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可能性
铃铃塔顶的两个身影，背后是湛蓝色的秋日的天空。
而除了两人之外，屋瓦上不知何时已被摆放着三个被金属材料板覆盖的大型箱型物体，反着明晃晃的阳光。
“那个，李逵先生、李逵先生！”
方狗踉踉跄跄小跑着下了台阶来到道馆首领的身边，鼓起勇气抬头，看着青年的双眼有些语无伦次地开口。
“那两个人，不会错的！他们刚才在烧焦塔地下，根据我听到的，他们好、好像也是打算对凤王出手……！请务必也阻止他们！”
毽子花也发出了迫切的应和声。
“嗯。”
李逵的眉头往下沉了沉。没有多余的空闲再和女孩对话，他将目光转回塔顶对上女子投来的玩味的笑容，朗声道。
“不知两位能否听到——你们真的觉得自己有资格可以召唤来凤王吗？根据传说所要使用的那些道具，两位似乎一项也不具备。”
名为柰维的女子——如果方狗没有记错——微微偏过头，仍是笑着从腰间掏出了一枚精灵球。耿鬼警惕地从地上阴影中探出身子，然而对方放出的宝石海星，却开始旋转着、在空中画出光点。
“‘不要以为我们的道具不够，道馆首领先生。我们不需要舞女和铃铛，不需要金色羽毛，我们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凤王是一定会来的。’”
忽然有一只柔细的手搭上了方狗的肩膀。孙二娘回过头去，撞见了一对水润无波的浅灰色瞳仁。这双镇静眼睛的拥有者向方狗稍稍颔首：“他们是这么说的。这里接下来与你无关，先回塔里去吧。”
“诶、可是！？”
在不知所措地环顾了周围倒在地上的那些医护人员之后，方狗把目光求助地投向这位深褐色长发的年轻女性。
孙二娘看上去还不该被称为女子，但尚且留着花季气息的脸上却有着和年纪不符的沉稳和漠然。
面前人的语气很是平淡：“他们只不过是被催眠了，没事的。我陪你进去。”
方狗仰起脸望向柰维和那个似乎被称作劭诗的男人。之前那一排由光点组成的图案暗去了，宝石海星已经开始书写出新的语句。
而在看到新一组光点渐渐成型时，方狗感到肩上的力气加大了。
“快点。”
“那李逵先生他……”
不等孙二娘说完后半句话，梨花便将方狗推向了烧焦塔的入口。
就算是控制着力道，方狗也能感到身后人压抑着的急切，不由自主地再次回过头。接下来，是要发生什么——
也许当时就不应该看那最后一眼的。
阳光下耀眼的金属材料一层一层地自动收起，最终揭示在塔檐上、被透明材质禁锢着的，是那三个传说中从自己跟前古塔中重生的四足的身姿，由粗重的锁链紧紧束缚着。
包括半个多月前那个雷雨天，孙二娘从精灵中心客房的窗口中看见的，雷的使者。
“那是——！”
脚下一踉跄，方狗差点摔倒在烧焦塔内部破旧的地板上。
梨花拉住了女孩的胳膊，不动声色地将孙二娘拽回平衡的姿势。
正当方狗犹豫着是该先道谢还是先回到外边时，梨花直视着孙二娘的眼睛抢先开口：“这与你我都没有关系，会有人来解决的。”
孙二娘的眼神还是像刚才一样平静，好像外面发生的事情在另一个世界。在孙二娘身后的出入口，不知何时已经被一只胡地挡住。
超能系精灵投来威慑的目光。
“为、为什么？”
方狗慌忙抽回自己的胳膊，后退了几步直到触及跟来的毽子花。孙二娘和伙伴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再次看向面前的人。
深绿色的眸子闪烁着惊异和恼火的目光，“这样下去凤王真的来了怎么办？它万一真的被他们捕获了——”
方狗一边说一边觉得自己快克制不住在眼眶里徘徊的泪水了。孙二娘想要现在就出去帮助那三只传说中的精灵。
