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故事
“殿下还请稍候，艾普西隆大人很快就到。”一位双指神官深深一礼，缓步退出门外。
路西亚静静打量着周围的陈设，从进入双指教堂的一刻起，他就发现这里远比王都其他教堂低调简朴，不仅建筑规模上远远小于黄金树大教堂和古龙大教堂，就连内部陈设也极其简约。
触目所及的墙壁只是以素净的纯白方石简单堆砌而成，屋顶和各处角落也没有配备任何魔能灯具，仅保留了最低限度用于照明的烛火。
更特殊的是，这座教堂内部根本没有留给信徒的礼拜堂和祈祷室，只有十余间供神官们使用的小型殿堂。
它存在的意义好像从一开始就并非吸纳信徒、宣讲教义，而仅仅是一片神官们用于侍奉双指，再由双指沟通无上意志聆听神谕的圣地。
路西亚只等待了不到两分钟，黄金树圣印记便浮现在了空中，金色的流光凝聚出双指艾普西隆的身形，它依旧身着那一袭纹饰着法环图纹的白袍，腰部以下仍然是两条让路西亚别扭至极的金光腿脚。
“殿下，”它深深一礼，“如您有所传召，我会立刻前往瓦雷利亚殿，又何必劳驾亲自造访。”
“艾普西隆神使客气了，请坐。”路西亚微笑颔首道。
艾普西隆闻言再度微微躬身，随后在一张特制的宽大椅子上落座。
由于对方的特殊构造，路西亚不得不跳过察言观色的环节，稍稍斟酌了一下语句便出言道：“这段时日一直忙于修炼，始终没能抽出时间见神使一面，实在是我的不对。然而今日来此，是有两件事想请神使教我。”
“殿下请讲。”
“其一，恕我冒昧地问一句——”路西亚目光直视艾普西隆。
“神使身负的使命，究竟是维系两位陛下执掌的黄金律法，还是辅佐我成为下个时代的神明？”
此话问得极为尖锐，艾普西隆却毫不犹豫道：“律法是神明统辖世间万物的规则，因此每当神明更替，律法自然也会有所变化。殿下既为无上意志亲自册封的神人，他日倘若登上神明之位，变更当前的黄金律法也在情理之中，故而无上意志赋予我的使命，仅仅只是辅佐殿下一人。”
作为那位至高无上的神祇在人间的代言者，又身处双指教堂这片接受神谕的圣地，艾普西隆既然能将这番话说出口，便不存在一丝一毫欺骗的可能。路西亚如此直接尖锐地询问此事，正是为了以最简洁有效的手段判断艾普西隆的立场。
如今看来，至少在无上意志所允许的活动范围内，这位双指神使是完全站在自己这边的，这也与他最初的预测基本相同。
“我明白了，”路西亚沉默片刻道，“既然如此，我还有一件两难之事想要求教神使。”
艾普西隆闻言说道：“殿下想要问的，是否为明日拉达冈陛下设宴接待卡利亚使团一事？”
路西亚心中一惊，不过想到双指背后站着那位至高无上的神祇，能看到这一步也不算离奇，于是颔首道：“不错，拉达冈陛下以私人名义邀我前往罗德尔湖畔，按理说自然该去，但陛下与卡利亚王室的往日积怨深重，明日宴席之上穆格拉姆骑士极有可能发难，我若出席无异于自陷泥潭。”
“明白了，”艾普西隆的两根指头微微弯曲，“虽然因为立场之争，殿下素与拉达冈陛下有隙，但殿下并不愿意激化这种矛盾——另一方面，卡利亚三位半神皆是陛下的血脉，殿下又不想卷入这场无妄之争，以免徒受其累，对吗？”
路西亚微笑道：“神使之智，实在令我心生敬佩。”
艾普西隆略作思考，道：“殿下实则已经将当下形势看得极为通透，我所能提醒殿下的只有一句话——既是两难，必当有所取舍，若要取舍，必当有利可图。”
“殿下今日若有闲暇，不妨听我讲几件陈年旧事，之后再做取舍。”
“既是两难，必当有所取舍，若要取舍，必当有利可图......”
