cornish peninsula）进行过一次探访，而这座岛屿第一次被写入历史就是在他对此探访所作记录的一个段落中。皮西厄斯描述了当地人如何开采锡矿，然后用覆有兽皮的柳条船将其运到现在的圣迈克尔山（St Michael's Mount），在那里将其卖给主要是从高卢（Gaul）来的外国商人。皮西厄斯后来环游了整个岛屿，这是一项了不起的成就，让文明的希腊世界得以一窥这个将被罗马人称为不列颠尼亚（Britannia）的国家。他记录道，当地人住在用枝条编成的房屋或木屋里，把粮食储存在地下粮仓中，喝用玉米和蜂蜜酿造的啤酒。统治他们的是许多国王和酋长，如果要打仗，他们就会坐着双轮战车上战场。

在此之后，寂静降临，英国再次成为神秘之地，只有等到罗马人到来时才会将这神秘驱散。这个谜团之所以能被解开，是因为罗马人如希腊人一样能读会写，我们能够讲述这个岛屿的历史，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他们写下的东西。但这是从他们的角度去看的历史，因为他们战胜的是一个目不识丁、没有留下任何文字记录的民族。我们只知道由罗马人单方面书写的故事。毫无疑问，凯尔特人一方的故事会截然不同。

皮西厄斯让我们对那个社会有了初步的了解。凯尔特人是来自多瑙河上游的部落，他们从那里向外四散开去，最终定居在意大利、西班牙和不列颠。他们是农业民族，住在农场或村庄里，饲养猪、山羊、绵羊和牛，用浅犁耕作土地，生产玉米，然后将之储存在地下的坑洞里。这样的定居点可能会很大。定居点四面环绕着防御性的栅栏或土堤，至今仍存在于多塞特郡（Dorset），多切斯特（Dorchester）附近的少女城堡（Maiden Castle）就是其著名范例。事实上，凯尔特人是一个先进的民族。他们会纺线、织布、制陶，此外还擅长金属制品。他们的一些已经被挖掘出的手工制品美丽非凡，采用的是大胆的抽象形式。他们大约在公元前700年来到英国，很快就取代了已经在那里的原始民族。

凯尔特人有着引人注目的外表：个头高大，皮肤白皙，金发碧眼。他们的日常服装包括一件及膝短袍，外罩一件用胸针系紧的斗篷。他们喜欢鲜艳夺目的色彩和黄金饰品。每个部族都控制着该国的一个地区，比如东北部的伊塞尼族（Iceni）和北部的布兰特族（Brigantes）。每个部族也都有自己的国王，国王下面的人被分为三个等级。一个等级是贵族及其扈从，他们的首要任务是战斗。他们骑马或乘战车进入战场，发出骇人的叫喊，威风凛凛地挥舞着铁剑，令敌人无不闻风丧胆。接下来的等级是德鲁伊（Druids），他们来自贵族阶层，其角色是担任法官和教师，但最重要的是通过符咒、魔法和咒语来与神打交道。凯尔特人臣服于以森林、河流、海洋和天空之神的形式出现的超自然力量。宗教仪式和典礼在神圣的小树林里举行，在这些仪式上，若是众神发怒，人们就会将关在枝条编织的笼子里的人活活烧死，以这种形式来赎罪。处于贵族和德鲁伊之下的是广大民众，他们不过是在土地上劳作的奴隶。凯尔特人是一个有着强大传统的民族，这些传统会以口述的方式代代相传。

在大约六百年的时间里，他们遗世而居，未受干扰，直到公元前1世纪中叶，尤利乌斯·恺撒决定征服他们。令他产生这一念头的是，他得知，他刚刚在高卢征服的卑尔盖人（Belgae）的另一个部落位于英格兰西南部，他们与其在法国西北部战败的同胞有过接触。公元前55年8月26日，约一万名士兵和五百名骑兵从布洛涅（Boulogne）扬帆起航，在多佛（Dover）和迪尔（Deal）之间的某处登陆。高效的罗马军队在驱逐当地凯尔特人酋长时所向披靡。恺撒仔细地观察了凯尔特人的战斗方式和投降速度，决定在第二年卷土重来。公元前54年7月6日，一支规模更大的军队扬帆起航，这次有五千名军团士兵，也就是步兵，以及两千名骑兵，乘坐约八百艘战船。他们与前次一样在同一地区登陆，再次击败了不列颠人，但是，由于舰队在一场风暴中被毁，他们被迫返回海滩以修复它。与此同时，不列颠部落首领卡西维劳努斯（Cassivellaunus）召集不列颠人起而反抗。随后，罗马人开始向北推进，跨过泰晤士河，征服了整个东南部。冬天的来临意味着他们必须在真正恶劣的天气到来之前横渡海峡到达高卢，因此他们与不列颠酋长达成和解，后者交出了人质，并承诺缴纳年度赎金。

