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天山
因差些走火入魔，我在天山修养了近两个月。
天山高冷，是个修身养性的好所在。
一日，一个年华正好的女子来见我，送来两件好看的女裙，一些好看的首饰，一些好看的脂粉，一些好吃的瓜果。
女子先是与我温婉柔和、尽展大家淑女风范地言笑清谈。
见我只是淡淡听着，偶尔应和。
女子脸色逐渐不那么自然。
我对她说：“你今日来，应该还有事要与我说。”
女子不自禁地揪紧了手里的好看的绣帕，连轻轻颦起的柳叶眉梢也是好看的，她鼓起勇气对我说：“我知道你是谁。”
她一双好看的眉眼定定地看着我，好似想剥开我表面的淡淡神容，去看掩在内里的惊慌失措。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得偿所愿见所想见，但我也听说了萧霸天正悬赏十万两黄金要拿我人头。之前还是万两白银。这老贼掳掠半生，颇有些身家。
温珣力排众议执意要将我留在天山，不管闻风而来在天山脚下四处设伏的牛鬼蛇鼠。
天山险峻，易守难攻，是比处在西域雪山的魔宫还要难以突破的所在，二十多年来，天下各大门派势力均或多或少向魔宫屈服，但天山温氏不在其列。
而天山温氏是出了名的要面子，只要我人在天山，哪怕是并不想趟这趟浑水的温氏家主，也不会纵容有人上天山闹事。
“你放心，我不会告发你。”女子大概为没能看穿我的表面伪装而有些懊恼，但还是展示大度对我说。
“我知道冯姑娘你也是出身大家，虽然如今……但是，应该不是不讲事理之人，我曾听闻姑娘过去的声名，但我想那时姑娘只是年少，何况，姑娘几个月前也已经有过定亲，虽然……”
女子自己说着，手里的帕子已经被她自己揪成了乱七八糟的一团，似乎对我的遭遇心有同情，但又不能不捍卫应当属于自己的东西，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自你定亲后，温珣本来都决意放下你，只是谁也没想到……”
她顿了顿，没有将发生在冯家堡、已经江湖皆知的事说下去。
转而道：“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在为你的事奔忙，为你做了许多，我从未见过他如此在乎一个人，我知道他能做到这样，已是不可能放得下你。
“只是，冯姑娘如今的身份，在江湖上已是容不下，若温珣与你在一起，天山恐将成为在魔宫威胁下的整个武林避之唯恐不及之地……百年来，天山虽积累深厚，但再繁茂的大树，也无法在没有水源的旱地久存。”
女子话到嘴边，几番纠结，终于是一双已经有些泛红的清眸看定我：“姑娘若是心中有他，便不该让他难做。”
我安静听完，告诉女子：“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不会一直留在天山的。”
女子听闻我这话，似乎很有些愧怍：“冯姑娘……”
我淡淡道：“这个抉择无关你今天这一番话，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一直留在天山。我之所以到今天还没启程，只是因为有一些事情，我还需要时间想明白。”
女子脸上渐渐露出放松之色，露出了自来以后第一个诚心的笑容，与我介绍起了她送来的礼物，每一样都是经过她的精挑细选，也都是她喜欢的，她让我看，如果我不喜欢，她还可以给我换成我喜欢的，还向我打听我喜欢什么，只要她能办得到，什么都可以。
年纪轻轻的女孩子，放下了沉重的心事，展现出了她真诚无邪的一面。
温珣能有这样的未婚妻，本是他的福分。只是，目前来看，温珣并不是眼前这个女子的良配。她值得一个更爱她，更将她放在心上的人。只可惜，她似乎已经认定了温珣。
我忽然想起我娘说的，人，要见过更大的世面，也要见过更多的男人，才不至于为了那么一两个，就绊住了做事的手脚。
心脏肺腑突然又牵扯起痛，以为走远的絮语顺着天山的风传到我耳边。
“冯姑娘是深明大义之人。倒是叫我惭愧。”
“小姐，老奴不这么看。”
“怎么了？”
“老奴看这个冯姑娘深藏不露得很，您都给她送了那么多好东西，却不见她笑一下，嘴上那么说，心里不定怎么想，依老奴看，小姐您一日未与温少主成亲，就一日不能放松。以温少主对她的用心，老奴担心……”
“不会的，我能感到冯姑娘不是你说的那样的人。”
“可是小姐……”
“现在事情还没有定论，也许冯姑娘过些日子真的离开天山了，到时候看你拿什么话来说。”
“如果真能这样，老奴倒替小姐安心了。”
“我也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是以后这些话不能再说了。”
“小姐心慈，老奴省得。再不说了。”
主仆二人安静走远。
我抓了一把冰雪捏在手里，慢慢呼吸，平息乱涌的真气，冰雪在我手中很快化水，化雾，升腾而去。最终，我摊开的掌心空空如也，像是什么也不曾抓住过。
不，我不该这么想，娘，和爹，和于光，都不会愿意看见我这么想。
人终有一死，人，总有一死，他们只是比我更先去往了彼方，终有一日，我将与他们团聚，但是，我不能着急，我在人世还有事情没有完成。
我还要循着武英大长公主的足迹，循着我娘的足迹，继续将这条路走下去。
我向我娘承诺过的，我说过会做得比她更好。娘，我没有忘记我说过的话，我会信守我的承诺。请您，一定看好。
我也明白您那时的抉择，我知道，您从来没有想要抛下过我，只是，您也有您的担当、您的路。
可是，这天下的恶人恶事已经太多了，不能总是靠好人牺牲自己来换取恶人可能并不存在的那一丝良知……娘，如果我走了一条与您不那么相同的路，我想，您一定也能理解我。
女子品格的丰碑，有武英大长公主，有您，有沈怀瑜，有前朝那么多位女官，有骆云祯，有当朝永乐公主，……已经，够了。
我有信心，让我的存在于千秋万世而言，重要过当世的任何一人——此后，谁都可以死，独我不能。
女子拿生命去成就信誉的世代已经过去，此后，我将取真正的权柄与力量——去劈开一个新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