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摄影为你认知世界、感受生命提供了一种全新的可能
本书是作者在世界各地游历时的真实体验,凭借摄影的方式,通过对自然景观和现实瞬间的凝视与捕捉,表达自己对现实、自然和生命的独特认知。与大家司空见惯的游历叙事方式不同,在这些照片和文字里,我们很少看见苦难、挣扎或者困惑,更多感受到的是温暖、善良和慰藉。当然,我们并不会无知地以为生活就像照片那样,一张又一张的美丽,一次又一次的欢聚。因为我们深知,日常就是连绵不断的平淡、日复一日的重复,无论欢愉还是悲伤。好在,时光荏苒,历史沉浮,那些深埋于人性中的至为深沉、普遍善良的感情,早已被证明是日常生活中不变的永恒,是可以期待的希望。
安德烈·巴赞认为,“照相机之‘眼’乃是一种去除人眼感知后的‘天真之眼’,它为‘客观性’本身命名,照片作为自然现象作用于我们的感官,它犹如兰卉,宛如雪花,而鲜花与冰雪的美离不开植物与大地的本源。”在过去相当长的历史阶段,我们对于摄影的理解过于偏重所谓的客观性记录,对于“天真之眼”对人性的激活,对人的生命力的“增效与赋能”缺乏深层次的实践与总结。正如乔纳森·克拉里所言:“埃德沃德·迈布里奇在1879年左右取得的成就,是对知觉的重新组织和拆解,它揭示的不是视觉的自然性,而是视觉的综合和被建构的特征。”摄影的意义在于塑造了新的视知觉范式,它不是绘画那样的传统的感知形式,通过写实来完成对自然的真实模仿,而是要与陈旧的真实自然做抗争,迎合现代受众,制造现代的认知幻象,渐渐与写实主义传统分道扬镳,这恰好是摄影所独有的精神——不仅在吸收偶然景物的瞬间中实现美学理想,而且在缔造场景中凝聚艺术的力量。
我认为,对于《生之灿烂:摄影的艺术表达》一书,应该有三种阅读和理解的方式。
其一,从摄影的维度看,作者为你展示了一个你可能知道,但是并无细致体验,更谈不上深刻感受的全新世界。
作者的镜头中有冰川草原、湖泊山脉、桥梁都市,也有各地的原住民肖像和人文景观。作者像勤劳的小蜜蜂,四处采撷,她不是随波逐流,也不是赶潮追风,而是听凭自己的内心感召,服从造化的安排,当行则行,应止即止。无论在什么地域,作者的视域永远属于自己,以属于自己的观看方式打量周遭的世界,寻找她要寻找的景物。
社会的观察,其实都处于一个十分隐秘的文化结构之中,在这个文化结构中,出身与经历、个性与教养都在时刻显示出潜在的强大的力量。所以,格雷厄姆·克拉克说:“风景摄影被局限在自设的惯例和代码之内。无论什么条件,它都体现了一种预先设定的美学和哲学,是我们阅读风景并赋予其意义的方式。”
那么,作者的观看方式是什么呢?她在尽量剔除视域之内现实因素的干扰,千方百计在照片中消减既往我们经常关注的故事、情节以及社会学、生物学、生态学的意义,转向强化光影、色彩、线条的构成,让纯粹的观看和强烈的感觉尽情释放,她最大限度地在现实语境中提取、简化,等待那些极为稀缺的,也是最有特色,最为基本的视觉元素,将其符号化、集约化、理想化,以超出传统摄影纪实思维的抽象性、结构性、表现性去生成和创造,这是一次次超越寻常观看经验的摄影探险,也是在寻求一条“有内心表现力的影像之路”。
对摄影独有的理念、体验和探索,是《生之灿烂:摄影的艺术表达》一书的艺术生命,也将是作者从摄影师嬗变为摄影家的主要途径。
其二,从艺术的维度看,作者将摄影的边界消解,尽可能地使其个人化、情绪化、简单化,让艺术成为生活的基本色,让安静和快乐成为不断注入精神世界的涓涓细流。
作者在加拿大班夫小镇的拍摄,其实已经不能局限于摄影,局限于为了拍摄几张好照片了,这样的认知已经不能理解这样的经历。对于中国摄影人来说,当下的摄影其实属于极为复合和混杂的媒介,其中有中国集体主义观看方式的必然惯性,有中国画意摄影的遗传基因,有西方沙龙摄影在中国现实语境中的野蛮生长,更有一种个体深层精神体验,是在具有天然现代性的摄影观看与呈现中的懵懂、挣扎和突围。
这样的例子在本书中俯拾皆是,那个匈牙利的“约瑟夫桥的一天三刻”,那个令人难忘的“意大利之夏”,还有那个紧挨着北极圈的冰岛的“冰火两重天”,哪一个不是在挣脱,在突围,在解构旧我?
