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往事
八十年代，在粤市中学教学楼的一层走廊里。
“丢，快把兜里的钱都给我拿出来!”两个头发染成金红色的少年把一个身材瘦弱的学生逼在墙角。
瘦弱学生低下头，小声说：“我没有钱。”
“啪”
两个少年中高个的一巴掌打在学生脸上。“丢你老母，别和我罗嗦，快点!”
学生被打得嘴角通红，眼泪不争气的掉下来。这时高个旁边的矮胖少年说：“算了，别打坏了，这小子是我班里学习委员，哈哈!”
那高个学生看看文弱学生：“丢，看你熊样吧，成绩好有个屁用。”转头对一边的胖子说：“阿为，你去翻翻他兜里，睇睇是真是假!”
胖子阿为来到学生身前说：“萧楚，把手松开。”
萧楚像没听见一样还是用手死死捂着兜。
“叼，你当我放屁是不是?”胖子一巴掌扇在萧楚脸上，萧楚身子重重撞在墙上，嘴角溢出了血丝。
阿为把他的手拉开，另支手伸进他裤兜里，拿出一张褶皱的五元钱。
阿为把钱交给高个少年，又拍了拍萧楚的脸颊，骂道：“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说完，和高个少年嘻嘻哈哈离开，留下满脸屈辱痛苦的萧楚……
随着爷爷的离世，萧楚离开石头村，萧楚随父母到了粤市。
现在是粤市汕美中学初三学生，他学习努力，头脑聪明，成绩非常优秀，在整个年级都能排在前三名。
从小乡村刚到市里，加上萧楚性格有些内向，根本没有什么朋友，他又长得个头瘦弱，经常受到其他同学的欺负。这所学校的管理也很松懈，经常有校外年龄不大的不良少年进出。
这些人年龄都不大，由于各种原因不再上学，在社会上混。见到软弱好欺的学生，不是找茬就是要钱。然后就吸烟、喝酒、玩游戏，还学电影里的各种泡妞……
这几年港台电影《古惑仔》、《逃学威龙》等流行一时，他们有样学样，或许这样他们能体会到一种成就感吧!
站在学校走廊里好一会，萧楚弯腰拣起掉这地上的书包，走出学校。
粤市是一滨海城市，地处大陆东南部沿海，拥有美丽的黄金海岸线，是全国数得上的天然渔港。
萧楚家离大海也就不到一公里，当萧楚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步行到海港看海，萧楚最喜欢黄昏时候，坐在海边长廊的石墩子上，然后静待日落。带有腥味的海风习习，彩霞满天，海鸟点点，让郁闷的心情，一扫而空，那一份惬意，非身临其境所不能体会。
在海边呆了一会，萧楚眼里都是委屈的泪水，心里不停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他们总是欺负我?我又没有惹他们，为什么?”
眼前涛声依旧，海鸟盘翔，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萧楚回到家里，进门前把脸上的泪水擦干净，他不想让家里人知道自己在学校受人欺负。软弱的人不代表他们就没有自尊心，甚至他们的自尊心比任何人都强。
萧楚用钥匙打开门，家里只有他的妈妈在。做好的饭菜摆在桌子上等他放学回来吃饭。
妈妈说：“快点吃饭吧，一会都凉了。”
萧楚“哦”了一声，坐下来看着桌子上的饭菜，心乱如麻，没有一点食欲。
见萧楚光坐着发呆，不吃饭，他妈妈担心问：“阿楚，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没有!”为了不引起妈妈的怀疑，萧楚拿起饭碗默默吃起来。
萧楚生活在一个普通家庭。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渔民，经常出海，有时候一去就是几个月。妈妈是家庭妇女，后来在外面摆摊卖水果。
家里说不上富裕。由于他学习成绩好，父母也都很欣慰。
第二天，萧楚还是和往常一样，天没亮就起床。
看会儿昨天的功课后，吃点东西，向妈妈要了五元钱上学去了。他家离学校不远，只隔两条街道，快走不到五分钟就能到。萧楚来到自己班的教室，教室锁着门没有一个人。萧楚用班级钥匙打开门走进去。