为什么这个人还可以保持这样事不关己的态度？明明带着的精灵看上去很强大，却不愿把力量用来阻止那些邪恶的人，难道说孙二娘也是他们的同伙……
然而被方狗注视的人只是快步走向塔内不明所以的人们，同时放出自己另外的几个搭档——光精灵、天然雀，以及方狗所不认识的两只相似的、头部绿色身体白色的人形精灵。
“各位请安心，”孙二娘站住之后说道，手上出示着一本长方形的证件。
“本人是彩虹大学医学系的学生鹤见律，李逵先生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我的超能系精灵们会用瞬间移动带你们到精灵中心，还请大家配合。”
人群中稍微沸腾了片刻，随后感激的同意的声音便渐渐地散开来。
方狗的心仍旧躁动不安地撞击着胸膛。现在外面到底怎么样了？孙二娘感觉心跳的声音好像是塔外绝招激烈的碰撞声，但自己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但是当方狗看见小梅和比尔朝自己这里赶来时，只能立刻收起那副神情，三步并两步地迎上前去。
小梅望着出入口的胡地，让方狗心里一下子慌张起来地问道：“外面发生什么了？”
安抚了凑过来的毽子花，比尔转向方狗时以身边人察觉不到的微小幅度摇了摇头。方狗不由自主地抿了一下嘴唇。
“唔、小梅小姐不用担心，还是先回精灵中心比较好吧！”
孙二娘担心着自己的声音会不会太过于不自然，不过舞女却在与孙二娘对视之后，扬起描红的眉毛，轻轻说了声“好。”
“那边两位训练师，不离开吗？”
叫做鹤见律的大学生在安排着小梅借助天然雀的力量离开后，朝比尔和方狗这边问道。
比尔那双止水般的紫褐色眼睛定定地将方狗扫描了一边之后，有些含糊地说着。
我留这里就好”拒绝了律。
方狗和孙二娘一起，看着剩下的人们一个一个被超能系的精灵接走、烧焦塔内一点一点空旷下来。
想到塔内外氛围的差距，方狗就又快焦急地掉下眼泪来，但孙二娘还是抽噎了一下控制住了自己。
最后一道瞬间移动的白光消散之后，律站到了被鬼斯通监视着的绑架犯身边，比尔带着方狗向那里走去。尽管毽子花努力安慰地蹭着孙二娘浅金色的头发，女孩子还是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该将他怎么办才好呢？”
“请、请听我说，鹤见小姐，”
听见律半是自言自语地说着打破了沉默，在毽子花的催促下，方狗终于握紧了拳头，用稍有些颤抖的声音接着孙二娘说了下去，“比起这个人，我们是不是更应该……”
律转过身来，深色的长发在静寂的空气里划出一点弧度。
“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孙二娘问。
方狗咽了口唾沫垂下头，轻轻地摇晃了一下脑袋。比尔的目光不快地在两人中间移动了一个来回。
彩虹市来的高材生合上眼帘又睁开，语气好像只是在陈述平凡的事：“最近开始在各个地区出没的神秘组织[Newborn]。曾经有过报道，但是后来似乎就被封锁了消息。他们是我们普通训练师绝对无法匹敌的，”
说到这里孙二娘回过头去，“和躺在这里的这家伙完全不是同一级别的强大——”
律骤然停住了。方狗讶异地随着孙二娘一起移过视线。
不过这几乎是出于本能的了，因为昏暗的烧焦塔内突然又亮起了一点光芒。而这是熟悉的、刚才反复出现过的技能的光芒。
随着瞬间移动光芒出现在半空中的，是律刚才派出的那两只人形精灵之一，但孙二娘的瞳孔却反应剧烈地猛然缩小。
“艾路雷朵！？”
