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凶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2章 爱情

白长生在县城读高中时是班里学习委员。学习委员大小得算班上一个干部。而且还得算不是一般的干部,班级其它干部什么人都可以干,唯有这学习委员不行,学习委员必须得学习成绩绝对优秀,否则同学就不会服你,你也就当不了这学习委员。所以后来白长生经常慨叹,自己当年在学校时能够当上学习委员,那完全是靠能力干上的,否则靠他一个从农村到县城高中读书的学生,要想当上班级的干部,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学习多少有点靠天赋。白长生家在乡下,每天需要步行二十多里路到学校上课,而且课余时间还得帮助父母亲种地,干家务活,业余学习时间基本没有,但白长生的学业却始终在班上名列前茅,尤其是数学,白长生几乎独霸着全校第一的位置,在他读高中的三年时间里,他还真的没有看见有谁的数学成绩超过自己的。白长生上高一时,一次学校组织学生参加县里农田基本建设会战,挖土方。中午休息时,他发现县上的几个干部和工程技术人员凑在一起在争论着什么,最后居然争吵了起来。他和老师同学们凑上前去看热闹,结果才弄明白,是几个从省城请来的大学毕业生、工程技术员为了预算需要多少人力,才能在结冻前把几百万立方的土挖出来,再运出去而发生了争执。这些人手掐着计算机,有的算需要二十八天,有的算需要三十天,有的算需要三十二天……谁也算不准到底用多少天了。白长生听明白后,觉得挺有意思,想帮他们算一下,但身边没有笔,所以他就用脑子一点一点地算,边算边记,一会儿就算出了结果,然后脱口而出,说出了一个数字,结果几个工程技术人员又算了几遍,果然是白长生算的这个结果。

再公平民主的社会也得有等级之分。二十多年前,白长生在县城读高中时中国的社会虽然普遍还都比较穷困,但穷困之中,仍然有贫富的差别。而且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正如常言所说,“鲇鱼找鲇鱼,鲫鱼找鲫鱼”,家中比较富裕,或者家里比较有点社会地位的学生,自然而然地就会凑到一起,并形成一个小团体。而像白长生这样的工农子弟,则也自然而然地凑到一起,形成了一个小阵营。“富贵兵团”固然富贵,却不敢小视白长生这群工农子弟,原因是以白长生为首的这个工农子弟阵营人员比较多(不管到什么时候,也是富人少,穷人多),而人一多,势就重,所以,尽管“富贵兵团”财大气粗,却也从来不敢与白长生这群工农子弟发生正面冲突,两派虽“神离”,却“貌合”,自然形成了一种平衡。

“富贵兵团”的首领应该算是一个叫王庆虎的,此人头脑灵活,近乎诡计多端,而且生得短小粗壮,一身的蛮力。可惜,那时的中国还没有发展柔道运动,如果有这方面运动,那王庆虎可以成为最佳人选。王庆虎之所以能够成为这支队伍的首领,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他乃县城所在的镇镇长的儿子。一镇之长,官虽不算大,但因为该镇乃县府所在地,连县长、县委书记的衣食住行都得归镇里管,所以王庆虎父亲这个镇长就不是一般的镇长,那么顺理成章地,王庆虎就不是一般的王庆虎,尽管王庆虎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也不是“领袖”的材料,但他却是“富贵兵团”的头目,白长生所在的这个班的班长,那些富贵子弟有什么事情都得看王庆虎的脸色行事。

