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雪风夜航,困兽死斗
在四国南部的海域之上,搏击长空的海鸟落在了一艘船只的桅杆之上,大大的风帆被风吹起,船体破开海浪。
若是这海鸟对人类有所分辨,一定能发现原本在这种船上的人类大多换了肤色。
这便是葡萄牙商人交付给兼定的四艘战舰之中最大的一艘。
虽说是战舰,但基本上都是根据葡萄牙的远洋商船改进而来的,只能算是小号的卡拉克帆船,而如今欧洲流行的应该是更为先进的盖伦船,所以兼定从葡萄牙人那里订的不仅比原型舰小了一号,还落后了欧洲人一个版本。
不过比起日本本土水贼的小船来说还是算是大船了,毕竟兼定暂时也没有出洋打倭寇的打算。
这些在海外的倭寇,无论真倭还是假倭,他们这些干海上无本买卖的才是代表现在远东地区本土海军的最高水平。
而在这四艘改造船中,兼定选了一艘最大最牢固的作为一条家水军的旗舰,也作为自己的座舰和舟奉行的指挥舰,据拉斐尔所说这甚至还是一艘新船,为此兼定特意给她取了一个好名字——“雪风”。
但愿雪亲王能显灵,这海战中沉了一两艘别的船也许不至于改变战局,但要是指挥舰被击沉了,直接指挥系统瘫痪那可就麻烦大了。所以兼定希望这艘旗舰、座舰、指挥舰能活到海战之后,保护自己水军的指挥系统无虞。
有了旗舰,其他三艘则也以“风”命名为“江风”、“山风”、“凉风”。
此外拉斐尔还额外附赠了一门……“火炮”?
说是火炮其实就是个大口径的火器,但你要说它不是炮吧也不行,像是佛郎机炮改的。
拉斐尔也知道拿这东西没法忽悠兼定,也只是把它当成赠品而已。
如今这四艘战舰加之一条家自己建造和从商人中购买改造的各类大小船只二十余艘,可以说已经初具规模。
只是在这种情况下水军人数也跟着扩张到了上百人的规模,这还不算岸上的后勤人员。这样的话,水军所带来的经济压力已经远超兼定和家臣们原先的预算。
为此一条家新生的水军必须要搞一个低成本高回报大项目冲减一条家财报上赤字。
而什么活动低成本高回报呢?
思来想去,只有两个字——“剿匪”!
当然,如今兼定等人剿纵横大洋的倭寇的胆子自然没有。
但是打着剿匪的旗号欺负土佐本土水贼的胆子不仅有,而且在获得欧洲人的支援之后还很大!
此刻,穿着盥洗一新的船长服的佩吉多正端着兼定发给他的望远镜观察远处的隐隐约约的陆地,不时又抬头眺望星空,在心中默默说道:
‘距离海岸应该不远了。’
比起日本本土的舰船,自己目前所效力的家族结合欧洲舰船改进后的海军在外海航行上要更胜一筹。所以欧洲航海员们和日本的“骑士们”制定了一套从外海绕过敌人海军视线,夜袭其水军营寨——十市砦的计划。
而对照领主大人手下那些被称为“鸱鸺众”的猫头鹰们提供的情报来看,他们确实是距离此次航行的目的地不远了。
他小心翼翼地收起这被称之为望远镜的神奇圆筒,招来一名负责传令的日本水手,以发音奇怪但是流畅不少了的日语对他说道:
“去通知领主殿下和指挥官大人,我们快到了。”
那水手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位南蛮船长说的是他们的少御所殿和白河大人。
“是的……大人。”
待在船舱内研究进军的兼定和实量二人也来至甲板之上。
“保罗殿下,白河大人,晚上好。”见到二人前来的佩吉多礼貌问候。
“Boa noite(葡萄牙语中的晚安),佩吉多先生,情况如何了。”
佩吉多递过望远镜给兼定,脸上却是苦笑道:“您的葡萄牙语发音越发标准了,看来您对我们语言的学习很顺利。但可惜我们此行恐怕不会那么顺利。”
兼定闻言略略皱眉,从佩吉多手中接过望远镜端至眼前观察起远方的陆地来,一旁的白河实量也如是而为。
今夜的月亮还算是明亮,即使兼定等人在海上眺望也能勉强看清岸上的情况。
