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城市中的蚂蚁
李荷妈妈的阿尔兹海默症发展速度比预想快很多，经常认不出李荷和李雪，原本她们还说好2008年要带全家人去看奥运比赛，现在这个愿望已然变成了奢求。
保姆的价格这几年直线上涨，听说家里有两个老人，其中一个还是这样的情况，不加钱没有哪个保姆愿意来，所以但凡能谈下来的，基本钱都少不了，李荷每个月工资的一半要用来负担这保姆的费用，姐姐工资的一部分要用来交房租和给爸妈买药以及家里的日常开销。就这样日复一日，李荷觉得自己和姐姐像两只蜗牛，背着重重的壳子，缓慢的爬行在这个城市当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休息，也看不到终点。
最近半年，李荷总是做梦，梦里全是妈妈走丢的那个晚上，转天早上要给家里打个电话才能安心上班。月底要去美国了，李荷还是不放心妈妈，周五下了班已经八点多了，但她还是直奔回到爸妈那了。
刚进家门，李荷就觉得不太对劲，到处凌乱不堪，而且家里有种奇怪的恶臭，父亲低着头坐在沙发的一角竟然没有意识到李荷进来，母亲目光呆滞的坐在躺椅上，两人像犯了错的孩子六神无主，保姆此刻正在卧室里吵吵嚷嚷骂骂咧咧。
李荷快步走进卧室，站在保姆身后，因为她喊叫的声音太大以至于完全没有发现身后已经站着一个人，听到保姆是因为又要换床单被罩所以才没完没了的抱怨和发怒，李荷真想狠狠的揍她一顿。
“怎么又尿了，烦死了，让你少喝水少喝水，喝了就尿，跟傻子有什么区别，还不愿意带尿不湿！”保姆大声的嚷嚷，气不打一处来，地上扔的脚下踩的全是被罩床单，
“刘阿姨！”
李荷在她身后，声音非常低沉，保姆吓的一哆嗦，不知道这个二女儿什么时候回来了，转身的时候李荷清楚的看到她脸上写满了惊吓、尴尬和意外。
“哦，李荷，你，你怎么今天回来了？”
“你出来吧。”四个人都在客厅，
“我我，把床单这些撤下来先洗上……”
“不用，你出来吧！”李荷强压着心中的怒火，她怕吓到妈妈，
“哦……”
“你们，吃饭了吗？”李荷克制住内心的愤怒问道，
“哎呀马上马上就吃！”说完刘阿姨赶紧跑去厨房，没过一会儿，就端上来两盘子速冻饺子，
“吃吧吃吧，李师傅，我去喂大姐吃。”刘阿姨一副殷勤的嘴脸在李荷面前积极的表现着，她也意识到李荷是来者不善。刘阿姨从盘子里夹出来六七个，端过去喂给李荷的妈妈，
“李荷你吃了吗？”
“怎么这么晚才吃？”李荷看了看表已经快九点了，
“哎呀，你妈下午，拉裤子了，衣服，床单被罩的，都是……”刘阿姨说，
“几点拉的？”李荷问，
“哦，我没看表。”刘阿姨眼神中尽是躲闪眼神，避开与李荷对视，
“我刚才去卫生间看了那些衣服，那些污渍都是好久之前的了，起码几个小时了，你在干嘛？”李荷生气的问，
“我看到了，就第一时间给她换了。”刘阿姨还狡辩，
“你看到的时候？2点拉的你6点看到是吗？”李荷的声音并不大，但是眼神中的怒火足以让这个阿姨害怕的要死。
这类似的事情，其实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李雪有两次回来，一次发现刘阿姨下午没在，还有一次也是很晚了爸妈还没吃饭，最后竟然吃的是泡面，所以这次李荷可以说是有备而来的。
吃完饭，李荷把刘阿姨叫去楼下仔细盘问，而且有言在先如果不说实话就要找他们家政公司投诉，这样的威逼之下刘阿姨才说了实话。
原来这个刘阿姨是个麻将爱好者，而且成瘾好小赌，来这没几天就搭上了小区里几个热衷打麻将的邻居，几乎每天下午都要去搓几圈，她还跟李志平说，要是他们去告状，孩子肯定要担心还要耽误工作，再找保姆肯定比她还贵，像李志平这种老实人怎么禁得住吓唬，所以这半年多就这么忍气吞声的熬着。
听到这，李荷已经难以压制内心的愤怒了，直接让这个刘阿姨立刻收拾行李滚蛋，她不会投诉她，但是这个月的工资想都别想了，阿姨也自知理亏，没废话就麻溜走人了。接下来的两天李荷和李雪面试了7个保姆，最终总算是定了一个两人都还算满意的阿姨，而且庆幸的是周一就能来上班。
家里的事情让李荷焦头烂额，公司还有一大堆去美国出差的事情等着她处理，有时候她觉得自己根本不是什么向日葵女孩，是个彻头彻尾的城市蚂蚁，每天忙忙碌碌又弱小无助。
“你没事吧？”临上飞机的时候，波叔看到李荷无精打采的样子，问道，
“没事，可能起的太早了。”李荷困倦的摇了摇头，
“上飞机睡会儿吧……Joe已经到了，直接在酒店跟咱们汇合。”
这么多人，只有波叔看出了李荷的疲惫，不愧是她师父！
