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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让府中跟黎明时分完全两样,门口和走廊里站着卫士,小宦官们也忙出忙进。曹操被领到书房,早上见过的那个小宦官在门口躬身迎接。他说:“常侍正在回府路上,请典军稍等片刻!”
“理当恭候。”曹操马上说。听见这话,小宦官抬起头来,见曹操坦然地看着自己,不敢对视便再次躬身:“典军请自便!”
曹操点了点头,环顾四周。
香烟缭绕,琴声隐约,一派安详。
大约半个时辰,或者稍多一点,张让回来了。他笑容满面地连声说着抱歉,然后将曹操的字,摊开来放在了几案上。
“好字!笔力遒劲而内敛,有如悍将春睡,功夫了得!”
“常侍谬奖!操愧不敢当!”
曹操自称其名,显然是在执晚辈礼。
“这蔡侯纸,却似乎是宫中用品。”
“常侍好眼力!确为家父在位时先帝所赐。”
先帝?张让看了曹操一眼。
“孝顺皇帝和孝桓皇帝也曾赐给先祖少许,却不敢用。”
曹操看出张让的意思,又补充道。
“老朽晚进,当年多承前辈关照,至今感念不已!”见曹操提起了祖父曹腾,张让立即恭敬地向天拱手,“老前辈宽厚慈爱啊!”
这倒不是虚情假意,曹腾确实是口碑极好的大宦官。他为人厚道谦和,行事谨慎低调,服侍四代皇帝从无过错,对待同僚和晚辈也都是能帮就帮。不过曹操并不想展开这个话题,便拱了拱手说道:“恕操愚钝,不识好歹。书写之道,还请常侍多多指教!”
“那就恕老朽冒昧!”张让从腰间囊中取出刺客的刀,指着那幅字叫着曹操的表字说,“孟德这字看似平和,却还是难掩杀气。”
“是吗?操倒没觉得。”
“这一横,像不像刀?”张让将刀放在字边。
“哦,哦!或许因为先帝曾让曹操在西园带兵?”
“非也!杀气恐怕是这四个字自带的。”
“衮衮诸公?”
“正是。他们早就想诛灭我等,尤其是何进和袁绍。”张让的表情十分平静坦然,“所以老朽今天杀了其中一个。”
什么?曹操愣住。
“不是袁绍,是何进。”张让看着曹操的眼睛。
这样啊?曹操摸摸鼻子,转身打了个喷嚏。
张让面无表情,继续看着曹操。
曹操缓过神来,淡淡地问:“常侍杀大将军,有天子诏命吗?”
张让拿起刺客的刀:“这个,也有天子诏命吗?”见曹操用疑问的眼光看着自己,张让又说:“今天有人到寒舍行刺,孟德可知?”
“不曾听说,应该没人知道。”
没人知道?那就对了。
“老朽倒不怕有人知道我杀了何进。”张让直视曹操,“明人不做暗事,敢做那就敢当!当年老常侍,也是如此。”
“受教!只是兵者不祥。这刀,似乎还是入鞘的好。”
“说得好!如此甚好!可惜,那刺客没有将鞘留下。”
说完,张让看了看站在旁边的小宦官。
小宦官低头不语。
“送典军回家!”张让吩咐。
“不敢当!还要多谢常侍指教!”
“哪里!分明是老朽受益匪浅。”张让淡定地笑笑。
曹操躬身告辞,跟着小宦官退出,然后不紧不慢穿过长廊,走出张府的大门,一路既不躲避也不迎合卫士或仆从的目光,尽管仆从们多半低眉顺眼躬身让路,卫士则目不斜视看着前方,少有一瞥。
眼睛!眼睛无处不在。
张让的,更是挥之不去。
奇怪!那里面竟然看不到仇恨和敌意。
是空洞无物吗?是深不可测吗?也不像。
还有,他明明已经猜出刺客是谁,为什么放我走?
算了,不想也罢!
出门以后,曹操径直走到一棵大树前,从树洞里掏出刀鞘。“拿回去交给你家主人。常侍说得对,敢做就得敢当。”
“小人不敢!小人还要叩谢不杀之恩!”小宦官扑通跪下。
“放心!我不杀你,自然也不会害你。”
小宦官跪着不动。
“当然,也不会害自己。”
小宦官这才接过刀鞘,磕了个头。
等他抬起头时,曹操已经上马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