只见远处的岸上,十几个巡夜的船员在码头上持着火把来来往往,为兼定等人对水军砦内部的结构的推测提供了依据。
总得来说,敌军的水寨依河而建,并没有将太多精力放在河口与海岸之上。这本该是一件好事,因为一条家的水军如果要登陆的话,那在最困难的登岸这一步就不会遭到太大的阻力。
可问题是一条水军此行的目的是偷袭乃至一举重创长宗我部家雇佣的十市水军,那么一条家的西洋风帆舰就很难开进去,只能在河口提供支援。若是直接搏杀,那一条家这边算上兼定的旗本部队连带着所有水军也才三百余人,真打起来自己这边作为进攻方有没有优势还真不好说。
在大致明白了佩吉多为什么脸色不好看之后,白河实量放下望远镜,咽了口唾沫,有些忐忑地对自家小主公说道:
“殿下,鸱鸺众的情报……”
“鸱鸺众的情报有偏差。”兼定一边继续观察远方的十市砦,一边毫不忌讳地说道。
“保罗殿下,间谍打探的情报会有偏差这并不奇怪,但是我真诚地建议您放弃此次行动。”佩吉多微微躬身,希望兼定能体会他的诚心。
身后的白河实量也劝道:“殿下,佩吉多先生所言不虚,这十市砦不是能从海上轻易攻破的。不若日后从陆上围攻,在下再从海上封锁,两项夹击即可破之。”
被反复规劝的兼定也不回应,只是静静地观望着远处的十市砦。
良久之后,待身侧两人都劝累了,兼定也思考出了决断,放下望远镜,对两人说道:
“二位所言都很有道理,但是我权衡之下,此行万不可退堂。本家水军草创,如果不以奇兵弱敌,那日后正面对敌赢面就更小了。而且现在十市水军还不清楚本家水军底细,不若此时一鼓作气,以免日后于海上受其袭扰。”
说着兼定便指着远处的点缀着几处火光的十市砦继续分析道:“十市砦虽然藏其实力于内,但也决定了他们无法立刻倾巢而出。不若以小舟勾引其陆续出砦后歼之。”
这个比较保守的方案得到了佩吉多的认可,而白河实量也认为这个方案更加安全,但为了安全起见,他还是一边准备小船,一边建议兼定着起甲胄。他带着少御所殿出航本就冒着被合议众批判的风险,要是少御所殿受伤了那自己就更麻烦了。
比起上一次莲池城救援战中仓促准备的那套房基的旧甲,这次兼定准备了一套更为合身的甲胄。
这套甲胄采用了乌帽兜的头盔设计的同时引入了南蛮胴的材料和技术,考虑到兼定年纪尚小,所以还特意做了轻量化处理。为数不多的问题就是因为准备仓促就没有配上华丽的纹饰,但是这不是兼定关注的地方。
待兼定在侍从的辅助下换上甲胄后,整支舰队也在月光黯淡之时开始进行诱敌战略。两艘小船驶向十市砦,其他战舰则散开准备伏击。
当十市砦发现正在接近的陌生小船时,原本零星却有规律活动的火光开始凌乱起来,并向岸边靠拢,也有一点火光往反方向跑去,大概是去报告上级的传令兵。
当两艘诱敌的小船靠近十市砦的同时,砦内也开始出动船只接近。两边不断靠近,直至诱敌船开始主动射击,对面的船只才停下开始组织反击。在双方对射一阵后,十市砦支援出了更多的船只,两艘诱敌船开始且战且退,十市水军见此开始加速追击,有跳帮作战的意图。
眼见其中一艘诱敌船就要被追上,两艘诱敌船只便开始靠拢,船员们开始转移并点燃了原本那艘诱敌船。
这操作让对方的船员有些疑惑,但还是继续追击,此时十市砦内又使出一艘快艇,船上似乎还有人在喊些什么,但距离太远,追击的船只显然没有反应过来。
就在十市水军绕过着火的诱敌船时,在暗夜之中微弱的火光也明显不已,将它们的位置照亮,就如在黑暗森林中的篝火一般,为一条水军点明了进攻的方向。原本散开的船只开始向火光方向合围。
发现情况不对的十市水军的追击船只开始后撤,后续的船只也加速赶来,可十市砦中的水军却不再继续出港。
“馅料不加了?”在雪风号上观察局势的兼定微微皱眉。“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啊……算了,能吃多少是多少,实量!”