白长生读书的时候,学生的年龄普遍偏大,大部分的学生十多岁才在父母推推掇掇之下,哭闹着走进课堂,不像现在,六七岁的儿童就被父母送到学校。所以,在白长生读高三的时候,班上已经有许多二十多岁的大姑娘小伙子了。白长生自己的年龄也已经是二十周岁了。二十多岁,正是男女间感情容易产生碰撞、甚至产生火花的季节,所以,尽管学校三令五申地禁止学生之间谈情说爱,但这种人为的禁令是禁锢不住那些青年男女之间的那种感情的,好多学生都在悄悄地谈起了恋爱。但白长生没有。并不是白长生在感情这方面有什么缺陷,没有这方面的生理需要,每当不经意地看到那些漂亮姑娘们雪白如奶的脖颈,滚圆红润的小腿时,他的心里也会情不自禁地升腾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一种冲动,一种想伸出手去,抚摸一下的冲动。也不是没有女同学向他表露爱幕之情。白长生虽然出生在农村,但生长美好的东西并一定都需要肥田沃土,白长生硕长的身材,端正的五官,远非那些出生在城市的男孩子所能相比,加上他过人的学业,聪明的头脑,自然会博得班上的那些女同学的青睐,时常地,就会有一些女学生以向他请教功课为名凑到他的跟前,欺骗性地把作业本放在他的面前,然后把头最大限度地贴近他的脸,使他清楚感受到一种女性异样温馨的呼吸,甚至有的装作无意地用手碰一下他的手,用本来不会说话的眼睛演讲着某种期待,而他对此装作毫无感觉,也欺骗性地给请教者极其认真地讲解功课,全然不管请教者听和没听,最后还会客气地问上一句,你听明白了吗?完全是一个学习委员、班干部和同学说话的那种口吻。他甚至在自己的书包发现过这样一个纸条,上面写了一首小诗:

我喜又多悲,

为尔常伤情。

你如云里月,

生在渺茫中。

这是一首谁看了如果想象不出她的含义就是花岗岩脑袋的人。这显然是一首表达爱情的诗,前两句表明了作者因爱而忧的思想情绪。后两句则更加明确地说明“你”在我心目中的“可望而不可即”的重要位置。尤其,明眼人还会发现,这是一首藏头诗,每句话的头一个字如果按先后顺序连结在一起,恰好排列成“我为你生”四个字,这不更加赤裸裸地表达对他白长生的爱幕之情吗?白长生不傻,他当然知道这张纸条意味着什么。但可惜的是,他当时不知道这纸条是谁写给他的,给他写这首藏头诗的人不知为什么没有署上自己的名字。所以弄得白长生不得不在慢慢的长夜里躺在床上,把全班的女同学一一过筛子,思索有谁可能给他写了这样一首诗,最后也没有敢肯定到底是谁写的,只能认定是那几个平时对他明显存在爱幕之情的女同学写的。他还偷着拿着那张纸条与那几个女同学的作业本对过笔体,但也没有确定究竟是谁写给他,谁的笔体都与纸条上的笔体相像,又谁的也太像,让人无法断定。

白长生之所以没有涉足男女同学间的这种情爱领域,一是因为他那种似乎是与生俱来的自卑感。他告诫自己,虽然自己有那么多优势,但必须承认这样一个现实,全班同学中,就他一个人是从乡下农村来县城读书的。尽管在他的旗下聚集着那么多的家境贫寒的子弟,但他们的户口本上可一律都盖着“非农”的红印章,而他的户口本上盖着的却是“农民”的蓝印章。自己如果不承认这个现实,与他们当中的某个女同学产生了那种恋爱关系,到头来只能是个悲剧,因为那个时候,城乡差别是非常大的,自己最终还是逃不出家乡农村的那块土地。他学习再好,但那时国家还没有恢复高考制度,没有任何可以走出农村那片穷困土地的机会。而恋爱应该是以实现结婚为最终奋斗目标,那么,这些城里姑娘能够和他到乡下农村去结婚吗?不可能。县城再穷,但毕竟还是县城,农村再富,也还毕竟是农村。二是白长生虽然来自农村,但对于这些城里的女孩子还轻易没有看上眼,就是那几个明显对他存在好感,可能不知什么时候还会给他写藏头诗的那几个女同学,也还不能完全占据他的心。他曾做过这样的假设,如果这几个姑娘当中,最后真的有一个要与他结成夫妻,他能心甘情愿吗?回答居然是否定的。