他坐在班级的第一排，不是因为他个子不高，而是由于学习好。在粤市很多学校都是这样，学习好的坐前面，成绩差的坐后面。班级座位按每回大考来定。学校对这种方法有它自己的解释：成绩差的都是上课时爱说话的或不好好听课的，让他们坐在后面可以不影响别人，给认真听课升学有希望的同学一个更好的环境。
萧楚坐在座位上看书。过一阵同学陆陆续续来到班级，寂静的教室也慢慢热闹起来。关系不错的同学纷纷凑在一起，有聊昨天晚上看的电视剧如何如何好的，有说最近哪个明星出新歌的，有的几个小女生在一起拿出珍藏的贴纸互相换的。教师里像农贸市场一样热闹。
吵闹的声音越来越大，萧楚皱了皱眉，把手里的书放下。
这时昨天抢他钱的胖子阿为进到教室，把书包放在自己的座位上。看见坐在那发呆的萧楚，嘻嘻哈哈走过去。来到近前，一扒拉萧楚的脑袋，“嗨!今天带钱了没有啊?”萧楚被吓了一跳，摇头说：“没带钱。”
“没带?”胖子阿为嘿嘿一笑说：“那你让我摸摸。”说着把手向萧楚裤兜里摸。
萧楚挡开他的手，声音有些颤抖：“别翻了，我的钱还得中午吃饭用呢。”见他有钱不给，阿为一甩手打在萧楚脸上：“丢你老母，你和我装呢。”脸上的疼痛感让萧楚的眼圈发红。
这时教室里的同学把目光都投向这里，有的带着疑问，有的是幸灾乐祸。见班里的同学都在瞅自己，萧楚脸红耳赤，他知道自己的自尊心被狠狠的践踏在地上。
萧楚的同桌看不过去了，一个长发女生对胖子说：“阿为，你也太过分了，怎么打人呢?”
阿为一指那女生：“滚，关你个屁事啊!”
女生瞪着眼睛大声说：“你凭什么无缘无故打人？打人就不行。”
“算了吧。阿为，别吵吵了，一会老师快来了。”
旁边的同学七嘴八舌，纷纷劝告。
“小靓，好了吧，是萧楚自己没用，你也别喊了。”
“哎，萧楚这人怎么这么胆小？听说是从乡下来的……”
“对，真没用。”
小靓是萧楚同桌女生的名字，平时特别爱闹，像个假小子似的，但学习成绩很好。
阿为点点头，看着不吭声的萧楚说：“好，丢你老母的，等等你就知死!”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气呼呼的。
小靓大声对低着头的萧楚说：“怕啥?等着他还能怎么的?”
说完她也气汹汹的坐下，一推旁边的萧楚说：“你怎么那么懦弱啊?你越怕他、他就越欺负你。这种人就是欺软怕硬啊。你别怕他，他下次就不敢了。”
萧楚点点头低声说：“嗯嗯。”
“窝囊废！”小靓一见他这个样子就来气，转过头不理他了。
萧楚脸色煞白，心里一疼，这三个字，如刀子般狠狠地捅在他心上。
一天终于过去了。放学后，教室里的学生一个个的离开，可萧楚不敢走，他怕阿为找人在学校走廊里堵他。他就磨磨蹭蹭的装在做作业，温习功课。其实脑袋一团浆糊，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最后只剩下他和今天值日的同学在教室里。今天值日的学生叫阿勤，以前也被阿为欺负过。
见萧楚还没走，阿勤一边扫地一边问他：“萧楚，你怎么还没走啊?快六点了”
萧楚不好意思的摸摸头说：“我还有道几何题没有弄明白，等会走。”
“呵呵，你可真用功啊。难怪成绩那么好呢!”过一会，阿勤把教室打扫干净了，拿起书包说：“萧楚，我打扫完了。你走不走?要走我们一起走。”
萧楚摇摇头，“你先走吧，反正咱俩家也不同路。”
阿勤说声“好”，背起书包跑出教室。萧楚又等一会，看表已经接近七点钟了，感觉阿为就是等他也不可能等到这么晚，也许以为自己回家早走了。
萧楚收拾好书本，拿起书包走出教室。把门锁好后，转身离开。
这时学校里的学生大多已经离开了。走廊里的灯关了不少，显得有些昏暗。萧楚走到一楼的走廊，这里是他最害怕的地方，因为阿为那些人经常都是在这里等他。见走廊里空无一人，萧楚悬起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可在走廊里刚走一半，旁边的教室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四五个人。里面有阿为和昨天抢钱那高个子。
萧楚如见了鬼，顿时脸色煞白。
阿为一脸浪笑说：“傻仔，你可出来了，让我们好等啊!”说着，四五个人把萧楚围起来。
萧楚心里有些发凉，眼泪差点掉下来，“阿为，今天……今天上午对不起啊!”
“我丢你老母!”
