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那些年的绝代名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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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车上书

1895年,又赶上了三年一度的会试之期,在万木草堂一起发奋用功了四年的师生再次聚集在北京。

而北京用来迎接各省举子们的却是行装甫卸,厨尘未洗,甲午战败,北洋水师全军覆没,慈禧一个庆寿用去国家半年的收入……

举子们慷慨激昂,议论纷纷,气色愤然,步履匆匆,但因考期临近,所以首先讨论的还是考与不考。结果多数人认为:考了再说!

风声鹤唳,这在慈禧手下那帮守旧派身上尤为明显。他们里外不得安心:外忧日本兵攻占辽东,内怕康有为榜上有名。

主考官徐桐着了难,神经高度紧张,与几位副考官说定:凡是文笔肆意、思路悖谬、风格像康有为的卷子一律舍弃,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人。

但是在放榜那天,康有为却以第八名的成绩中了进士,而梁启超则落榜。

一群守旧派瞠目结舌。

其中副考官李文田虽同为守旧之辈,却大有爱才之心。他满目惋惜地拿起那份自己批示的卷子,看了名字:梁启超。

这一份卷子,情含真挚,语富才情,字迹亦娟秀,李文田认为无出其右。

而徐桐阅后,认定不是康有为便是其门生,丢在一边。

李文田据理力争:“如此判法,还能判出状元吗?”

徐桐不以为意:“出不出状元无所谓,只要不出康有为便好。”

李文田只得“抑而不录”,无奈地在其卷末批上了“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一句。

开心的人还没来得及开心,伤心的人也没来得及伤心,皇榜之上牵绊的焦点立刻被另一种更为巨大的疼痛吸引。

1895年4月,《马关条约》签订的消息传到了北京,在京应试的举人义愤填膺。

康有为敏锐地觉察到“士气可用”,立即找梁启超商议,决定联络各省公车(举人)上书拒和,由梁启超起草万言书。

两天之后,“上清帝万言书”写成。

康、梁联合18省举人于松筠庵集会,与会者一千二百多人签名,通过了梁启超起草的万言书。

4月8日各省举人“连日并递都察院,衣冠塞途”,人群汹涌,群情激奋。

但是,万言书遭到都察院拒收,理由是皇帝已盖上印鉴,无法挽回。

都察院门前一里多路浩浩荡荡的公车队伍渐渐散去,举子们陆续离京。台湾举子离京时更是泪洒长街:来时台湾为中国的宝岛,去时却已赔割给了日本。

离别之后,梁启超枯坐于新会会馆,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一种比起与恩师、与挚友离别还大得多的孤独。

“虎豹狰狞守九关,帝阍沈沈叫不得。”

如何事业有成?有朋友,有对手!有出类拔萃的朋友,有势均力敌的对手!

对手是不需要找的,自己会跳出来;朋友却是要万水千山地寻觅:朋友以神交,可靠莫过于志同道合之士。

梁启超与康有为合计,决定先办一份报纸,再设学会,进而合群会议。

灿烂的前景使康、梁二人喜不自禁。

他们着手办报,取名《万国公报》,名字袭用英、美传教士所办之报,因为他们的《万国公报》在政府官僚中行销多年,便于推广。报刊主笔由梁启超担任,内容则依托对西方社会政治、历史、风情的介绍,发挥“公车上书”的主旨,宣传维新变法思想。

1895年8月,《万国公报》正式发刊,逢双日出版,委托送《京报》者代递,“遍送士夫党人”,使之“渐知新法之益”。

11月,强学会成立。朝廷要员文廷式、陈炽等应允入会,李鸿藻、翁同龢等也在背后予以支持。这是一个改革派和帝党相结合的政治团体。甚至连“伴食宰相”李鸿章也表示愿意捐银2000元,不过被“帝党”要员陈炽拒绝。

强学会成立后,报刊内容转变为“先以报事为主”,《万国公报》改名《中外纪闻》,成为强学会的机关报,梁启超、汪大燮担任主笔。

康有为南下南京,游说两江总督张之洞,筹办上海强学会,于11月成立。

《中外纪闻》收效甚佳,一期便发出3000份。报刊分发给官室富户,初衷是想影响这些在京城握有权柄的人,哪知后来却成了谣言谋反、结党营私的把柄。

《中外纪闻》发刊一个月零五天,便遭到了封禁。

北京强学会遭封禁,上海强学会也随之解散。

这时有一个人站了出来,他叫黄遵宪。

黄遵宪诗名卓著,又精通外文,长期任职驻日、美、英、新外交官。此时的黄遵宪刚从新加坡任满归国。

对于强学会的被封禁,黄遵宪“愤学会之停散,谋再振之,欲以报馆为倡始”。后来张之洞的幕僚汪康年前来商讨办报时宜,黄遵宪提出主笔一职非梁启超不可。

此前,黄遵宪并没有见过梁启超,但在“公车上书”中,黄遵宪便相中了梁启超,称“此子乃栋梁之才”。

1896年4月,梁启超在黄遵宪的邀请下到达上海,统领《时务报》笔政,先后在《时务报》上发表《变法通议》《西学书目表》《论中国积弱由于防弊》等60篇大作。

数月之间,《时务报》行销万余份,“为中国有报以来所未有”。一时之间,四海之内无人不说《时务报》,无人不晓梁启超——时评“舆论之骄子,天纵之文豪”。

24岁的梁启超,已如明星般闪耀。

张之洞饬行湖北全省,“官销《时务报》”,并亲自写信给梁启超,“甚盼卓老中秋前后来鄂一游,有要事摹商”(梁启超,字卓如,张之洞称其“卓老”,尊崇揽才之心跃然纸上)。

1897年初,梁启超前往武昌拜见张之洞。

张之洞大为兴奋,破例打开中门相迎,并问下属:“可否鸣炮?”(按成例,只有在迎见钦差大臣时才开中门、放礼炮。)

后因下属以西太后(慈禧)附耳提醒,张之洞才放弃了鸣炮的念头。

张之洞邀请梁启超是为了请他担任“两湖时务院”的院长,并在总督署办事,提供月薪“千二百金”。

梁启超左右为难,最终还是放不下《时务报》,再三“固辞”回到了上海。

梁启超虽然拒绝了张之洞的邀请,但立马写了一份诚挚的书信以期维护关系。他以为有张之洞的支持,《时务报》会办得更顺利。

不过,他到底是单纯的。他也一直都是单纯的。他不知道:文人之于官僚,从来都是被利用的关系。

不久,张之洞便因《时务报》上一激进康学“改制”说,授意总经理汪康年引导方向。

一边是主笔对恩师康有为的推崇,一边是总经理对改良派领导康有为的畏惧,双方互不让步之下,汪康年管理起了主笔,将梁启超的稿件任意修改,多人的文章被“腰斩”。

而此时的梁启超却远在岳麓山下、橘子洲头,力不从心地“遥领笔政”。

原来,1897年11月,梁启超应谭嗣同、黄遵宪之邀到长沙,当时汪梁之争如火如荼,梁启超对长沙时务学堂的中文总教习一职是有一番谋划的。

长沙时务学堂,实质是准备维新变法的政治学堂。在这里,他认识了他的学生,后来的云南都督、护国战争的组织者和领导者蔡锷。

1898年3月3日,面对汪康年越来越肆意的举动,梁启超忍无可忍,书信一份遥寄上海,愤而辞职。《时务报》自第55期后再无梁文。

几天之后,他便收到康有为的书信,命他“即刻赴京”。

《时务报》馆小楼上的洋蜡熄灭了,维新的万丈光芒却冉冉升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