白长生之所以产生这样一种心理,并不是那几个明显对他存在爱幕之情的女同学品貌差,而是她们在与班上另一个女生相比所造成的反差而形成的。这个女生叫韩冬梅,是班上的音乐课代表。韩冬梅不仅在班上的女同学当中容貌超群,而且还有一幅好嗓子,歌唱得好。那年市里的歌舞团到县城演出,临时需要找一个伴唱的,县里让他们高中给推荐一个,学校就把韩冬梅给推荐去了。虽然韩冬梅只需要在整个节目中唱一句,但就这一句,就把全场的人给镇住了,她那圆润甜美的嗓音一响起,全场立即鸦雀无声,连领唱的女高音竟忘记了自己的唱词,痴呆呆地看着这个美丽的姑娘……后来,市里歌舞团执意要调她,但一查档案,发现她的父亲是个没有摘帽的右派,所以,韩冬梅才没有进入市歌舞团,仍然在学校里读书。

白长生坚定地认为,如果说自己对女性产生了渴求,那一定是从认识这个韩冬梅开始的。三年前,他从自己镇上的初中考入县城的高中,背着个打着补丁的书包,来到现在这所学校,进入现在这个班级时,他便一眼就发现了这个韩冬梅无论是容貌和品行都与众不同,这就像人们看天上的星星,最容易摄入眼帘的往往是那颗北斗星,原因就是这北斗星要比其它别的的星星亮。初生牛犊不怕虎,从有了对女人的那种渴求之情后,白长生就下了这样的决心,如果自己以后真的需要一个女人相伴左右,那么,这个韩冬梅就是他的首选之人,也正是在这样一种心理驱使下,使她对任何女学生都不放在眼里了。

白长生开始寻找一切机会与韩冬梅接近。但是后来,他发现自己真的是有些自作多情了。因为,在他苦苦地想接近韩冬梅时,却感到韩冬梅的眼里似乎根本就没有他。她总是很孤傲地看着他。那么怎样才能让韩冬梅眼里有自己呢?白长生不得不陷入了苦苦的思索中……后来,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办法:比学习。

韩冬梅不但歌唱得好,学习在当时来说也是班上数一数二的。于是白长生就想,韩冬梅学习好,说明她爱好学习,爱好学习是因为她明白学习的重要,而知道学习的重要就会对学习好的人产生好感,所以,自己只有把学习成绩提高到韩冬梅的前面,才有可能博得韩冬梅的好感。这样,白长生就更加发愤进行学习,不久就超过了韩冬梅,成为全班学习最好的学生,并当上了班里的学习委员。正如白长生所预料的那样,由于他的学习成绩突出,渐渐地,他发现这个韩冬梅不再像以前那样孤傲地看着他了,有时还对他有分寸地笑一笑,甚至有的时候还和他一起研究一下那些难解的数学题。

有那么一段时间,白长生自我感觉良好起来。他认为,只要自己像现在这样牢牢地把着全班学习成绩第一的位置,他和韩冬梅的关系就会得到进一步的发展,说不定以后……白长生不愿往下去想了,这就好比人在看到美好的事物即将来临的时候,却不想让他立即到来,而要慢慢地进行一番品味似的。但是,又经过一段时间的细心观察,白长生感到自己把有些东西想得过于简单了,韩冬梅对他感情没有发生任何质的变化,始终同他保持着这种普通同学之间的感情,仍然是有分寸地对他微微一笑,仍然是认真地和她研究那些难解的数学题,其它就什么也没有了。韩冬梅对白长生的感情就像一列运行的火车一样,到了它的目的地,就不会再往前行驶了。