一个现代艺术家的任务,就是要表明我们并不是先天就知道何种对我们有价值的现实场景能作为自己实现艺术梦想的实例,所以,要四处奔波,不断焦虑,反复折磨。这是一个寻找属于自己摄影方式和视觉语言的过程,更是一个不断发现全新艺术的自我、不断深化自我对生命认知的过程。摄影因此需要从“自然之笔”的身份中解放出来,去承载想象和虚构,去创造景观和境界。如果摄影属于艺术,那么摄影师就应该像艺术家一样,根据自己的直觉去创作,更重要的是让自己的作品保持一种与时代和大众的“差异化特性”。
作者的影像力求脱俗,文字崇尚本真。本书是她在追求自己艺术成长道路上的阶段性总结。我想将来这种“差异化特性”还会出现跨越式的发展。
其三,从人生哲学的维度看,《生之灿烂:摄影的艺术表达》就是在讴歌生命的美好,也是在弘扬优雅、内敛、充实、自洽的生活方式。
苏珊·朗格说过:“艺术品本质上就是一种表现情感的形式,所以它们表现的正是人类情感的本质。”本书最为引人入胜的是它的肖像和人文摄影部分,无论是云南纳西族人肖像的安定和从容,还是埃塞俄比亚原始部落人肖像的幸福和满足,其实都宛如精神雨露,会荡涤太多现代人的焦虑和浮躁,也会安抚太多都市人的彷徨和苦闷。
特别要提及的是拍摄于埃塞俄比亚的“岩石教堂”和“欢腾”。艺术抽象所要达到的目的是创作一个既不脱离个别,又完全不同于经验中的个别,比经验中的个别更具普遍意义,容纳更多意味的东西。达到这样目的的唯一方法,就是使创造出的东西成为虚幻,隐遁一切实在性,排除外观表象得以突出。说得更明确一些,就是断绝这个事物与现实的一切关系,与自然分离,与此同时使其外观表象达到高度的自我完满,成为一个不用分析解释即可直观把握的精神性形式。
“岩石教堂”和“欢腾”是对不同种族、不同信仰、不同生存环境之下,相同人性的探索和触及,也是对人性之中隐蔽的、含混的、柔软的那一部分的透彻和照亮。
摄影是艺术大家庭的小字辈,可是现代科技和信息技术却为摄影的表达与传播提供了最为丰富和广阔的可能性。在本书中,不少章节都体现了摄影师从真实性表象向意态化心象的艺术探索,其中有将凝固的瞬间转化为连续时间的案例,也有空间叠合、物象错位、虚实相竟、动静相生,将真实与梦幻糅合的案例。这些艺术探索其实已经超越了摄影,超越了艺术,它是对于生命感知和意识存在的探索,也是对现代人生命能量的一种全新触碰。
弗里德里希·威廉·尼采认为:“梦幻世界的美丽幻想乃是一切造型艺术的源泉。”摄影要成为艺术,就必须远离大众的喧嚣,创作者要把内心留给自己,在孤独的时刻抚摸内心深处隐藏的期待,尽情舒展对某种生命状态的渴望,感受天籁之音,聆听冥冥之中的召唤,这是一种借助摄影的超度,超然独立,无我无物。
作者正是行走在这条道路上的修行人,《生之灿烂:摄影的艺术表达》只不过是她修行中的足迹而已。
摄影作为现代传播最为重要的形式之一,受众对于照片的解读也是非常重要的环节。所以威廉·弗卢塞尔说:“文化的障碍,即文化的制约性可以在摄影的动作中看到,而且从理论上讲也可以从照片中解读出来。”我们作为受众有幸阅读这些照片,感受其承载的心理轨迹,吸收其蕴含的精神能量,那将是一次收获颇丰、欣然自得的艺术之旅。
巩志明
2021年8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