萧楚被逼靠在墙上，阿为觉得没意思，就道：“靠，这小子真不够意思，你们停一下，我给你们看刺激的……”
阿为得意的点点头和其他人一起离开，“这小子就是欠收拾，哈哈。”
这时萧楚靠在墙上的身体慢慢滑落，蹲在地上双手抱头泣不成声。
现在他觉得自己活的一点意思都没有，学习好有什么?还不是受人家欺负!为什么?他用拳头用力打自己的头，他狠自己太软弱，恨自己为什么不和他们拼……
萧楚疯狂的抽自己的脸，就在他快要崩溃时，突地，脑海出现了爷爷的脸庞，那些记在记忆中的话语也一一浮现：
无事不惹事，有事不怕事；
男子汉流血不流泪。
……
这些话若有神奇的力量，萧楚缓缓静了下来，红肿的眼睛慢慢透出一股坚毅之神情，此时，如果身边有人，就会发现，萧楚右手握着一块锥形石头，这石头砖头大小，石头锥尖处已戮进他的手掌，有血汩汩渗出……
过了好一会，心情平静了一些，萧楚站起来把褶皱的衣服整理一下，走出学校。
这时天空下起雨来，萧楚漫步在街上。他感谢上天在这个时候下雨，至少可以让别人看不见自己的泪水，自己只是想过平凡人的生活，难道这都很难吗?
如果这是上天对于软弱人的惩罚，那么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决定以后要坚强。不再受任何人的欺负。
这一天，外面下着雨，萧楚十五岁的天空也下着雨。
萧楚永远无法忘记，因为这天是他人生转变的开始。
萧楚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终于回到了家里。打开门，萧妈妈都在。萧楚母亲看见萧楚脸上有伤，赶忙问：“阿仔，你的脸怎么了?”
萧楚低着头含糊说：“外面下雨了，在学校门口的斜坡，不小心滑倒，摔了一跤。”
萧楚学校有一条斜坡直插公路，坡度很陡。去年期末学校还专门发通知给家长，萧楚妈妈听了信以为真。
妈妈关心问：“没事吧?要不要弄点红花油搽搽?”这边临近香港，萧楚有姑妈在香港，这些年经常回大陆探亲，会捎带一些跌打损伤的药油回来。
“妈，我没事，你别管了!”
萧楚回到书房里把门关上，他家三房一厅，是最早期的商品房。屋子虽不大，但被萧楚妈妈拾掇得井井有条。有一间单独给萧楚当书房兼卧室，他现在心情很乱，不想见任何人。
“阿仔，出来吃饭。”萧楚妈妈在敲门。
“妈，我在外面吃完饭了。”屋里传出不耐烦的声音。
“这孩子……”
夜深了，萧楚听见母亲回房间睡觉去了。于是从房里出来，先到浴室里把身上洗得干干净净。
在自己的房间，萧楚脱光了身上衣服，赤身裸体的站在镜子前面，手里握着那块锥形石头，石头上还沾着血迹。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萧楚发出冷冷的声音：“萧楚你记住，你不能当孬种！从今天开始，没有人能再欺负你!”
回身，把留声机按下open键——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
两天后，星期一，萧楚像往常一样，提着书包来的学校。
进到班级里，不理同学们好奇的目光，默默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同学们感到两天不见的萧楚有些不一样了，可是到底哪不一样自己也说不清，那只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只有萧楚自己知道，这两天他一直都在强化训练，把当年爷爷教的太极拳重新找了出来，又从中挑出三个招式，然后不停的练。虽然时间很短，但萧楚记得爷爷当年教的速成法。
小靓看见萧楚手上包了一圈纱布，好奇的问：“你手怎么回事？受伤了？”
萧楚道：“对，帮妈妈做家务，不小心弄伤了。”
小靓信以为真，理解的点点头道：“那你以后小心一点，你已经大个仔了。”
萧楚一笑说：“好的，我下回一定注意。”看着满脸笑容的萧楚，小靓感觉他有些不一样了，平时的萧楚内向阴郁，说话也少，如今开朗了很多，笑起来的模样也好看。
“什么事这么好笑啊?哈哈!”阿为带着一脸坏笑向萧楚走过来。
萧楚当没听到，继续看着小靓道：“小靓，我上礼拜六的笔记没做好，一会你给我抄抄。”
小靓奇怪的看了萧楚一眼，道：“好的，我一会给你。”
“啪！”小为一掌拍在萧楚桌面上，“丢，两天没揍你，你胆子肥了是不是？”
萧楚这才一脸平静地望着小为道：“你在跟我说话？你嘴巴能不能放干净点？”
大家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现在的萧楚。