白长生进入了一种难捱的苦闷中。

后来,白长生对韩冬梅彻底失望了。

白长生对韩冬梅彻底失望是因为有那么一天,他突然发现,这个韩冬梅原来和他并不是一个阵营的。“亲不亲,阶级分”,尽管白长生还没有发现韩冬梅像班长王庆虎的“富贵兵团”里的那些人一样,对王庆虎唯命是从,卑躬屈膝,但他却明显地意识和感受到韩冬梅是“富贵兵团”里的人,因为韩冬梅的父母虽然当时还背着个“右派”的帽子,但“左派”也好,“右派”好,人家毕竟是个党员干部,韩冬梅也就顺理成章地是干部子弟,理应属于“富贵兵团”的阵营之中,也就理应归属于王庆虎的领导之下。而且,在发现了这一实质性的问题之后,白长生就开始对韩冬梅和王庆虎之间的关系进行了细心的观察,于是他又发现,虽然看不出韩冬梅对王庆虎表现出过分的感情,但王庆虎暗地里追求着韩冬梅却是事实。他自己就清楚地看见这样一件事:一个不知深浅的家伙向韩冬梅献殷勤,偷着往韩冬梅的书包里塞进了一支“永生”牌钢笔,此事后来不知怎么让王庆虎知道了,结果不久大家便发现,这家伙突然十多天没有上学,而等他再来学校上学时,眼睛还在充血,眼眶还大熊猫眼睛一样发青。有人问他怎么了,他只是说,自己不小心摔倒磕的。为了搞清王庆虎是不是真在追韩冬梅,白长生还特意派出了自己的几个心腹,帮他打探消息,结果不只一个人向他报告说王庆虎的确在追求韩冬梅,一个心腹甚至从韩冬梅的书包里把王庆虎写给韩冬梅的火辣辣的求爱信都给白长生偷出来了。

白长生不得不决定放弃韩冬梅,忍痛割爱地把自己对韩冬梅的这段暗恋之情从心里掏出来,拎出去,到一个荒郊野外,深深地挖上一个坑,埋了起来。这并不是白长生软弱,没有男子汉的挑战意识,而是他反复地权衡过,如果自己与王庆虎来争韩冬梅,那么最后失败的一定会是自己,因为无论从哪一方面说,自己的竞争实力都不如王庆虎。如果韩冬梅真的需要在他和王庆虎之间任选其一的话,那么韩冬梅也不会来选择他。别的不说,就在这城乡差别上,自己就明显地处于劣势,韩冬梅绝不会放弃县城不呆而和到一个偏远的乡下去生活的。甚至,白长生还这么认为,即使韩冬梅不选择王庆虎,也不会选择他。一句话,自己根本就不可能成为韩冬梅所选择的对象。

白长生对韩冬梅的态度骤然变得冷漠起来,即使在韩冬梅有分寸地冲他微微一笑的时候,他也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但韩冬梅对此却似乎没有什么察觉,依然对他那么有分寸地微笑,依然在遇到难解的数学题时向他来请教。而他虽然也努力表现出一种男子汉的大度,继续给韩冬梅讲解那些难缠的数学题,但态度却明显地不如以往那么热情,话也没有以往那么多了。

男女间的各种感情就这么复杂,要么就是海誓山盟,情笃如磐,要么就是形同路人,甚至反目成仇,绝不可能会折中,所以,男女间的许多恩恩怨怨也就随之产生了。

谁也没有想到白长生的命运会随着历史所发生的裂变而发生了裂变。就在白长生高中三年临近毕业,即将成为一名还乡青年的时候,远离恒远县城的京都政治局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一个注定要改变像白长生这样人的命运的伟人上了台,而且这个伟人上台的第一件事就是对中国的教育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恢复了高考制度,使得白长生这样的农民子弟可以直接参加国家统一组织的各类院校考试,成绩合格的,就可以直接入学,毕业后可以直接成为国家干部,直接为国家干事。

机会对每个人都是均等的,关键要看你能不能把握住这个机会。国家恢复高考制度显然不是给白长生一个定的,所有适龄青年都可以进入考场,但是能不能考上,能考入什么样的学校就是个人学业好坏的事情了。恢复高考的消息一传到白长生所在的学校,几乎所有的同学都欢呼雀跃起来,但不久,这种情绪就渐渐地冷却了,原因很简单,升入高等院校有严格的名额限制,并不是所有参加考试的人都可以考上,而且正好相反,能考上的实在是微乎其微,寥寥无几。就拿白长生所在的班级来说,大部分的同学甚至连进入那壮严的考场的勇气都没有,草草地把一纸高中毕业文凭揣进衣袋里后,就背起书包回家娶妻生子去了。