喊出的并不是精灵的昵称，而是种族的名字。那只名为艾路雷朵的精灵在刹那间放出能量波将鬼斯通狠狠地击飞，律在方狗和比尔反应过来之前，便迅速地放出了自己的狃拉。
“快阻止它——！”
看着黑色的恶系精灵敏捷地向着半空的艾路雷朵蹿去，方狗这时才注意到，那只精灵绿色的前臂已经延伸为泛着光芒的修长刀刃，而目标……
是现在毫无防备的没有意识的男子。
即使比尔伸手拉过方狗，孙二娘还是看见了，飞溅而出的、大片的鲜血。
额头抵在毽子花柔软的花瓣上，仍旧还能听见，那鲜血从颈动脉瞬间喷溅出来，像雨一样洒在焦黑古老的地板上，发出哀叹般的一阵敲击声。
然后又是细微的、瞬间移动的声音。
“……不要睁开眼睛，听我说。”
方狗听见律有些僵硬的声音，与之前截然不同。“让胡地带你出去，告诉李逵……Newborn这次是来真的了！”
事实上后来方狗并没能完成律交给孙二娘的任务，因为在看到道馆首领的那一瞬间孙二娘就大脑一片空白，涌出来的不是话语而是眼眶里积蓄太久的眼泪。
女孩子知道眼泪从来都是无法解决问题、徒增麻烦的事物，但孙二娘还是克制不住自己了。
塔外的状况也根本就没有给孙二娘哭泣的空闲。
宝石海星的急冻光线划出拔地而起半人高的冰棱，耿鬼还没时间用鬼火来融化自己半边身体凝结的冰霜，就匆匆挥手向塔尖抛去一道强劲的电流——那是十万伏特。
然而电光最后照亮的却是沼王从容憨然的笑容。
“嘭——！”
附和气球再次挺身使出保护，从海星精灵中心宝石射出的迷幻光彩和梦妖魔所发动的阴影球在防护罩上炸裂，发出一阵撼动的响声。
李逵的眼睛仍旧没有离开对手。
“发生什么了？”
“刚、刚才……”
方狗抽了抽鼻子最后抹了一把眼睛，努力试图用颤抖的音调组织起语言，“死了……”
却在艰难地挤出几个音节之后，又在脑海里铺天盖地涌来的混合着血腥味的镜头冲击下，轻轻呜咽着伸手捂住了再次开始流泪的双眼。
“那个劫持犯被杀死灭口了。”
被爆炸掩盖了脚步声的律站到方狗的身边，眉头紧锁地回答李逵：“下手的是……对方的艾路雷朵。”
青年脸上的神色在一瞬间僵住了。
“附和气球、耿鬼，阴影球。”
他没有丝毫怠慢接着向精灵给出指令，一边趁着间隙时间，用力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围巾，修长的手指此刻因愤怒蜷曲起来，“居然把精灵当做杀人的工具！这些家伙究竟——！”
似乎印证着李逵的话一般，铃铃塔顶上的男子身旁，已经消去了血迹的艾路雷朵像是幽灵一般从空中浮现，然后稳稳地落在镀金的平台上。
“抬头，把眼泪擦干。”
律微俯下身子来，有些强制性地将抽泣着的女孩子转向自己的超能系精灵，“看着沙奈朵的眼睛。”
有一瞬间感知精灵玫红的独眼极快地闪烁了一下，方狗的瞳孔也随之猛地收放。
“虽然不能保证永久性……就先把刚才那段记忆封起来。不要再刻意去回想，封印会被打破的。”
名为柰维的女子瞥了一眼完成任务的超能系斗士，不紧不慢将鬓前的一缕发丝别至耳后，随后掏出精灵球收回了沼王。
“是时候该做个了结了吧，那只大鸟怎么还没有到？”孙二娘看着束缚着三个凤王的使者的牢笼说。
劭诗耸了耸肩。他们明显地可以感受到三只精灵在痛苦中投来的愤恨的眼神，回复它们的却只是轻蔑淡然的笑容。
烧焦塔前并不能清楚地听到他们所说的内容，可他们的确是分出了注意力在交谈上，这就够了。不需要训练师再说什么。
两只鬼系精灵的身躯就开始配合默契地同时放出刺眼的电光来，朝着阳光下闪耀着的铃铃塔顶劈去。
塔顶的两人甚至连惊讶的表情都没有流露出分毫。
因为有另外的谁已经站在了他们跟前，抬手接下了双重的十万伏特。
