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菜鸟教练遇见菜鸟CEO

企业家或高管，从来都不是孤立的一个角色，每个人都拥有整个世界的光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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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识橘子，印象是娇小俏丽，水灵灵的，总是咧着嘴笑，喜兴。我刚开始做教练不久，应某个商会组织的邀请，接收了两位创业者作为义务辅导对象。橘子与其中一位认识，就主动上门求师，我那时还没有几个客户，急于开始实践，见这位心诚、合眼缘，就顺水推舟收下了，没想到，我竟会如此长久而深刻地参与她的事业与生命历程。

橘子递过来的名片上写着：××教育公司CEO。哇，这么年轻就成为CEO啦。我调整好教练状态，偷瞄一下“红绿卡”，面带微笑，准备开始与CEO的初次教练约谈。

这“红绿卡”，是我初做教练时给自己做的小抄，巴掌大，两栏，左侧是红笔写的，都是教练约谈中的“禁忌”，诸如，不能给建议，不能设预判，不能打断，姿势（如不要跷二郎腿、不要环抱手臂），表情（如保持目光接触、微笑），等等，十来条；右侧是绿色，提醒着应该做到的流程事项等，以及几个好问题的“万用例句”，以备菜鸟教练词穷语塞时救急。有点儿像新手司机上路和停车前都要默念几句驾校师傅教的磕儿，啥“汽油机油水，刹车离合灯”之类的。卡上字迹颜色也符合“红灯停，绿灯行”。我总把红绿卡夹在硬皮本的中间，硬皮本子方便竖起，以免辅导对象看到那醒目颜色而好奇，若被看到教练还使用小抄，可不大好意思的。每次教练辅导后，还要认真自查：又犯了几次错？初期的记录，很令人沮丧，以致我很早就得出结论：想做一个好教练，必须做到反人性。比如，“不能设预判”“无我”这两条，任谁试试，恐怕都很难做到啊！

CEO张口第一个问题：“老师，我想请教怎样做绩效计划？”

嘁，这个太容易了吧……哎，等等！红光一闪，“不能给建议”直刺过来，我忙咽下“建议”，从容微笑着，组织“好问题”：“嗯，你想要用绩效计划达到什么目的呢？” 暗嘘一口气，这起码是个开放性的问题，对方应该能够说一阵了。

“我没想过，就是看一些朋友创业的公司都做了绩效，就想我们也该做吧。”小嘴干脆利落，答完了。

“那，你看到朋友公司做了绩效之后，有什么效果吗？是你想要的吗？”哎呀，后半句显然已经是封闭式的问句，不符合教练好问题的基本要求。但是，语速和句式是很有传染性的，我被她带得节奏快起来，没顾上周全。

没想到，橘子倒深思起来：“……这是个好问题。”（啊？我不禁有些混乱：“好问题的标准是啥来着？”）

“我确实需要好好想想，下次再和您说。我还有一个问题。”

“当然，请说。”我保持着“从容”的微笑说道。

“我该如何管理财务呢？”

“你觉得哪些是重要的财务指标呢？”按常理，重要的财务指标自然就是CEO该看、该问的啦。这个问题没什么技术含量，但可作为提问的起点。

“我不懂呀！”橘子大眼睛扑闪扑闪的，一派天真无辜。

我内心万分无奈，那是咋当了这好几年CEO的呀？

我继续努力做教练式发问：“你想了解如何管理财务，是因为什么呢？”

“因为我先生说你来管财务吧。”得！根本与资金效率啦、成本、效益之类的全不相关。

“你觉得现在的财务管理有什么问题吗？”

“我觉得他们弄得还挺清楚的，因为不懂，也提不出什么问题。”哦！人家刚刚说了，不懂。但是作为教练，我必须得提出“发人深省的问题”啊！

毕竟是八九年前的事了，我已经记不清后面的具体对话，但还记得几个情节。

橘子说：“我想做个合格的CEO，既然CEO需要管理财务，我就想着我也得学会吧？起码要学会一些基础，起码要能看懂。”这个，勉强能算是挖掘到了一点儿“意义”？

作业是，橘子先自学一两本CEO的财务课之类的教材，并向几位信得过的CEO朋友请教关于CEO最需要关心的财务数据；还有，自家的财务经理，就是现成的塾师啊，随时可以请过来上小课的。这些“作业”，都是犯了“不给建议”戒律的铁证。