白长生所在的班共有五个人取得了高考的资格,其中包括白长生和韩冬梅在内。最后考上也只有白长生一人,而且仅仅是个中专。韩冬梅以三分之差而落榜,其它三人就距离录取分数线遥远得如天上和地下了。

市师范专科学校的《录取通知书》下达到白长生所在的学校后,他的班主任老师带着几个平时和白长生关系比较好的男女同学,来到了白长生乡下的家里,特意给白长生送这张《录取通知书》来了。对于这张师范专科学校的《录取通知书》,白长生并没有表示出太多的激动,因为这已经是在他预料之中的事了。他本人的目标本来是考入大专的。他激动的是,学校的老师和同学们能够亲自到乡下来,给他送这张《录取通知书》。而且,他还细心地观察过,那几个和老师一起来他家里的都是他工农子弟阵营里的。那一刻,他又有了一种失落感觉,他多么希望“富贵兵团”里的同学也能来他家里呢!在一个班里时两个阵营相互斗气,但那毕竟是带有孩子气的。如今,真的要分手了,有什么不可以原谅的呢?还有,他多么希望韩冬梅能够出现在这些同学们中间呢?诚然,自己并不对韩冬梅抱有其它过分的奢望了,但作为一般的同学,他觉得韩冬梅也该来看他一下的。高中的三年时间里,自己给她讲了多少道数学题,这一点她韩冬梅难道就一点感激之情都没有吗?

老师和同学们临离开他家时,特别告诉他,说班里的同学们都为他能够考入师范专科学校而高兴,让他到市师范专科学校报到时在县城停一下,班里的部分同学要为他送行。

一个月后,白长生收拾起简单的行装,精心地揣起那张《录取通知书》,告别了年迈的父母,离开了这个农村的家门。

按照老师和同学们的要求,他来到了县城的学校。

一走进自己曾经呆了三年的教室,白长生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教室的黑板上赫然用彩色的粉笔写着“欢送白长生考入师专联欢晚会”;那些破旧的课桌被同学挪到了一起,摆成了长长一排,桌子上居然出现了平时看都难以看到的汽水、水果、罐头、面包、香肠等食品,还有几瓶啤酒。白长生一下子意识到,这些东西一定是同学们凑份子买来的。令白长生激动的是,全班的同学几乎全部到齐,连王庆虎和以王庆虎为首的“富贵兵团”的同学们也来了不少。最令白长生感到激动的是,在众多熟悉的面孔中,他居然看到了韩冬梅。韩冬梅今天显然是刻意打扮过,平时挽成一束的乌黑长发今天全部松散开来,好象还简单地烫过,翻动着晶亮的波涛。一张美妙的脸在这头乌发的衬托下显得更加白皙光洁。她还穿着一件白长生和同学们平时根本就没有看见过红色呢子面料的大衣,由于那件大衣是紧腰的,所以韩冬梅那坚挺豪放的胸部便篷篷勃勃地凸现了出来。

白长生的目光在韩冬梅的身上多滞留了半秒钟。韩冬梅发现了白长生在看她,也报以微微的一笑,这微笑俨然是过去对白长生那种微笑的翻版,但仅此,白长生就感到满足了。

晚会开始了。大家先是合唱了一首《毕业歌》,然后便边吃边喝,边唱边跳起来。晚会中间,老师提议,大家都送白长生一句勉励性的话,于是大家就开始像参加大考那样,绞尽脑汁思索该对白长生说些什么。别人都说了什么,白长生后来就记不得了,他只记住了老师和同学们基本一致希望他毕业后能够再回母校任教,为恒远高中多培养出几个白长生、李长生、马长生……他记得最清楚的是,韩冬梅没有说希望他回到恒远高中任教,而是思索了再三,脱口而出,说:“我希望你能成为一名警察,而且最好是刑警。”但她的这个希望马上遭到了同学们的反对,理由是,白长生的性格根本就不是当警察的料,尤其不是当刑警的料。再说,白长生考入的是师范专科学校,师范专科学校就是培养老师的地方,毕业后怎么可能当警察呢?白长生对韩冬梅提出的这个希望也感到很意外,他不明白韩冬梅为什么希望他能够当上一名警察,但因为就韩冬梅提的这个希望特别,所以他就记住了,而且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在思考着韩冬梅为什么希望他能够成为一名警察,并在真正成为了一名警察之后,才找到了这个答案。

