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臂章

精美的臂章，

带着工业的冰冷，手工的灵动，无尽的勇气。

精美的臂章，戴在了十二万船员的左臂上，从舰长到普通船员，从维修对接员到低技术机器人，蛇王舰标志下方，是精美的花纹，这是英雄的臂章，这是蛇王舰的荣耀，这是死亡。

颠簸的蛇王舰，

并没有减速，巨大的陨石团，被引力束控制着，里面的石头，从直径十几公里到几米不等，陨石团，整体呈长椭圆形，像蘸满了墨的毛笔，拉着长长的尾巴，陨石块不断的撞击在一起，不少陨石被弹出来，逃脱了引力控制，欢喜着滑向漆黑的深空。

一颗，

巨大的蓝色行星，就在飞船下面，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这是蛇王舰，这艘巨型战舰身上布满了撞痕，同样密集的修补痕，带着穿过宇宙的沧桑，无尽的时间里，再好的飞船也会被撞烂。现在已经无须担心，这是最后一天。

无数船员，无数机器人，恐惧的奔跑，涌入动力区，参与紧急救援，他们，从我的身边冲过，带着风，带着青春，带着恐惧和勇气，他们不知道真相，他们，或许都知道真相。

我是唯一没有佩戴臂章的人，

我是一个机器人，我是这艘舰的大指令长，我叫八五二。

这是一艘蛇王舰，

在遥远的巨蛇星系，遥远的古代，古老的巨蛇王族强大无比，控制着一切，他们创造了繁荣，光辉，荣耀，但强大总是带着狂妄，他们因此失败，走向大毁灭，更为强大的星牧们，接管了巨蛇星系，他们，开始了永无休止的扩张，数以百万计的大流星团舰队，飞往宇宙。

我们只是其中最普通的一支，大流星团舰队，已经飞出银河系，织女星系，是这趟单程远征的终点，是大流星团舰队，最后一个星系。

所有的星牧，都将去往终点星系，他们必须在巨蛇王舰上，决不允许登上任何一支中途的登星舰队，这是登星法第一条法则。但那些野心勃勃的星牧们，渴望封地，总是偷偷藏在登星舰队，图谋行星和整个星系，他们因此而邪恶，舰队很难抗拒星牧的封地许诺，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抵抗诱惑，蛇吭这样正直的人，并不多。

我穿过蜿蜒的巨大舱道，穿过流水一般的人群，缓缓走着。

这艘巨大的战舰上，只有十二万人，只剩十二万人，每个人，都佩戴着精美的臂章，这些合金臂章，大部分是离舰机器人们制作的，少部分，是分流出去的船员们手工加工的，带着祝福，带着感激，带着信任。

十二万人，是维持这艘巨舰运转的最低员额数，既有巨蛇族人，也有机器人。

船员们，大部分是蛇王舰的人，我也是这艘舰上的人，我看着熟悉的舱室，两千三百万年了，我活了两千三百万年，在机器人中不算长寿的，但也不算短命，在这艘伟大的战舰上，我见证了一切，光明的，黑暗的，暖心的，寒心的，无数巨蛇族人，外星苦力，机器人，来来往往，就像时间，就像河流，永不停息，奔流向前。

今天，是这艘伟大战舰的终点，

蛇远号，已经升为新的蛇王舰，登星总长心括的命令，很早就已经全舰下达，或许蛇吭，更适合当登星总长，他总是沉着冷静，他总是让人相信，未来是光明的。

撞星舰的舰长，也是登星先锋团的先锋官，他死后，第一战备先锋官沅帧，将成为新的先锋官，但愿那个姑娘，能控制住分崩的先锋团。第二，第三战备都死了，今天之后，她只能独自面对，我祝福她。

蛇吭舰长，

和他的舰队高层，舰长卫队，技术随从们，是从其他舰上，紧急调换的，共计有八千人，其中有三千，是机器人，我从没见过这么多机器人，在明知是死路的情况下，依然追随而来，他们的勇气，让我看到了舰队的希望。