因为按往常萧楚都是认怂，哭哭啼啼的样子，这种闹剧已经重复一段日子了。
今天难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小靓也欣喜的端详着萧楚，像重新认识萧楚一样。
阿为只觉得自己头里‘轰’的一声，象火山爆发一样。红着双眼说：“萧楚，丢你老母。和我装什么装!”说着一拳打来。
萧楚左手一架，右手反手一握一推，正是一式简化式的野马分鬃，胖子毫无提防，竟然直往前冲，身子撞在课桌上。
这下大家都惊呆了，这萧楚今天好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阿为更是惊愕，平时萧楚简直就是任他揉搓的一个窝囊废。
等他清醒过来，勃然大怒，心想刚才迫不及防，这小子只需要揍他一顿，等一会就会求饶。于是跳了起来，就要再向萧楚扑去。
“叮叮叮……叮叮叮……”正当此时，上课铃响了。
阿为只好停了下来，朝萧楚恶狠狠的道：“好，等一会我让你好看。”
萧楚轻声道：“好，我等着你，老地方见。”萧楚今天有备而来，心想，今天就把这事搞定吧。
小靛望了一眼萧楚一脸平静，歪了头打量了萧楚半晌，低声道：“萧楚，你今天大不一样了。”
萧楚笑道“是吗？你平时不是希望我改变吗？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小靓道：“这样挺好的，不过……你今天有点令人害怕。”
萧楚道：“因为我明白只有这样才能不被别人欺负。”
班主任是个女老师，姓马，刚毕业出来没多久，平时很喜欢萧楚，觉得这孩子不只学习用功，而且脑袋特别聪明，再难的题教他一遍就会，只是性格内向一些，显得孤辟蠃弱。但是这就更能勾起马老师女性的母爱。
一节课完毕，马老师转头对萧楚说：“萧楚啊，快期中考了，复习的怎么样?”
萧楚恭恭敬敬站起来回答：“老师，你放心吧!我有信心的。”
有萧楚这样的学生是作为老师的骄傲，班里有一个这样的学生，马老师自己和别的老师站在一起都会觉得高出一头。她满意的笑了笑，拍拍萧楚的肩膀说：“好，你能这样努力学习是好事。但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别累坏了知道吗?”
马老师看到萧楚脸色苍白，所以有此一说。
萧楚乖巧的点点头：“谢谢老师关心，我会注意的!”
又到了放学时间，小靓对萧楚道：“萧楚，你要小心一点，刚才小胖子可能要找你麻烦。要不，你和我一起走吧？”小姑娘倒是有侠肝义胆。
萧楚有点感动，来这个城市几年，没有几个朋友，只有小靓对他还是挺好的。
萧楚道：“没事的，我能处理，你先走吧。”
一个男人总不能依靠女孩子庇护。要有担当，自己的事自己扛。
萧楚不由又想起爷爷的话。
萧楚准备停当，信步走到那个地方。
一如所料，小胖子阿为又带着两个外校的少年守在那里，阿为双手抱胸，冷冷的看着萧楚。
只是出乎意外的是，萧楚这次没有惊慌失措，在离他们三步停了下来，平静的望着他们。
这下子，轮到阿为有点捉摸不透了，不过他想想自家这边有三个人呢。
于是上前一步道：“哈哈，小子，今天如此大胆，丢你老母！”说着，上去一巴掌又往萧楚脸上抡了过来，萧楚退了一步，闪了开去，这时，两个少年见状，往萧楚后面包抄，围住萧楚。
阿为又逼上一步，一脚蹬在萧楚小腹上，萧楚跄踉后退，又被背后高个子推搡回来。阿为见萧楚被他们围住了，得意哈哈大笑：“扑街仔，你跑啊？拽啊……”说着，一拳往萧楚头部打来，萧楚这时把书包往地上一扔，也不闪躲，嘴角中拳，流出血来。
萧楚也不擦拭，右手朝阿为砸了过来，“啊……”小胖子突然一声惨叫，只见他鼻子血肉模糊，鲜血直喷，萧楚如狼般扑了上去，右手不停继续往阿为身上砸下，原来他右手握着一块锥形的石头。
阿为及两个少年都惊呆了，他们平时就是动手动脚的，哪里见过这样吓人的场面。
阿为转过身就跑，一边逃，一边哭，那两个少年也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跑。
萧楚追了一会，眼见他们逃得无影无踪，萧楚停下来狂笑道：“来啊！跑什么？来啊！哈哈哈……”
萧楚状若疯狂，似乎要把这段时间来所受的痛苦屈辱尽情发泄出来……
萧楚狂笑着，满脸鲜血，看上去很为狰狞可怖，如同一头受伤的狼犊子在仰天长啸。
从此，没有人再敢来惹萧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