这次辅导，我腿上留下的斑斑青紫，是在辅导过程中自己掐的——为避免“闯红灯”屡屡急刹车而造成的伤害，做教练，大不易！

这位，根本不能拿CEO的标准来衡量，CEO，大都多少带些自信优雅的天鹅气质，而此时的橘子，也就是只乳羽都没长全的小黄鸭。

给橘子的初次辅导之后，我没有急于对照红绿卡做自检，反正肯定是犯了很多禁忌了，有腿上的斑斑青紫为证。令我陷入深思的是：教练这个职业，最重要的价值究竟是什么呢？（那时还未听到“第一性原理”这个词，其实就是这意思。）课上、书上都讲得明白，“激发客户的潜力和能力”，但是，如果当客户缺乏一些基本的能力，或者根本都不自知缺乏和需要哪些能力时，作为教练，你是该先给客户起码的入门点拨，还是恪守“不给建议”的律条呢？后者当然符合教练的教规，但是，如果放到类似那时橘子这样的客户身上，恐怕就有点儿像是：“孩子，我们已经聊过学会游泳的意义，我相信你有学会游泳的潜力，大胆地下水去吧。” 这样，孩子会首先充分表现出呛水的潜力，随即八成会哇哇哭喊，不要这个教练了。于是，教练也就失去了继续激发与见证潜力发挥的机会啦。

我初步得出自己的结论：教练的第一性原理，或“终极目标”，是最大程度地帮助客户成长！能激发当然要尽量激发，而客户明显地缺乏认知或能力时，就必须得尽量缺啥补啥。当时虽坚定地认为自己是对的，但仍不免忐忑不安：我可不是想背离教练的原则。

我是坚信甚至信仰教练哲学的，尤其喜欢教练与教练对象之间的关系——平等的伙伴关系。试想一下，一个人在一生中遇到的各种关系几乎都是不平等的：父母、老师、师父、上级，甚至是夫妻之间，大多是有一方居高临下的；等做到高管甚至CEO了，上面仍有董事会和上级；即使是大老板，不也得顾及股东和各种规则吗？乙方的顾问咨询或是下属的团队，又是另一种不对等。而教练虽也是乙方，但恪守以客户为中心的平等关系，最看重的是激发客户的深入思考，从而引出客户自身的潜力与能力。这对于独悬高位的孤独的企业家与高管们，是一种稀少而弥足珍贵的存在。以我数十年的职场经验，放眼望去，再找不到其他可以类比的角色或专业了。常有人说这有点儿像心理咨询师，也许就注重提问和聆听这两点，两者是有些形似，但还是有着本质区别的。心理咨询师与客户的前提假设都是客户是病人；而教练的哲学是相信每个人都是资源自足、富有独特创造力的天才。

待实践多了再回头看时，我比较坦然了，确信自己找到的“第一性原理”是对的。只是教练须得通过深度聆听和发问，才能真正理解客户需要的是什么，切忌对自己的“洞察力”过度自信；更忌在未能真正帮助到客户时，把“客户不适合教练”当作方便借口。（行笔至此，我再次汗颜，深为庆幸研习八年后能有幸遇到那个重要的“破障”。见序。）

当今时代，很多创业者都很年轻，随着灵感或风口机会就创业了，创业企业的夭折率极高，但中国市场大，又有“大众创业”的巨大基数以及资本的推波助澜，还是有不少能够幸运地熬过生存期，有所成就，然后，CEO往往就会发现，自己有的是青春和激情，但缺了太多的经验和方法。教练应该尽量帮助他们，缺啥补啥，或至少能指点方向。总之，我就这么做了。（当然，考试认证时，乃至讲课示范时，还是要默记红绿卡的！好在所有小抄都已经铭刻在心了，那么多课程可不是白上的。）

于是，我与橘子之间的教练辅导，就跟着橘子的程度，时而上，时而下，沿着螺旋阶梯逐渐上升。橘子的学习能力令我赞叹，几个月过后，她的问题句式，也有了很大变化，比如：

“上次您给我留的思考题是：认识自己的长处。我发现，自己的直觉挺好的，遇到具体问题或机会，基本都能立即找到感觉，而且能很准很快地找到相关资源。后来基本证明这些判断和方法都还不错，而且，我的行动力也挺强的。发现自己有些长处和优点，感觉真挺好的，谢谢老师！”之前，橘子常说“我觉得自己挺差的，没啥优点”，从而引发了这个问题。我微笑颔首，却有点儿心疼，怎么会才发现自己也是有长处和优点的啊！