我也愤怒，舰队的卑鄙，从未改变，舰队的阴谋，从未停止，星牧们的旧仇恨，延续到了舰队，延续到了今天，到今天，他们还是容不下那个可怜孩子的后代。

每一艘战舰，

核心高层有七个：舰长，大指令长，船监，副舰长，通讯长，医疗长，维修对接员。

我是这艘战舰的大指令长，蛇吭舰长的大指令长看我很不顺眼，苍老的通讯长，半个月前死于心脏病，美貌的副舰长申请，将大指令长调任通讯长，完美解决了冲突，他们无数次劝我离开这艘舰，我拒绝了，一半是因为他们，一半，是因为这艘战舰是我的家。

大指令长，负责将指挥舱的所有指令，同步传输到飞船各区，并实时回馈，是仅次于舰长的核心职位，他们并不熟悉这艘战舰，我能数得清每一颗螺丝，每一根问题线路，他们不得不承认，我让他们死里逃生，至少三次，但我们的终点，就是今天。

我以为我和他们一样，不惧怕死亡，当站在今天的时候，我只剩恐惧，我终于明白，他们那样的勇气，我并没有，我知道，舰队高层们，也没有，舰队高层们只是卑鄙的小人。

蔚蓝的行星，

就在眼前，这是我们的新家园，是那么美，在天王星失败后，地球和火星，将会更加拥堵，三大舰队重新分编为两支，以双壁垒阵列，即将进入太阳系，天王星的救援和系外防御计划，已经同步展开，但舰队的隔阂，不同派系的冲突，星牧们的潜伏，动荡不安，内乱，正在蔓延。

我为他们的未来担忧，我也为机器人叛军，惋惜。

巨大的蛇王舰，

拖着长长的陨石团尾巴，向着地球冲去，生还率是，零，没人能活下来，我们将为舰队撞开，这颗行星的大门，我们将死在撞星里，星核控制器，已经远程开启，气候改造，将在撞击后同步展开。

就是今天，

我们的死亡，是舰队占领行星的开场，我望着巨大透明舷窗外，蓝色的行星。

“给，这个送你了。我懒得戴，碍事！”维修对接员笑道“动力区修复了，和修补司的远程链接已经结束，你可以接管动力区指令传输了。八五二，行星上见。”

“不了，我不能收，太贵重。”我忙道，看着他。这个巨蛇族人很是豪爽。

“贵个蛋！这东西便宜的要死，收着！不给面子！！我找你麻烦！！”维修对接员扔给我，我慌忙接住，他正匆忙的带着人冲向动力区。

我无奈的看着他的背影，将精美的金属臂章，小心的放进我的指令盒中，这个暴躁的维修对接员，经常和修补司的人大打出手，带着底层社会的豪爽。

我继续走着，

临时医疗舱，无数伤员，痛苦哀嚎，大医疗长死于感染，新的大医疗长，是个年轻女孩，正在抢救重伤员，不少船员，盖上了白布，他的同伴们，肃立着，流着泪。不少机器人，受了重伤，忙乱里，重型医疗机器人，正在紧急修复，一片杂乱，不远处，不少船员，正将白布盖在机器人身上，机器人左臂的精美臂章，格外显眼。

动力区的撞击，让很多人丧命。

我忍着悲伤，缓缓走着。

大医疗长，伸着双手，她的助手，将带血的辅助装置取下来，她的脸上尽是疲惫，已经连续两天了，很多手术等着她和她的医疗官们，我缓缓走着，为那些匆匆穿行的护士们让路。

“指令长，动力区怎么样了！陨石团没掉吧。”大医疗长远远问道。

“控制住了，修复了八成，有一些陨石脱离了。应该没事。”我忙走过去说着。

“唉！我们不熟悉这里，低估了......”大医疗长叹气道。

她的助手，拿来新的微型手术辅助操作器，安装到她的手上。

“奥对了！这个给你，你应该也戴一个，我不戴了，碍事！”大医疗长，递过精美的金属臂章，我一愣，她塞到我的手里，安装上辅助操作器，急匆匆走进了临时搭建的手术室。

我来不及拒绝。

我打开指令盒，轻轻的放进去，两枚，我苦笑着。

我穿过临时医疗舱，继续走着，这里曾经是武器仓库，分流的船员，将武器搬到了其他船上，巨大的通道里，透着清净，这里人很少，我穿过三个舱室，女通讯长迎面走来，我忙低头，躲着走，想要快速走过去，她是大指令长，要不是通讯长死了，副舰长让她调任，她就要降级，我觉得对不起她。她很凶，我不敢招惹她。

