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很多年前

“我有事想请路先生帮忙。”南知秋一开口，几乎就是直奔主题。路漾也很喜欢她这种说话方式，直奔主题，剩下的废话，一句也不需要。

“秦留有个心愿，我是想帮他完成的。”南知秋自诩是个极冷心冷面的人，或许是今夜的晚风太会拿捏人心，她终于还是决定帮他完成他的心愿。

“好。”路漾回答的很快“:那作为交换，冬日里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南小姐，请赠我一副毛笔字吧。”他从前听说过南知秋，不止是因为她的家世，还因为，她写的一手令人称赞的撍花小楷。

“自然。”南知秋点头，这对于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那就这样说定了，后日便请路司令陪我同去一趟宛山吧。欧，对了，路司令，明天宴会人员的名单给我一份吧，有些人，我可能需要提前认一认。”路漾点头，名单自然是要给她一份的，只是他今日公务繁重，一时忘了。

二人就此说定，自然也就分道扬镳，各回各家了。

路漾此人办事是极有效率的，不过半刻钟的时间，宴会的来宾名单，就稳稳的躺在南知秋手里了。南知秋上下翻看着名单，眼睛却不经意的停在名单里一个极为熟悉的名字上，在那名字底下的另一个名字，她也是认识的。

那夜，南知秋罕见的做了梦，梦里许多年前的两位故人，都微笑着向她招手。

也许是这个梦实在太深刻了，南知秋惊醒后，满脑袋都是那两位故人。

她记得，那时，家里新雇了一位女佣，年轻的女佣把她和南知秋差不多大的妹妹放在台阶上，台阶上很凉，小女佣的妹妹搓着手，站在门外，好奇的看着南知秋，后来南知秋才知道，小女佣叫做珍儿，她的妹妹是玲儿。玲儿的脸小小的，虽是同龄人，但玲儿的身量相较南知秋，却矮小了不少。玲儿并不是珍儿的亲妹妹，珍儿母亲去的早，玲儿是珍儿在河边捡到的。也许是有从小相依为命的缘故在，玲儿和珍儿不是亲生却胜似亲生。

屋外，有客人深夜到访，南知秋听见南笙旭和人在楼下说话，她有些好奇，什么人，会在这样晚的夜里到访呢？是周暮光，周暮光，周暮光带着秋禾来感谢南知秋，不巧，他们来的时候，南知秋刚刚睡下。

“幸好有你们家知秋在，不然，我还真想不出怎么才能让路漾派人给我作保。”

“欧？这和小秋有什么关系？”南知秋从楼上下去，正听见周暮光和南笙旭说话。周暮光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同南笙旭讲了下，又正巧看见南知秋从楼上下来。

“今天的事谢谢你啦，介绍一下，这是秋禾，秋禾，这是南知秋。”秋禾是个很温柔美丽的女子，她的美在于举手投足的落落大方，给人一种小意温柔的感觉。

“你好。”南知秋伸出手，秋禾也象征性的握了握她的手。南知秋不是自来熟的类型，所以当她和秋禾互道完你好之后，场面一度变得很尴尬。

“你有什么喜欢吃的糕点吗？”南知秋实在是耐不住这种相看无言的尴尬场面，主动说起话来。

“有，我比较喜欢吃桂花糕。”桂花糕？南知秋点头，有点激动“:我也喜欢吃那个，只不过我家里只有我一个人爱吃这个，我为此还觉得很孤独来着。”秋禾显然被南知秋的热情一下子搞懵了。

“那我下次来，带一些给你。”南知秋摇头，“秋禾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常来家里玩吧，我们可以一起吃桂花糕。”秋禾点头，来之前，秋禾是有些担心的，她到底是娼妓的出身，外面的人会不会笑话她，也会不会笑话周暮光。可是如今看来，她并没有被笑话，也不会连累周暮光的名声。

“你不觉得我很不堪吗？”听到秋禾这样问，南知秋摇了摇头。

“不会啊，为什么要觉得你不堪？我们都知道，你是迫不得已的。”

“即人已经救出来了，你总要给人家一个名分吧。”周暮光点头，这个他早就想好了，等到明年春天，一开春，他就和秋禾结婚。

晚上回去的路上，周暮光牵着秋禾的手，秋禾的手包养的很好，白白嫩嫩的，被周暮光握在手里时，是出乎意料的令人心安。这个场景周暮光想过很多次，可如今真的做到了，他还是有些紧张。