“但最近我开始想，企业要健康长期地发展，可能不仅是要见招拆招，解决眼前的问题，还需要想清楚更长远一些的方向吧？我今天想请教的问题是：如何才能想清楚长远的事？” 瞧，CEO应有的战略思考，已经萌芽了。

橘子是跟随丈夫一起创业的，从初期的代办出国留学，抓住并引进了国际课程教育资源，逐渐在国内开展了相关业务，也逐渐形成了一些可以复制的套路，这几年公司增长挺快，与我相识时，已有几十名员工，刚刚开始盈利了。丈夫比她年长不少，有红色情怀与商人精明相结合的成型思想体系，在家里和公司都长期稳居权威的中心位，橘子一直是跟随辅佐的角色。丈夫的名片是董事长，橘子的就是CEO啦，在公司帮丈夫查漏补缺，管所有那些董事长不管的事，在家里负责家务，以及履行女儿、儿媳、长嫂、妻子、母亲等诸多职责。

应橘子的要求，在一对一的辅导之外，我也给她和她的团队加餐开小灶，讲解管理啦，战略方法啦，等等，多半都是扫盲性质的基础课。在小组学习中，我认真讲，橘子与几位副总、总监认真做笔记，而董事长则时不时地就要插入一段井冈山、遵义会议、农村包围城市之类的红色战略与策略之宏论，逢他开始大段大段地引经据典指点江山时，橘子与几位团队成员就低头缄默，看得出他们都早已习惯了。

我与橘子之间的信任与默契在逐渐加深，两只菜鸟都在迅速换羽蜕喙地成长。橘子很快显露出企业家、创业者的一些特征：很强的学习力与行动力。学到了，就立即应用。她也时不时展现出独立思考与自信，令人欣喜。教练须具备的重要能力本就包括共情与欣赏。

我那时又新学了门手艺：主持私董会。橘子再三请求为她的企业主持一次私董会，我应下了。

后文会专门讲解“私董会”，此处简单解释一下：私董会，原名是“同侪咨询会”（Peer Advisory Board），也是从美国进口的舶来品。当工业化、商业化充分发展之后，企业家和CEO在享受权利的同时，也越来越体会到责任的沉重与高位的孤独，但他们在董事会和下属之间，往往很难找到平等的朋友。与信得过又能互相懂得的人，定期或不定期地一起深入而坦诚地聊聊，开解各自苦恼的问题，成为CEO真实而迫切的需要。于是，从高尔夫球场、赛马场、私家海滩、私人游艇之类的富人俱乐部的场域，就自然自发地生出来这么个产物，也自然地形成了一些重要的规则：

1．互相投契、说得来，否则不会愿意一起混。

2．企业规模差不多，都是CEO，也就是所谓“同侪”，是能同层次沟通的基本保证。比如，同为CEO，刚创业几年营收几千万元的，与几十亿元规模已经上市的，是难以一起深入讨论的，企业在不同发展阶段的共性问题是有很大差异的。

3．各自的企业没有直接竞争关系，才能畅所欲言。

4．当然，还要歃血般地郑重保证：保守秘密。

这自然生发出来的私董会，成员都是CEO，初始阶段最自然而然的安排，是由CEO们轮值主持，但常会出现轮值主席就成了裁判甚至一言堂的情况。私董会是自愿组合的，可以在面红耳赤后再友好弥合，虽无碍友谊，但难以深度解决真实问题。CEO都是人精，尤其善于各种总结提炼，他们很快发现：CEO未必都能主持得好私董会，德高望重的退休CEO也不一定能做好；主持私董会的，最好是有企业经验的专业教练，或是受过一些教练专业训练的前资深商界人士，方能较好地把握流程的效率、聚焦，平等地交流讨论，冷静地观察提炼。于是，私董会与教练专业就此形成了交集。其实，两者都是在工业革命向信息时代演进的过程中，因需要而自然生发的产物。