路西亚反复咀嚼着艾普西隆这句话，不免有几分振聋发聩之感，当即动容道：“神使请讲。”
“第一件事发生在十年之前，古龙王朝与黄金王朝在罗德尔签订盟约，统一战争至此宣告结束。玛莉卡陛下在盖利德放逐了葛孚雷王与东征军团，回到王都后立即传召拉达冈陛下为新任王夫。”
“拉达冈陛下是效忠于黄金树的英雄，本应立即响应女王传召，可他却在卡利亚王宫迁延数月之久，临走前还留下了那头伴随他征战十余年的红狼。”
“封王大典上，王朝计划举全国之力打造一柄大剑，与女王陛下蕴藏律法之力的石槌对应，以作为拉达冈陛下执掌律法权柄之象征。不料他却执意拒绝，最终只同意在蕾娜菈女王赠予的月光大剑上稍作修改，作为此后的佩剑，至今仍时时携带在侧。”
路西亚稍稍一愣，这件事他恰好知道，虽然拉达冈本人背叛了蕾娜菈，但他的红狼却自始至终守护在满月女王身边，直到破碎战争之后，褪色者攻入雷亚卢卡利亚魔法学院时仍然会在讨论室与之遭遇。
而那把后来失落于狮子混种手中的黄金律法大剑，也确确实实是由蕾娜菈赠予拉达冈的满月大剑改造而成，剑身上依旧保留着种种昔日的痕迹。
还未等他思考透彻这件事背后的含义，艾普西隆便继续道：“第二件事则发生在七年之前，拉达冈陛下征得了玛莉卡陛下的同意，两人同时使用槌与剑，从艾尔登法环上剥离了一枚卢恩碎片，包裹在蕴藏生命的星星琥珀之中，由拉达冈陛下亲自赠予蕾娜菈女王。”
“有人说那块卢恩碎片蕴含的法则是生命与延续，也有传言说拉达冈陛下还在星星琥珀中融入了一部分自身的灵魂，以此陪伴昔日的伴侣......当然，后面这些只是宫闱之中捕风捉影的些许杂谈，殿下姑且听之即可。”
“这就是无缘诞生者的大卢恩么......”路西亚心中想道，眉头却微微蹙起，联系起前后这两件事，一个与他认知中完全不符的拉达冈的形象顿时建立了起来。
那个浑身上下充斥着神性，几乎已经看不出人性痕迹的男人，似乎也有着充满人情的一面？
正此时，艾普西隆又道：“最后一件事，则是过去的数年间，拉达冈陛下曾多次离开王城，于亚坛高原西南的绝壁边缘向千里之外眺望。他每每于破晓之际出发，披星戴月而还，并且总是会拒绝一切宫廷近卫的追随。直到近两三年来，他去的次数才渐渐减少。”
它微微躬身，道：“我的故事讲完了，不知殿下是否有所收获？”
路西亚拄着下颌，脑海中翻涌着与拉达冈有关的一切记忆与信息——那个男人一面充斥着光辉伟岸的神性，一面又流淌着有血有肉的人情，他对黄金律法基本主义的维护已经开始走向极端的地步，但又对昔日自己亲手背叛的爱人与子女念念不忘，甚至肯剥离法环碎片作为赠礼......
路西亚原本猜测女王与拉达冈的矛盾实际上是人性与神性的割裂，然而现在单单在一个拉达冈的身上，他就再一次看到了这两种激烈冲突的特性融为一体。
无论未来如何发展，至少如今的拉达冈还不是纯粹的律法化身，他的身上仍然闪烁着几分属于人性的光芒。
沉吟良久，他缓缓开口道：“神使是想告诉我，拉达冈陛下仍然对卡利亚的王子和公主们心怀牵挂——如果我可以成功缓和明天那场冲突，即使是他，也必然会欠我一个必须偿还的人情，对吗？”
艾普西隆轻笑一声，道：“殿下既然找到了利益所在，那么便可以做出取舍了。”
路西亚起身深深一礼，道：“多谢神使为我指点迷津。”
告别艾普西隆后，路西亚回到瓦雷利亚殿，立刻提笔给拉达冈写了一封回函，同意出席次日的宴席。
写完信函，他轻轻敲打着桌面，另一只手则轻抚着雪莉柔顺的皮毛，心中思考着明天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形——和拉达冈的“交易”达成之后，无论届时发生什么，只要他能保证宴席平稳结束，就算是真正在王都扎稳脚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