晚会即将结束的时候,大家都提议让韩冬梅唱首歌,而且有人明确提出让她唱当时最流行的那首《年轻的朋友来相会》,但韩冬梅想了一下,不同意唱这首歌,提出唱《便衣警察》主题歌《少年壮志不言愁》,大家说,这是男声独唱歌曲,你女声唱不合适,韩冬梅说,什么合适不合适的,这也不是考音乐学院,想唱什么就唱什么呗!这样,也不管大家乐不乐意,韩冬梅就自作主张地唱起了《少年壮志不言愁》。一曲下来,居然把大家的情绪唱得十分惆怅起来。

白长生在县城高中母校自己过去的宿舍里住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天还没亮,就一个人背着行装,去火车站赶发往市里的火车。本来有好几个要好的同学说早上来送他,但都被他拒绝了,他不想再过多地麻烦大家了。

初秋的北方,天气已经比较寒冷了。天上有南徒的雁阵掠过,不时落下一两声对北方天气不满的抱怨。地上有片片落叶翻滚,起哄似的咒骂着北方寒冷天气的可恶。

站台上人影寥寥,远处不时传来几声火车故弄玄虚的叫喊。

进了售票室,白长生径奔售票口。

售票员操着手,眯缝着眼睛坐在售票口的窗户后面,嘴角上还挂着流过涎水的痕迹。可以肯定地说,即使现在这位售票员没有在睡觉,那么在此之前他也趴在那里睡过了,否则,绝不会有这涎水存在。

白长生看了这个售票员一会儿,没有立即开口。他有些不忍心打扰这个售票员,如果恰好这时这个售票员正做着美梦呢,那自己就更不应该了。

白长生正在这里迟疑的时候,他听见身后好象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回过头去寻,猛然发现在距离他不远地方的一只长条红色椅子上坐着一个女子。他定睛一看,却发现这女子不是别人,而是韩冬梅。

白长生吃惊不小,居然忘了买票,人便忙向韩冬梅这边走来。

“你怎么在这里?”白长生问。

“我来找你。”韩冬梅说。说话时依然是过去的那种有分寸的微笑。

“找我?干什么?”

“和你要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一张纸条,准确地说是纸条上的一首诗。”

“什么纸条哇诗的?”白长生真的一时被韩冬梅弄糊涂了。

“这么说你真的从来没有把我放在眼里,”韩冬梅眼里掠过一缕悲戚,“好吧,那我就提醒你一下,两年前你看没看见你的书包里有张纸条,上面写着一首诗,那诗是这样写的……”

“啊,你先不要说,我想起来了,”白长生赶忙打断了韩冬梅的话,他要自己把那首诗背出来,以此向韩冬梅证明自己是记着那件事的,“那诗是这样写的……”

“好啦好啦,”韩冬梅也打断了白长生的话,她已经看出白长生肯定是记着那首诗的,“你也不用背它了,又不是什么好诗,现在你就把它还给我就行了。”

“还给你,为什么?”

“我的东西你为什么不还给我?”

“噢,这么说那张纸条是你塞到我的书包里的?”直到现在,白长生还是有点不相信是韩冬梅给他写的那首诗。

“你别笑话我,就算我那时一时幼稚,咱们就当没这事行不?你把它还给我吧!”韩冬梅真的有点乞求地看着白长生了。

直到这时,白长生才真正相信,那首诗的确是韩冬写的了。

白长生的心开始激动起来,身子也大胆地向韩冬梅靠近了一些。

“好吧,既然你承认那首诗是你写的,那么我问你,你肯定是写给我的吧?”白长生问。

“废话。给别人写的就装别人的书包里去了。”韩冬梅说。

“那我问你,既然是写给我的,为什么现在要要回去?”