橘子夫妇二人对这个专场私董会倒是十分同心协力，飞书下帖请来了十几位大咖级的朋友作为“私董”。

那时节，私董会在中国还是新事物，于是我先给大咖们简要讲讲私董会的由来与规则，并着重解释：私董会，是要帮助案主解决真正的“问题”，而不是研讨“课题”。（会场横幅上的“战略研讨会”，就很像是典型的“课题”。我这也是有的放矢。）

见大家的脸上都画上大大的问号，我就在白板上写了个造句题，请案主（橘子）来填空：

我有一个_______的问题，

它给我带来的困扰是_______，

我为此做了______，

我需要的帮助是_______。

“什么问题都可以吗？” 橘子问。

“是的！只要是你最需要帮助的，真实的问题。”我应道。

橘子于是迅速而坚定地写下：“夫妻分工的问题。”

现场众咖哗然：

“这算啥问题？清官难断家务事啊！”

“不是请我们来研讨战略吗？”

“……”

大咖们说话都有分寸，但言语之间也不免流露出不解，甚至有些不屑。

我很镇定，也很坚定：“各位想必都是这对创业夫妻信得过的好朋友，私董会的目的就是帮案主找到他最迫切的问题的解决之道，而不是其他人感兴趣的话题。现在，案主最大的困扰是因为夫妻分工不清，不但给团队造成困扰，有了战略也无法落地；不但影响到企业经营和团队的配合，甚至也影响到夫妻关系与家庭和睦……这是真实的问题，也是案主明确提出最需要各位私董帮助的。”

据我了解，战略战术早就有了，不但有，而且很清晰。其实用不着更多“战略研讨”。问题就在于如何落地，而落地的最大干扰，就是这个“夫妻店、双老板”的模式。我会后私下问橘子，为啥给这次私董会提前定了个“战略研讨会”的题目呢？与她眼光相接，我即了然：这是董事长的“宏大”偏好给定的调。

其实，这“家务事”影响的还不只是“战略”落地，也给日常管理造成了混乱。前几天橘子刚给我讲过一个事：橘子终于学会并准备实施绩效考评计划了，取得了董事长的同意后，就进行了全员沟通，开始实施。

没过几天，谁知董事长心血来潮，决定掀起锻炼身体的群众运动，于是宣布：按投篮命中率发奖金，而且很“智慧”地加上了“必须至少是半场跑步上篮”的规则，以保证运动量。

董事长的号召力很强，激励也很到位，大家都去练投篮了，投篮准，就能轻松愉快地挣得大几千奖金。

“为这绩效计划做了多少遍的验算，都白搭了，没几个人在乎了，还是练投篮挣奖金更容易！”橘子气得小脸儿通红，我脑补董事长双手叉腰（拇指向前，虎口掐在腰带上缘）、指点江山（球场）、一言九鼎的领袖风度，不由得也脸涨得通红——憋笑憋的。

毕竟都是案主夫妇的朋友，也都是有心胸的咖级人物，经我解释，就都留下来了，一整天的私董会便围绕这个“家务事”展开了。

在追问的环节中，我作为主持，要经常打断并纠正各位大咖私董：

“对不起打断一下：我们现在是集中提问、了解信息的阶段，请暂不评论或发表建议。”

“对不起打断一下：请尽量提开放式的问题。”

“对不起，请暂勿给建议，后面会有请各位专门给建议的时间。”

“我不得不指出，您刚说‘你有没有想过……'，这个句式，是在以提问之名，行诱导之实。”众大咖私董哗笑。

…… ……

我还不时不动声色地“打样”示范，半玩笑半认真地请大家“包涵”主持人的“粗暴”。作为教练主持者，我也想尽可能地给大家呈现一个完整有效的私董会流程和做法，也是为案主对各位咖董们的宝贵时间略尽谢忱。

这个专场私董会进行了整整七个小时，结果远远超出我和私董们的想象：夫妻俩在会议结束前，在短暂合议后，当着所有私董们的面，共同确认了分工：先生淡出，只做董事长，不干预公司的任何具体运营事务；橘子上位，全面负责公司一切运营与管理。橘子这位多年只管钥匙不管图章的CEO，经此会确认，终于名副其实、权责相符啦。

要知道，这可是这两口子纠结了近十年都从未掰扯清楚的。众位大咖私董不由得赞叹，原来私董会竟连这种神仙难断的公案也能结啊。我连忙拱手称谢，与橘子夫妻俩一起感谢各位私董的真诚投入与贡献，以及对主持人的容忍包涵。