之后是一个世纪的杳无音信。其原因很简单，因为在这几年里，发生了一系列导致罗马帝国建立的惊天动地的事件。在血雨腥风的激战引发了那一事件之时，一个位于罗马帝国边缘的岛屿是无关紧要的。四个世纪后，当罗马人抛弃不列颠时，这种情况将再次发生，这一次，帝国需要军队在其心脏地带提供支持。在这段间隔期，凯尔特王国变得更富组织性，其拥有的部落包括：治所在西尔切斯特（Silchester）的阿特雷巴特人（Atrebates），集中在圣奥尔本斯（St Albans）附近的普莱森林（Prae Wood）的卡图维劳尼人（Catuvellauni），集中在科尔切斯特（Colchester）的前身坎努罗杜努姆（Camulodunum）的特里诺文特人（Trinovantes）等。除此之外，在西南半岛以及威尔士和苏格兰的山区还生活着极其原始的部落。

罗马人回到这个岛上来只是个时间问题。对它的征服一直保留在议事日程之中，但直到公元（Anno Domini，即“耶稣纪元年”）40年才有一支军队准备入侵。事实上，那次入侵在最后一刻被取消了，但四年之后，发动一次大规模进攻的条件万事俱备。在不列颠国内交战的部落呼吁罗马人进行干预。更重要的是，罗马人意识到了该岛在矿产资源和玉米生产方面的潜力。他们也知道，除非在不列颠将德鲁伊教消灭干净，否则它将继续在高卢长盛不衰，与之相伴的是令他们深恶痛绝且骇人听闻的活人祭祀。最后，一个绝非最不重要的因素是，新皇克劳狄乌斯（Claudius）迫切需要一场伟大的军事胜利来确保他对帝国的权力。

4月底或5月底，由奥留斯·普罗蒂乌斯（Aulus Plautius）率领的总人数达四万人的四个军团横渡英吉利海峡，在肯特郡（Kent）的里奇伯勒（Richborough）登陆。他们从那里渡过梅德韦河（Medway），打败了不列颠人。为了达到这个目的，罗马士兵必须全副武装地游泳过河，然后进行一场持续两天的战斗。不列颠人节节败退，罗马人勇往直前，渡过了泰晤士河。在那之后，罗马人有次短暂的停顿，以便留出时间迎接皇帝的到来，他带来了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大象。随后，战争得以重启。罗马人向卡坎努罗杜努姆推进，对其发起猛攻并夺取了它，使其成为罗马帝国一个新省份的治所，这个新省份被他们称作“不列颠尼亚”。此时，许多凯尔特国王纷纷投降，来到这个国家仅仅十六天的皇帝克劳狄乌斯离开了它前往罗马，在那里，他因帝国的一场巨大胜利而备受褒扬。罗马人建立了拱门来纪念这些胜利，其中一个拱门上刻着这样的铭文：“他所向披靡地征服了十一位不列颠国王，接受了他们的投降，是第一个把野蛮民族从大洋彼岸带到罗马统治下的人。”

奥留斯·普罗蒂乌斯作为不列颠的第一任总督留了下来，他的任务是继续征服。三个军团朝三个不同的方向出发：一个向北，一个向中部，一个向西。凯尔特人自恃拥有带坚固土方壁垒的高地要塞，对自身的力量颇为自信，但事实证明，这些设施在罗马士兵的进攻下不堪一击。罗马人的大炮摧毁了防御工事并烧毁了大门。在这第一次战役中，罗马人的征服推进到从埃克塞特（Exeter）到林肯（Lincoln）一线。公元47年，奥留斯·普罗蒂乌斯退休，接替他的是普布利乌斯·奥斯托里乌斯·斯卡普拉（Publius Ostorius Scapula），他重启罗马军队的征战，向遥远的北部和西部推进。

凯尔特人并非没有自己的英雄。其中一位是卡拉克塔库斯（Caractacus），卡图维劳尼人的国王，他抵御罗马人长达九年之久。他先是与西鲁瑞斯人（Silures）一起在南威尔士寻求避难所，然后向北转移到布利干特部落（Brigantes），在那里他被击败，由布利干特部落的女王将其移交给罗马人。他和他的家人被送往罗马，在城市的街道上被游街示众。由于民众对这位凯尔特王子的勇气和气度钦佩有加，因此卡拉克塔库斯及其家人得到了宽恕。