“站住！跑什么！！活路你不走，死路你撞的欢，混账！！拿着，快去死！！”女通讯长呵斥着，把她的臂章，塞到了我的手里，气哼哼的走了。

我攥着金属臂章，精美的花纹，带着灵动，想必是某个老船员，雕刻了它。我看着远去的通讯长，她竟然，把这么贵重的臂章送给了我，我有点感动，我没法拒绝，恐怕她真的会动手打我，上一次当着蛇吭的面，三个侍卫都拦不住她，毕竟我抢了她的位子。

我盯着臂章，沉默着，

我轻轻打开指令盒，小心的放进去。三枚，三枚......

我继续走着，

穿过一个又一个光明巨大，空荡荡的舱室，一个又一个空荡荡的通道，一队重装卫兵，冲来，我站在一侧，恐怕，又发现了袭击，那些受到机器人叛军蛊惑的巨蛇族人机器人，很不安分，关于撞星生还率的真相，已经流传开来，让很多人愤怒，蛇吭的人，和我们，存在一定的隔阂，我们并不熟。调换的时候，我曾经提议舰长高层留下来，控制局面，他们全跑了，没有一个人肯留下，他们不仅怕死，还很无耻，临走前，竟然告诉留在舰上的船员，说是蛇吭舰长敲定的名单，留下了他们，分流了别人。

虽然这个谎言，已经没人信，当今天就是终点，让人兴奋，让人疯狂。

又有三队卫兵跑过去，其中一队是机器人重装卫兵，看来情况不太好，我思索着，苍老的船监，跟在后面奔跑着，已经穿上了太空轻甲。

“什么情况！”我忙问道。

“没事，没事，对了，今天撞星，这个戴上！别怕！蛇吭在等你，快去指挥舱。”苍老的船监把他的臂章，塞给了我，匆匆追上卫队跑了。又有两队卫兵，急匆匆冲过去。

我沉默的看着他们，打开指令盒，小心的放进去。

我急忙奔跑，穿过一个个通道，一个个空旷的舱室，一刻钟后，我来到了临时指挥中心。由于蛇王舰太大，蛇坑舰长，在中部舱室设立了临时指挥中心，以方便控制尾部，貌美的副舰长正在舰首控制中心同步控制，听船员们嚼舌头，年轻时候，蛇吭追过副舰长，没成，我很想打听细节，一直没有机会。我仔细观察他们很久，没看出痕迹。

我来到控制台前，急忙输入紧急对接指令。

“舰长，动力区已经修复，指令已经通畅，对了，船监他们......”我忙问道。

“发现万零留下的电磁雷，他们去排除，有点危险，在侧翼区，那里有一个隐藏武器库，是漏掉的，里边有些重能量武器。机器人叛军......我们还是低估他们了。万零没死，被一个猎神会的猎手救了。还潜伏在先锋团，沅帧……但愿沅帧能抓住他们”蛇吭舰长担忧道。