橘子拉着我的手：“老师老师，你可得教我！”

我含笑点头，这一年多，橘子的进步很快，是可塑之材。

董事长在旁边一直慈和地笑着，毫无芥蒂，毕竟是夫妻同气连枝，也才可能实现如此和平的“政变”。

那是2015年1月2日，待元旦假期刚过，开工第一天，橘子就召开全公司大会，宣布实施新计划。创业者的执行力，实在是超强。

两个月后，农历元宵前夜，突传噩耗：橘子的丈夫竟突发疾病猝然离世！看似极健康、充满热情与活力的中年人，丈夫、父亲、儿子、创业者以及很多人的好友，短暂的几个呼吸之间，就已离开人世、魂归星海，所有人都无法相信，无法接受。橘子坠入悲痛的深渊。

因私董会后，即已明确由橘子承担全面管理职责，之后两个月内，管理流程与干部分工也随之基本调整到位，连银行印鉴、公章法人等也都逐一调整完毕，即使在橘子无法理事的阶段，也并未对公司正常运营带来太大影响。

因着教练关系的缘起，竟会对客户的企业乃至个人生活有如此之深的介入和影响！每念至此，我都不免悚然战栗。从此，更是不敢有丝毫轻忽，对于每一段教练关系，都是“朝乾夕惕”，兢兢业业。

我经常能听到客户说：“教练，多亏您某次点醒了我，不仅对我的事业有巨大的帮助，也是我生活的重要转折……”这些都是对我郑重甚至沉重的鞭策。

至此，教练的重心转为帮橘子重新建立生活的勇气和秩序。

从事业到生活的随时切换，对专业教练来说是应有之义，在教练的眼中心中，教练对象/伙伴都是完整的全人，企业家或高管，从来都不是孤立的一个角色，每个人都拥有整个世界的光谱。

而这次的意外太不幸，或者说，这次的不幸太意外，加之发乎于内的深切关心、共情和同情，使我几乎无法保持教练的冷静与中立，每次辅导前，我都需要提前做正念练习，反复提醒自己：你是教练！记住你该做的事！而不能只陪她一起哭泣。

但是，我还是有一次没能忍住。橘子哭得颤抖，像凄风苦雨中枝头的一片单薄树叶，她不号啕，甚至不出声啜泣，只是两只大眼睛里不断线地流泪，怎么能有那么多的泪啊！我轻轻拥着她的肩头，被震颤到同频而不能自持，心痛到无法说话，只能默默陪着流泪。

她柔弱的双肩不但要承担起公司和事业，还要独自支撑起整个家庭：一双年幼的孩子以及双方年迈的父母。她是一家人的天，她不能在家人面前哭，就让她在这里哭一哭吧。

作为独特视角的陪伴者，我被橘子身上蕴藏的巨大能量和勇气震撼，那种勇气和能量，绝不同于我以前时不时就强烈爆发甚至会伤己及人的那种，而是源源不断地释放出来，温柔而坚定。她很快收拾起自己，安排好家庭，回到公司的岗位，不悲苦、不煽情，努力学习做好董事长兼CEO。她的能量和勇气，润物无声地传递到周围，传递到团队，也传递给了教练。

之后，辅导的内容又逐渐回到如何做好董事长兼CEO，如何做好战略、做好运营、带好团队，等等。

两年多后，企业在新三板敲钟，我前去观礼。橘子优雅沉稳，在一队队以男性为主的团队衬托下，她，像一只天鹅，静美雍容。

我鼻子酸了，借口天气冷抓着刚披上的红围巾掩饰着抹一把涕泪。橘子这一路的艰辛，我虽有相当了解，也只是片段陪伴而已。而她，白天做满企业家的工作，晚上是带娃的单亲家长，待娃睡了，夜静，再修养心性……以那个纤弱之躯，需要多么强大的内心和信念，才能一直走，走到这个里程碑啊！企业于她，已经成了修行的道场，这也许就是她源源不绝的意志与能量的来源？

她并没有像我和很多关切的人担心的那样，如小草枯叶般凋零，而是活成了美丽的莲花，静美之中充溢着生机与力量。

我在心中向她深施一礼，期待着陪伴她书写之后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