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的力量
因此,历史学家需要解决的问题是:“为什么历史会发生?”为什么人类的故事如此富于变化,如此充满事件,而其他社会性和文化性动物的生命轨迹在不同的时间和地点最多只有些许变化?
有两种理论摆在眼前:第一种,一切与物质相关;第二种,一切与精神相关。过去人们认为精神和物质非常不同。本书题词中《笨拙周报》的双关笑话诠释了这对概念完美的互斥性——精神没有物质,物质从无精神。物质和精神的区别似乎不再可靠。学者和科学家拒绝他们所谓的“心物二元论”。我们现在知道,当我们产生观念时,或者在更普通的情况下,当我们脑海中出现念头时,大脑中会出现相应的物理过程和化学过程。此外,我们的思维方式被困在物质世界中。我们无法摆脱环境的限制以及来自外部的压力和阻力,它们妨害了我们思考的自由。我们是进化的囚徒,受限于大自然赋予我们的能力。物质驱动力(如饥饿、欲望、恐惧)对我们的新陈代谢产生重大的影响,并侵入和扭曲我们的思想。
但是,我不认为只根据对物质层面的迫切需求的反应就能解释人类行为。第一,生命的物理结构产生的压力也会影响其他动物,因此不能用来解释人类的特殊性;第二,进化和环境变化的节奏往往相对缓慢或时断时续,而人类新行为的更新换代速度令人眼花缭乱。
我建议转而重视精神(我只是指其产生观念的属性)的作用,或者说把精神层面也考虑进去,将其视为产生改变的主要原因,把它看成人类多样性的起点。在这个意义上,精神与大脑不同,也不是嵌入其中的部分或粒子。它可能更像是大脑功能之间相互作用的过程——当记忆和预判被激活并相互刮擦时,你看到和听到的创造性火花和灵感的碰撞。我们创造了自己的世界这一说法对于担心自由带来重任的人来说甚是可怕。迷信将我们的观念归因于小妖怪或天使、恶魔或神灵的暗示,或将我们的祖先的创新归因于外太空的低语者和操纵者。对于马克思主义者和其他历史主义者来说,我们的心智是“非人力量”的玩物,由历史进程注定和指引,我们不得不同意之,因为我们无法限制或扭转它。对于社会生物学家来说,我们只能思考自身基因允许我们思考的东西。对于模因论者而言,观念是自主的,会根据自己的动态进化,如病毒侵入我们的身体般侵入我们的大脑。在我看来,所有这些遁词都没有直面我们对观念的真实体验。我们拥有观念是因为我们把它构想出来了,无须感激除了我们自身之外的任何力量。积累和对比信息可能是我们拥有的一种本能,用于尝试理解信息中的含义。然而,之后会到达某一点,我们对知识的“理解”会超越经验中的一切,或者其给予我们的精神愉悦超越了物质需求。那时,一个观念便诞生了。
人类的生活方式会为了适应观念而改变,因此是不稳定的。与其他生物相比,我们这个物种最非凡的能力,是我们产生的观念如此强大和持久,促使我们寻求应用方法,改变我们的环境,并产生进一步的变化。让我们来如此理解:我们重新构想了世界,想象出了比大自然提供的更有效的庇护所、比我们的手臂更强大的武器、更巨大的财富,或想象出了一座城市、一位不同的伴侣、一个死敌或一种来生。当我们得到这些想法时,如果它们看起来很令人向往,我们会努力实现之,如果它们令人沮丧,或者它们带给我们恐惧,我们就破坏之。无论哪条道路,我们都引发了改变。这就是观念如此重要的原因:它们是大多数其他改变的源泉,而正是那些改变,让人类独树一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