“我去帮忙排除！我熟悉那里。”我忙道。

“不用了，撞击命令已经下达，五分钟，五分钟后，开始撞星。指令长，你该跟着他们离开，不该留下，你活着，对舰队更有用。”蛇吭舰长惋惜道。

“这是我的选择，这是我的家。”我淡淡道“他们真的，真的提前了？这帮混账！！！”我怒道。

“这是我们的使命。请就位吧，马上开始。”蛇吭忙道，看着全息图上的行星时间。

“遵命，舰长。”我正要走向大指令控制位。

“对了，指令长，这个给你。”蛇吭递过两个臂章，精美的臂章。

我一愣。

“副舰长在主控制舱，我们，不会再见到她了，这是她送给你的，你应该戴着臂章，这是舰队的荣誉，我的也送给你，算作礼物吧。”蛇吭舰长真诚道。

“我不能收！”我忙道。

“收下吧，我们是朋友，我们，信任你。”蛇吭严肃道。

“你们两个，你们两个……是不是，搞过对象。”我忙问道，顿时觉得失言，已经收不回，不过今天，是可以问的，我不能带着好奇死。

“别听他们嚼舌头......”蛇吭严肃道。

我接过了两个臂章，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没追上，彼此错过了......请收下她的礼物，也收下我的。”蛇吭微笑道。

我看着他，反而觉得很不习惯，他很少笑。

“好吧，谢谢你，也谢谢她。”我攥着两个臂章。

“我帮你戴上，就要开始了，我们不在轨道停留，会直接撞星。”蛇吭舰长帮我戴在左臂上，精美的臂章，箍着胳膊，顿时庄严神圣。

“你配的上两个臂章，指令长，能和你死在一起，我们，倍感荣幸。”蛇吭严肃道。

他的手下们，纷纷看来，鼓着掌，他们，信任我，而我总是在防备他们。

我打开指令盒，将另一个轻轻放进去“蛇吭，这是他们的，谢谢你们的信任，我的朋友们。”我坚定的看着他。

他一愣，盯着我的指令盒，堆起微笑，严肃道“开始吧，大指令长。”

我点点头，走向大指令长控制位。

“副舰长，指令已经贯通，两分钟后开始。预指令对接......”蛇吭舰长下令道。

数以千计的指令控制员，开始了繁忙紧张的操作，大量指令和前舱总控中心对接，我急忙输入转输控制指令，链接尾舱控制区，很快指令链接开始全舰对接，各个区域，相继接入，无数舱道，无数舱室，光线迅速增加，能量全开，光明，照亮了所有的角落，悬浮的巨大全息图上，无数船员和机器人，抬起头，纷纷看来。

“舰队登星指令，核对......”蛇吭舰长，严肃道。

“登星法撞击条例，核对......”蛇吭舰长，忍着愤怒，轻声道，地球，是一个有着智慧生命的行星，那些城市，那些智慧生命，将从今天开始，走向毁灭。蛇吭三次请求放缓登星，启用先锋官特权，要求舰队重新评估地球，但舰队没有耐心，也不屑于重新评估，不仅不接受意见，反而接连下令，加速进程。

“三十秒后，全舰通信，各控制单位，今天，是我们的终点，我们，将为舰队，打开登陆通道，我们，将登陆新家园。能和你们死在一起，是我的荣耀，我代表舰队，感谢大家。”蛇吭舰长低声道，全舰各处的控制位，蛇吭的人，本舰的人，都很沉默，我们知道真相，我们宁愿像那些普通船员一样，蒙在鼓里，可能更好。

“三，二，一。”冰冷的机械声音，雄浑道，回荡在整个蛇王舰中，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蛇王舰！！蛇王舰！！船员们！我宣布：撞星开始！！！”蛇吭威严道，雄浑的声音，传遍每一个角落，欢呼雷动，兴奋瞬间传遍整个蛇王舰，半分钟后，欢呼传遍了整个先锋团，三分钟后，舰队，收到了全息信号，欢呼，传遍了两支庞大的舰队。

“船员们！保持全舰运行！所有人！请坚守岗位！！我们！将登陆新家园！！我们，为舰队开道！！我们，是这颗行星的，新主人！！！”蛇吭舰长大喊着，我隐约看到他的眼角有泪，或许是为了那些地球生命，或许是为了舰队，也或许，是为了副舰长。

欢呼，一浪高过一浪，

全舰各处的控制层，依然沉默。

巨大的战舰，拖着陨石团，向着地球冲去，

烈火，摩擦带来的烈火，包裹着战舰，包裹着陨石团。

巨大的火球，划过天空，

带着死亡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