原本对这次美国之行充满了期待，这是李荷人生当中第一次冲出亚洲，但是因为刚刚周末家里发生的事情，使得她精疲力尽，以至于坐上飞机的那一刻都没有丝毫的兴奋，浑身满载着乏力。
飞机上同事们都是聊一会儿睡一会儿再吃一会儿，只有李荷从一上飞机睡到降落，整整睡了12个小时，再醒来的时候飞机已经滑行在跑道上了，她囫囵的吃了点同事给她留的三明治又要了一杯咖啡，准备满血复活，开启忙碌的美国之行……
宋可盈此刻正坐在卓亚的对面，二人面色凝重。
在行政的这短时间，她已经要崩溃了，脑子里除了辞职再想不出其它任何招数，可要是就这么离开，她心不甘情不愿，她不能接受自己作为失败者结束在J&J的经历，这是她职场的第一回合，怎么能就这么败下阵来呢！任何时候她都必须掌握人生的主动权，所以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她决定忍一时之痛从长计议，先通过卓亚去找杨宁认错，让她能够重新回到业务部门，只要这第一步成功了，后边她愿意拿出来家里的资源帮助杨宁。
面对这样的赔礼，缺乏资源的杨宁怎么会拒绝。而且没人会说什么反倒会觉得杨宁有心胸。再有就是刚好借机拓展人脉，还能拿到项目。卓亚作为传话人起初找到杨宁的时候还担心他会不答应，哪儿成想，经过了几次事件之后，这位清流也世故圆滑了许多，算是被现实狠狠的磨掉了棱角。之后杨宁主动去找了HR，把宋可盈调回了自己的部门，回归那天，宋可盈很想第一时间去李荷那里炫耀，但此刻她这位同窗正在飞往洛杉矶的飞机上深度睡眠。
宋可盈接下来给自己制定了相当极端的职场计划，她要迅速把失去的机会和时间都抢回来，她要迅速进入杨宁的核心圈层，卓亚暂时是她的朋友，未来就说不好了，没准是她踩在脚下的台阶。
江波涛的检查结果终于出来了，肝癌晚期并且已经转移到腹部，这几乎是所有结果当中最坏的了，虽然在这之前小勇已经在网上查了很多，几乎已经预判到了大致结果，但在没有医生的结论之前，他们都还一直盼望着有奇迹发生。
“病人接下来的日子，可以住院也可以回家，没有什么治疗方案了，可以开一些缓解疼痛的药物，还有滋补的，其它就是他喜欢什么就依着他做些什么吧，不过酒，能不喝就不喝了吧。”
医生的话说的十分中肯，的确也是爱莫能助了，虽然这种场面对他们来说司空见惯，但面对每个病人家属的时候，心情也是十分沉重，只能宽慰。
“大约还有多长时间？”小勇坚强的问出了难以开口的问题，
“3个月到半年吧。”医生说，
“大夫，化疗也不管用吗？”大勇问，
“没什么实质性的意义，只会让病人更加痛苦。”医生说，
“中医呢？”张秋芳问，
“你们也可以试试。”医生回答的很委婉。
三个人，就像三只落水狗，伴着夕阳，看着将黑未黑的医院走廊，仿佛前边等待的只有无尽的黑暗。
“我们还是先想想，怎么和阿姨说，然后接下来叔叔是住院还是回家吧。”
这个时候，最理智的是张秋芳，小勇和大勇已经完全控制不住内心巨大的悲伤了，无声的流着只属于男人的眼泪，两个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坐在椅子上，久久的说不出一句话。
张秋芳看着他们的样子，唯一能做的就是找了好几个朋友和同学，帮忙打听BJ还有哪些治疗肝病比较好的医生，哪怕还有一线希望也不想错过。
可能是出差之前过于紧张和疲劳，刚到美国李荷就开始感冒咳嗽，工作实在太多了连时差都没倒好就进入了紧张的工作，就这么拖拖拉拉的一直也没顾得上吃药，半个多月的工作终于结束了，就在临回来之前的两天，或许是因为放松了的缘故李荷彻底的病倒了，发起了高烧。
和她同屋住的是其它部门的女同事，叫索菲，好在索菲之前在美国读书，对情况还算了解，及时买了退烧药，但是退烧之后转天下午又开始高烧，这时距离登机的时间已经不足24小时了。
波叔和其他人要从美国飞香港赶另外的项目，已经提前一天走了，原计划就只有李荷和Joe一起飞回BJ。怎么好拖累老板，转天下午李荷挣扎着起了床，强忍着浑身的酸痛收拾好行李，拖着箱子虚弱的坐在大堂等着Joe，过了一会儿她迷迷糊糊的看到有个熟悉的身影朝她走了过来。
“Joe，出租……”李荷起身没等说完，一阵剧烈的眩晕和头疼让她眼前一黑。
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了。
命运啊，有时候不知道是对你格外的垂怜还是只想跟你开个玩笑。
李荷，缓缓的眨了眨眼，看着身边的人，他的轮廓逐渐清晰，竟然是Joe，而且他正看着一张化验单样的东西，病房不大但很整洁，只有他们两个人，这种感觉既陌生又不真实，一种莫名的虚幻笼罩在她周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