“你既然对我没那份感情,还留着它干嘛?”

“什么?没那份感情,你怎么知道我对你没那份感情?实话跟你说,从打见到你那天,我就想拉拉你的手,就想……”

“哎呀,好啦好啦,多难听呀!”韩冬梅的脸一下子羞红起来,连忙打断了白长生的话,接着问,“你说你心里有我,那你接到我的那首诗为什么没有反映?”

“反映!怎么反映?谁敢相信这诗是你写给我的?你连名字都没署?”白长生又气又急地说。

“署名?这还用署名吗?你也不想想,咱们班谁能配得上你?除了我,谁能有资格给你写那样的首诗呢?”韩冬梅也急得涨红了脸。

“你整天高傲地像个公主,谁敢相信是你写给我的?”

“什么?我?像个公主?我怎么没发现?”韩冬梅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

“哎,当事者迷,可能全班就你一个没有发现你自己像个公主。好啦,我们就不要再去争论这个问题了。我问你,既然这是一场误会,说明我们彼此心里都有对方,那么现在你为什么要把那首诗要回去呢?”

“这……你心里过去有我,现在可能就没有了。”韩冬梅呐呐地说。

“哪为什么?”白长生追问。

“过去你是个乡村老冒,现在可是堂堂的中专生了,以后的前途无量,还能看上我们这个县城大屯子里的丫头吗?”韩冬梅半玩笑半认真地说。

“哎,真没看出来,你这表面上文质彬彬的公主,寒碜起人来却如刀似剑的。谁说现在看不上你了,实话跟你说,只要你韩冬梅对我白长生好,我白长生就是走到天涯海角也要带着你……”

“停,停停”,韩冬梅打断了白长生的话,“你可记住了,这话可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白长生一拍胸脯。

“以后不后悔?”

“不后悔。”

“不能扔了我?”

“我觉得我这性格当不了陈世美。”

“那好了,那首诗我就不要了,而且我还要再给你一个礼物。”

韩冬梅说着从衣袋里掏出了个缎面精致的日记本,大胆地抓过了白长生的手,把那日记本放在了白长生手里。

尽管在那个时代,送个日记本也是比较俗气的,但白长生打开了日记本,发现在日记本的扉页上赫然写着的那首诗,就不觉得它俗气了。

我喜又多悲,

为尔常伤情。

你如云里月,

生在渺茫中。

这诗仍然是两年前韩冬梅写的那首藏头诗。所不同的是这次韩冬梅署上了自己的名字。还有,为了明确地表达对白长生的情感,韩冬梅特意把每句诗的头一个字用红笔写的,这样,“我为你生”四个字就十分耀眼地摆了白长生的面前。

站台上的广播通知去市里方面的列车就要进站了,旅客开始剪票了。两个人这才意识到他们需要分手了。

白长生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有买票呢,所以要去售票口买票,但这时韩冬梅却变戏法似的从自己的衣袋里掏出了一张去市里的火车票。白长生问她什么时候买的,韩冬梅说她来车站第一件事就是给他提前买了一车票。白长生说,你这公主真傻,如果我对你没那感情,你岂不是要白搭一张车票钱?韩冬梅说,我和任何人交往从来没有占便宜的时候。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来到了检票口。

最后一个旅客走进了检票口。

远处响起列车一声长吼,似乎在明确地告诉旅客们,我来了。

白长生仍站在检票口外面,两眼默默地看着韩冬梅。

“没什么事了就回去吧。”白长生说。

“有。”韩冬梅说。

“什么事?快说,我该进去了。”

“你不是说一直想拉拉我的手吗,现在你随便吧!”

韩冬梅把自己白皙的手伸到了白长生的面前。

白长生稍作迟疑,便大胆在抓过了韩冬梅的手,紧紧地攥在了自己的手中。韩冬梅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头不知怎么的就一下子扎到了白长生的怀里。白长生也无师自通地顺势将韩冬梅那颗泌人心脾的头一下子搂到了怀里。

他听见韩冬梅在他的怀里喃喃地说:“别扔了我。你回来一定当警察。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