更顽强的抵抗者是艾西尼（Iceni）女王布狄卡（Boudicca）。当时来了一位新总督苏埃托尼乌斯·保利努斯（Suetonius Paulinus），罗马人已开始认真地着手对这个国家的殖民。坎努罗杜努姆（科尔切斯特）和维鲁拉米恩（Verulamium，位于今圣奥尔本斯）这两个城镇已经建立，安格西岛上的德鲁伊教圣树林已经被摧毁。不列颠人沦为低声下气的臣民，被迫向罗马人支付大笔款项。拿艾西尼人来说，他们的土地被吞并，他们的女王布狄卡被鞭打，她的女儿被侵犯。罗马人的这种暴行引发了一场由布狄卡领导的激烈反抗。布狄卡是一个性格坚强的女人，一位罗马历史学家这样描述她：

她身材高大，相貌狰狞，目光凶狠，声音沙哑；一头浓密的黄褐色头发垂至臀部；脖子周围环绕着一条巨大的金色颈链（贴颈项链）；她一如既往地穿着一件花花绿绿的及膝短袍，外罩一件用胸针系着的厚实斗篷。

艾西尼人联合特里诺文特人和其他部落，占领了罗马人的新首都坎努罗杜努姆，对其居民施以屠杀。他们打败了从林肯向南匆匆赶来以应对危机的第九军团的部分士兵。维鲁拉米恩和伦敦也落于布狄卡之手，总共有七万人遭屠杀。但保利努斯最终还是集结了他的军团，在考文垂（Coventry）或利奇菲尔德（Lichfield）附近的某个地方击败了不列颠人，布狄卡服毒身亡。

公元77年，克那伊乌斯·埃利乌斯·阿古利可拉（Cnaeus Iulius Agricola）出任总督，正是在他的领导下，不列颠才名副其实地成为罗马帝国的一个省份。阿古利可拉的女婿、历史学家塔西佗（Tacitus）为之撰写了传记，对他进行了栩栩如生的刻画。塔西佗写道：“人们很容易相信他是一个好人，也很乐意认为他是一个伟人。”阿古利可拉出生在高卢，其父是一位罗马议员。他在马赛接受了修辞学和哲学方面的教育，实际上，他是在苏埃托尼乌斯·保利努斯担任总督的和平统治期间于不列颠开始了自己的政治生涯。从那以后，他步步高升，于包括不列颠在内的帝国的各个地方任职，直到最终被任命为不列颠总督，在这个职位上任职长达前所未有的七年之久。在那段时间里，他进攻并征服了苏格兰。整个岛屿第一次处于统一的统治之下，为了庆祝这一胜利，时人在里奇伯勒建造了一座巨大的凯旋门，时至今日，它的根基依然清晰可见。但是，大陆帝国的动乱导致苏格兰被遗弃，正如塔西佗所写的，“对不列颠的征服完成了，但随即又放弃了”。

从长远来看，这次从苏格兰的撤退被证明是罗马不列颠（Roman Britain）崩塌的主要原因。人们自始至终都意识到，只有把野蛮部落坚决地排除在外，这个国家才能繁荣昌盛。最初，罗马不列颠指的是约克、切斯特（Chester）和卡尔雷昂（Caerleon）这三大要塞，建造它们的目的是驻扎其所依赖的军团，但在公元122年，罗马皇帝哈德良（Hadrian）来到不列颠，下令建造一道从泰恩（Tyne）延伸至索尔维（Solway）的长达八十英里的城墙。这是一项巨大的工程，至今仍有很大一部分屹立不倒。城墙至少有八英尺厚，十五英尺高。每隔十五英里就有一个堡垒，每个堡垒之间有两座瞭望塔。此外，还有十六个主要堡垒。在御敌的一侧有一条壕沟作为保护，在罗马人的一侧又有第二条壕沟以方便运输补给。修筑这道墙至少需要九千五百人。

就这样，罗马不列颠得以建立，并和平安全地存在了几百年。塔西佗描述了这是如何实现的：

为了使一个至今仍零星分散、尚未开化因而时刻准备作战的民族能够渐渐适应和平与安宁，阿古利可拉鼓励个人并帮助社区建造寺庙、论坛和房屋……此外，他还对酋长的儿子们进行人文训练，并表达了对不列颠人的天赋才能而非高卢人经过训练的才能的偏爱。其结果是，那些曾经排斥拉丁语的人开始渴望学习修辞学。进而，我们民族服装的穿着开始受到尊重，托加长袍（toga）开始流行起来。就这样，不列颠人一点一点地受到引诱，染上那些迷人的恶习：有拱廊的街道、浴室和奢华的宴会。他们淳朴地称这些新奇事物为“文明”，而实际上，它们是他们奴化的一部分。

罗马人将会留下巨大的遗产，它将改变这个岛屿的面貌及其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