边上的白河实量也发现了这一情况,立刻下令道:“明白。来人,传令全军加速。”
随着白河实量的一声令下,雪风号上点起按规律明灭闪烁的火光,这是兼定制定的一种“旗语”,指示其他船只加速行动。发现旗舰指令的船只也随之开始闪烁灯火,将指令传递给舰队中其他船只。
一条水军随即开始加速合围,连带着支援的十市水军一并被截断了后路,被迫和原先的船只集中起来。
因为害怕集中的船只会被敌军的火箭点燃,十市水军有人甚至开始弄湿船只以免被引燃。
但是他们的想法是多余的,因为一条家有“船新”的海战设备。
就在十市水军紧张之时,许多带着星星火光的罐子从一条家船上被扔了下来,随后爆炸溅起了巨大的水花,而真正要命的是随着爆炸的冲击而四散的陶片,一些不在爆炸范围之内的船员也被破片伤及,哀嚎着倒地不起。
最后在缺乏支援,伤员哀嚎,全军被围的情况下,这批十市水军的士气崩溃了,甚至有水手直接把水军小头目丢入海中夺船硬闯包围圈的情况出现,但直接就被船只上的弓箭和铁炮射进了海里,陪他们的前上级去了。
在包围和一阵新武器测试之下,即使一条家的船员水手们已经开始喊话投降不杀,但是包围圈里的混乱却愈演愈烈,很多人似乎已经不是士气崩溃那么简单,而是已经发生了兵变。
眼瞅着海面越来越红,而且大多是还和一条家没有关系,兼定虽然猜不出这反常的内斗到底是因为什么,但他知道再不下场就不剩几个俘虏了。
“实量!赶紧下去组织收俘!”
也为这惨烈的战况而感到疑惑的白河实量正在思考‘焙烙玉就这样了,这要是大筒还了得?’,但在听到这命令后就立刻应道:“是!”
随后便亲自带人下去物理调节双方矛盾。
而佩吉多也在船上目睹着这一切,默默地在胸口画了个十字,口中默念着圣经。
领主殿下设计的这名为“焙烙玉”的新式武器所造成的杀伤在他们原先的测试范围之内。但敌军因此而产生的混乱与混乱所带来的自相残杀的烈度却超乎了预期。
哪怕在他那数年被迫的海盗生涯,他也不曾目睹这番惨烈的战斗,毕竟他们当时谋财,犯不上和“客户”有什么非死不可的深仇大恨。
想到此处他有微微扭头望向一旁的兼定,只是他因为之前的指挥工作离兼定有些远,只能远远又迷迷糊糊地看到自己所服务的领主大人似乎也闭着眼睛在胸口划着什么。
想必是十字吧?
只是以这位殿下的年龄看到这么血腥的一幕却只是这般行动,也不知道该说这位殿下是虔诚还是冷漠。
不一会儿,在甲班上驻足的兼定终于缓缓地挪步回了船舱。
“您要回去休息了吗?”
佩吉多下意识地一问,却只得到兼定的平淡的点头示意,这和他平时温文尔雅的有些出入。这让佩吉多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也只能回答道:
“好的,我来负责舰队的指挥工作。”
这次兼定连头都没点就直接快步回了船舱之中,留下佩吉多在夜晚的海风中略感不解。
而事实上兼定回去后也并没有休息,而是找了个隐蔽的角落吐了起来。他之前也不是在画十字,而是怕自己当众吐出来,努力在压制自己翻涌的胃,后面只是点头乃至头也不点了,是他觉得胃酸已经反到喉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