电光散去、在训练师们难以置信的目光下，年轻人只是将被电得蓬乱的金色短发用手梳理了几下，然后理了理自己的黑衬衫，转身看向柰维。
“柰维殿，接下来……？”
“嗯，让我想想，”
海蓝色长发的女子双眼微微眯起，看着这个金发金眸的少年语气像是在哄一个小孩子，但又听起来是那么冰冷，“你现在应该就没有其他用途了，到旁边待命吧小雷伊。”
被称作雷伊的少年——还是说梨花？
在侧身的时候，似乎可以隐约看见黑色衬衫下独属于梨花的、还不能称之为很的曲线——孙二娘在略微颔首说了声遵命之后，忽然又抬起头来，目光所指是遥远的天际。
“柰维殿、劭诗先生，”孙二娘金褐色的双眼中透出一种野兽察觉到猎物动静般的神色，“听到了吗……鸟鸣声。”
随着梨花的话语，柰维和劭诗也转过身，朝着东方的天空望去。
而李逵也同样地仰起头。
秋天的风吹拂起来了。十月上旬刚刚泛红的枫叶，此刻在这穿街走巷于古都的秋风的鼓动下，开始大片大片不安分地喧哗起来，像是以红色为主的缤纷的海。
传统颜色的屋檐下所挂的灯笼，门廊悬着的风铃，随之在空中摇曳。
从铃铃塔望下去，那是整个圆朱都在骚动。
而这场骚动的起因——正沐浴着彩虹的光辉，向着铃铃塔上雕着大鸟的金顶飞来。
以神话中的姿态。
每一根火焰般的羽毛都泛着虹色的光，每一次的振翅都仿佛洒下淋淋亮粉，金色的华美尾羽组成一轮完美的明日，甚至比空中高挂的那天体还要耀眼。
一如百年前——还有不到十年前，它也是这样，在这里降临。
然而结局究竟是和过往相同与否。
凤王在铃铃塔的最高处稳稳收起翅膀之前，没有人能发出一点声音。
李逵铜色的瞳仁在不住地颤抖着。
正当塔顶的女子打算开口时，巨鸟忽然张喙，随着那声尖锐而余音回荡的啸鸣，明亮的、炙热的火焰在屋瓦上高高窜起，攻击的对象是整个塔顶——包括装着它三个护卫的牢笼。
“宝石海星，冲浪。”
柰维侧身闪过扑来的火舌，半是无奈地耸了耸肩下达命令，然后转向那愤怒的神明道：“还请先息怒，我们是不得已才通过这样的手段来召唤您。这次我们是来获得您的许可和支持的——”
孙二娘的目光轻轻扫过身后的两人，看见劭诗手中已经拿着一台操控器，很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您想……报仇雪恨吗？”
操控器上的按钮被按下，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过后，水君、炎帝与雷皇的束缚被解除。
“报仇雪恨？这可一点都不好笑啊。他们到底打算干什么？”
勉强是通过口型和微弱的声音辨识出女子所说的话，李逵冷笑了几声。他的拳头已经被攥得有些发痛。
“是、是这样啊……！”
方狗忽然发出一声惊呼。
“那个，我只是猜测而已……”
看见另外两个训练师前辈都转过头来望着自己，孙二娘的声音一下子又减弱了下去，“所谓报仇，那些人，他们是想借，呃，利用凤王对人类的仇恨帮他们做坏事吗？”
律抿了抿嘴。
“确实有这个可能性。并不是强迫地收服凤王，而是利用它从很久以前就对人类产生的负面印象来让它为自己效劳，顺便还能得到凤王的信任。Newborn真是有够狡猾的。”
“所以我们现在所需要做的是，”圆朱的道馆首领一字一顿地说，“向凤王证明人类，让它对人类的看法不被那些家伙动摇。”
随后接过话头的是一个新加入的声音。
“哟，说的不错，围巾老兄，还有另外两位小姐！这件事就交给本大爷……这个已经证实过一次的人来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