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平两岸阔(问学)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红楼臆论》序

钱锺书先生在《管锥编》中论及萧统《文选》时说:“词章中一书而为学,堪比经之有‘易学’‘诗学’等,或《说文解字》之蔚然成‘许学’者,惟有‘选学’与‘红学’耳。”近三十年来,我的研究几乎都是围绕着“文选学”而展开的,对此一领域的深浅,多少有所感知;连带而及,对于某一专门之学问,如“红学”等,也多怀有敬畏之心。

更何况,从我粗识文字时起,“红学”似已为显学。在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中,很多古典文学名著成为禁书,唯有“红学”一枝独秀。据我所知,当时稍有文化的人,几乎人手一套。当然,那个时候对于其中的奥秘还不清楚,我只能听信别人的解说。80年代前期,我在杭州大学古籍研究所攻读硕士研究生时,周绍良先生来校讲学。我听说中华书局出版的古典文学研究资料汇编中署名“一粟”的《红楼梦卷》就出自周先生之手,敬佩至极,就和同学们去拜访他。当时,我就像一个记者似的,围绕着怎样收集“红学”资料,怎样进入“红学”领域等,提出了很多现在看来十分幼稚的问题。其实中心意思只有一个,即如何做学问。在我心目中,能够编纂这样的书,该有怎样的学问啊!周先生当时是怎样回答的,我现在一点也回忆不起来了,而且后来自己也未曾涉猎“红学”。但当时那种求知若渴的精神状态,尽管过去二十多年,至今想来依然心潮澎湃。

我之所以提及这段与“红学”有点关联的往事,乃缘于案头摆放着这部《红楼臆论》的书稿。尽管与“红学”隔绝多年,读了这部书稿,我完全可以从中看到作者多年潜心研读的艰辛与收获。每立一说,多自抒胸臆;每下断语,也多基于对《红楼梦》的研读体悟,探幽入微。譬如,《〈红楼梦〉后四十回的下落》《点题人物秦可卿》,显示其见解的独特;《从甄士隐看小说代言人形象的衍变与走势》《从高鹗续书看中国小说的劝诫情结》,说明其功底的深厚;《“丫头”“姑娘”“姐姐”辨——论《红楼梦》中年轻女子的称谓》《只见“姨妈”,不见“姑妈”——谈贾府的亲戚结构》,可见其思维的敏捷;而《神似与形似——从“红楼”英译谈古诗翻译》则体现作者对于英语与古诗的融通理解。在学风浮躁,甚至抄袭成风的状态下,我为作者出版这样一本真实而干净的学术论著感到欣慰。尤其值得称道的是,作者以其清新的笔调,把我们带到“红学”世界,又一次唤起我们重读原著的强烈兴趣。一部严肃认真的研究著作,能够有这样启迪心智的作用,不正是我们每一位研究工作者心驰神往的境界吗?!

我与《红楼臆论》的作者陈建平是三十年前南开大学的同窗。在我的印象中,她话不多,总是埋头苦读。而我在班上,年龄偏小,更是不起眼。后来我们选修王达津先生“中国古代文学批评史”课,考试成绩还不错,这才注意到彼此的兴趣原来都在古代文学。也许正是这种性情所致,毕业时我们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相对寂寞清苦的教学与科研工作。我先在清华大学文史教研组任教,后来调到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陈建平则任教于天津河西职工大学。尽管我们平时联系很少,但我知道她无心于仕途与名利,二十多年来在克尽教职的同时,徜徉在“红学”之途,积铢累锱,成果殊多。虽然我的学术兴趣主要在先唐代文献,对于古典小说没有发言权。但是如果别人问我:“你对陈建平的学问如何评价?”我可以毫不犹豫地回答:“她是七七级的学生,一直在学术领域辛勤工作。”这一句话足以说明她的学术追求,她的艰辛探索,还有她取得的成就。因为“七七级”这个词,已经代表了一代人对于光荣与梦想的苦苦追求。

正是看在同窗四年的缘分上,陈建平完成《红楼臆论》之后,首先就想到了我这个同窗和同行,便来信索序于我。这叫我很感动,当然也很惶恐。毕竟,我是“红学”外行,且学无所成,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这些天来,捧读书稿,恍逢故雨,于是拉拉杂杂写下了这些文字。如蒙建平老同学不弃,权作抛砖引玉的引子吧。

(《红楼臆论》,陈建平著,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8年7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