“明天我有个宴会，你和我一起去吧。”周暮光把秋禾微微发冷的手塞进他的长衫袖子里。

“好。”秋禾答应了。

当夜，月色皎洁，一夜安眠。以至于次日，南知秋差点因为贪睡错过了路漾的宴会。

“你还很困吗？”南知秋打着哈欠点头，彼时，他们正站在宴会的会场外，正午的阳光洒落在南知秋的身上，她今天穿了一件淡青色的旗袍，旗袍上纵横交错的缝满了，带有山茶花的暗纹，高雅而不庸俗，正如她身上的山茶花暗纹一样。

“好久不见，南知秋。”南知秋闻声回头，她的那两位故人正拥着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向他们走过来。

“好久不见，玲儿，珍儿。”也许是太久没见了，南知秋能感觉出，两个人身上是有所变化的，可她又说不出哪里变了。

“付军长。”

“路司令好。”路漾冷着脸冲付成打招呼。说实话，他并不是很看得上付成此人，此人虽才能是尚且配的上他位置的，可除了才能，此人是荒唐好色，不守军纪，若不是留着他实在还有别的用途，路漾便早就将他崩了，以示军绩。

也许是付成也看出了路漾对他早起了杀心，故而平日里，除了有军机要务需要汇报，付成是从来不往路漾跟前凑的。

“付军长这是又新纳了两门姨太太？”旁边一个小队队长挽着他新太太的手，在不远处调侃付成。付成笑骂了他一句，很快，又兴致勃勃的给他们介绍起他这两门新姨太太。南知秋站在他们不远处看着他们，她有些话想问她们，可是想来想去，这些话又说不出口了。

旁边，路漾察觉到南知秋的不对劲，也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你认识那两位姨太太？”南知秋点头。得到肯定的答案，路漾挥手，示意付成带着那两位姨太太，到他们跟前来。付成虽不解其意，但到底不敢违抗路漾的命令。

“听说付军长，很会喝酒？”路漾低头看着付成，像在看一只囊中猎物。

“是，路司令。”付成点头，搞不明白路漾的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身旁，南知秋已同玲儿珍儿攀谈起来了。玲儿今天打扮的很美丽，精致的妆容，鲜艳的唇色，合身的旗袍，满身的珠光宝气，珍儿也是如此。

南知秋站在靠她们很近的地方，一时竟有些看不清她们了“:你们过得快乐吗？”珍儿失望的摇摇头，玲儿也随着她的动作摇头。

“怎么会快乐，付军长的房里又不是只有我们两个，除了我们两个之外，付军长还有一个正房，九个姨太太呢。”珍儿嘟嘴，手撩着自己的长发，熟练的用皮筋把自己的长发宛成一个团。衣袖挥舞间，南知秋看见她衣袖下，触目惊心的痕迹。

“你的手怎么弄的？”南知秋拉过她的胳膊，将衣袖一节一节挽起来，这才看见，珍儿手上已经结痂的伤痕。珍儿摇着头不肯说，可南知秋分明看见，自己问这个问题时，原本正和路漾兴致勃勃谈话的付成转过头，恶狠狠的瞪了珍儿一眼。

“付军长看什么呢？”路漾的声音里已染上不悦，付成冲着路漾抱歉的笑笑“:路司令的女伴很好看。”

“很好看也不是你该看的，管好你自己的眼睛。”路漾说话声懒洋洋的，可付成分明看见，路漾说这句话时，路漾的手，早放在身上的枪上，来回摩挲。

南知秋心疼的看着玲儿和珍儿身上的伤痕。心里也不禁暗骂付成，是个混账畜牲。

付成生性就不太好，暴躁易怒。平日里在外面受了委屈不敢还回去，就在家里动辄便打骂姨太太们。略受宠些的也罢，付成是不忍心伤害她们的，只能找些没有什么宠爱，家里又没有什么势力的姨太太拳打脚踢。也许正是因为这样，付成后院的可怜女子们，只能拼命得到付成的喜爱，以断绝这种骇人的生活。偶尔付成的正妻也会偷偷帮助这些姨太太们上药，帮她们躲避惩罚。玲儿和珍儿初进府时，并不知道这些事，她们只知道，或许跟了付成，日子就会好过一点。那时候，珍儿刚过完18岁的生日，玲儿为了给她买些吃的，独自上街，遇到了付成，付成说，只要她们跟着他，他就给她们吃饱穿暖的生活。玲儿一时鬼迷心窍，答应了，大约是真的穷怕了，玲儿那时生怕付成反悔，急急忙忙的嫁入了付家。进了内宅，才知这些阴私事。

只不过那时，后悔，已是不成的了。南知秋一遍遍摩挲着她们身上的伤痕，觉得她们实在是可怜极了。

“我听闻你哥哥要结婚了？”南知秋点头，珍儿低垂着眸子，半响才灿灿的说“:那就提前祝福你哥哥了。”

南知秋收下她的祝福，她知道，珍儿一直都很喜欢南笙旭，从很多年前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