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7点10分了，你晕哪儿去？
空无一人的野湖步行街上，一辆永久自行车歪歪扭扭骑过来。
在一块被积雪覆盖得只剩几点笔画的看板前，自行车戛然而止。
咯吱。
林宇扎好车子，抬头看着草绿色招牌，“心乱飞“三个艺术字用灯珠围着。
一到晚上灯珠就会亮起，龙北市区喜欢听歌喝啤酒的人们，会穿过这面店招鱼贯而入。
听老爸说这家酒吧始建于80年代，以前是跳老年迪斯科的地方。
自从某个年轻老板盘下店面之后，心乱飞酒吧的生意才开始真正兴隆。
想要接触当下最时髦的音乐，来心乱飞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那名老板盘下这里之后，养活了一支固定乐队每晚伴奏。
有时候是乐队主唱唱，有时候是某个十八线小歌手甚至偶尔可以请来一些稍有名气的歌手，登台演出。
反正不管有没有大腕，这酒吧一到晚上，就成了龙北音乐发烧友们杀时间的最好去处。
那时候进这里面听歌，男的女的都喜欢穿一件皮夹克，把头和鬓角抿得又亮又翘，搞得跟猫王似的，这其中就包括林宇老爸。
心乱飞酒吧，算得上许多龙北人耳熟能详的热闹去处，算是两代人回忆吧。
到了2002年酒吧生意突然呈现出大幅滑坡，受到下岗潮影响，客流量降至谷底，老板无奈只好解散那支乐队，酒吧的保留节目没有之后，自然也就没有什么人来了。
这些内容不是林宇回忆来的，是他通过门口那块看板猜想到的，[今晚继续打烊，联系驻场歌手中，最近有重大活动，敬请关注。]
留言下面是幅简笔画肖像，画的是个戴眼镜的男人，手指戳着镜框，满脸严肃的样子。
脑海里逐渐汇聚起酒吧老板的相貌，只能说这简笔画非常传神。
那个酒吧老板兼酒吧调酒师，每天都脸色严峻地站在吧台后面，谁点个起泡酒，他就会皱着眉头听，不苟言笑之间调酒完毕，连一个“请用”都没有，僵硬地把酒杯推出去。
简而言之那是一个音乐品位很高，但不太会跟人打交道的人。
林宇为什么今天特意要在上学之前来心乱飞酒吧看看呢？
一来是童年回忆牵着他走，一直在他心里回响“去心乱飞看看吧”“去看看吧，就算替你老爸去的”“好不容易穿越了，不该去你的音乐启蒙之地看看吗？”
二来，是林宇于2018年在靠近龙北的某个一线城市参加综艺，曾在主办方后台，偶遇了那位老板，那时林宇33，那位老板看年纪大概已有近60岁。
两人看到对方的刹那，都是一愣。
当时林宇身穿华丽奢侈的范思哲定制衬衫，真丝在灯光掩映下显得他贵气得好像是个宇宙来客，跟普通人隔着千山万水。
而那位旧时的酒吧老板，依旧板着脸，用一种怀疑的眼神看着林宇，一顶场务常戴的鸭舌帽帽檐朝后，一根超长的话筒被他费力举着。
当时林宇想都没想就伸手帮他把话筒拿过来。
因为感觉他年纪很大了，那柄话筒看起来并不轻。
但是这个简单的想法及做法却让那位酒吧老板遭受了一顿严厉训斥。
主办方一位负责人找到林宇的时候，发现林老师居然握着个长柄话筒，当时他就火得不行，把那位酒吧老板臭骂一顿，并当场下达让他提前退休的命令，办事效率非常令人惊叹。
那位负责人有可能是想在林宇面前表现。
他训斥人的话很难听，说是林老师一只手保险都过亿什么的，嚣张嘴脸着实夸张，让林宇非常反感。
等他与那位负责人沟通，解释过误会之后，酒吧老板已然不见踪影。
写有电视台标志的鸭舌帽，孤零零留在地上。
酒吧老板到底去了哪儿，他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林宇无从知晓。
所以他今天来酒吧看看，就是想看看老板还在不在这儿，他的人生是不是从这个时候改变的？
如果下岗潮弄垮了他的酒吧，他是极有可能参与与音乐有关的工作的，那在电视台做音效场务之类的就很符合他。
他那种不善与人接触的性格又让他在单位里很难爬升，碌碌无为到快60，并不难理解。
这世界，芸芸众生，又能有几个人可以既做自己的主角，又做社会的主角呢？
太难了。
“按照当时那位负责人的说法，那酒吧老板可能混到了长期合同工，所以才让他提前退休而非辞退，我无意伤害他，真的。”
这种歉意一直从2018年偶遇酒吧老板延续到2023年，时不时便会窜出来搅扰林宇一阵，让他非常难受。
林宇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雪，走到酒吧玻璃门前往里面窥望，一眼便看到了那张沉在昏黄色吊灯光圈里的吧台。
这个时候，店里居然有人。
有一道身影在吧台后面不时弯腰，站起。
一抹亮光在影子脸部移动，看来正是那位老板了。
儿时他曾坐在那张吧台前，晃着小腿，等待老板为他专门调制的泡打奶油柳橙汁。
老爸坐在一旁仰着脖子喝他的啤酒，跟几位穿靴子、皮夹克的小姐姐谈天说地，最后醉醺醺的告诉林宇万万不能把他跟小姐姐说话的事儿讲给老妈。
作为封口费，肯定就是那杯泡打奶油柳橙汁了。
而那位不苟言笑的酒吧老板，只有在递给林宇饮料的时候，才会做出和对待其他顾客不一样的动作。
他会绷着脸捏住大拇指和食指，慢慢伸出手，在年幼无知的小林宇面前猛地一晃，变出一颗草莓。
松手，草莓落入杯中，然后他的手，就会顺势落在小林宇脑袋上，揉一揉。
收起回忆，林宇离开店面，骑上车子走了。
“决不能让你破产。”
赶到龙北二中时，门口的值日生已经在站岗了。
他们的工作一般来说是查校服，纠正学生校容风纪。
但其实形同虚设。
到了高中大家穿的都挺放肆，连那个戴着值日生臂章的女生，都是长发加化淡妆的模样，漂亮得像个洋娃娃。
林宇骑着自行车从她面前经过时，忍不住撇头多看了几眼。
回想起女儿上高中的时候，上京的重点高中，早就没有值日生了，取而代之的是警务室。
当时他坐在宾利车里看着身穿校裙的小棉袄冲他转身，晃动小手，微笑，那是何等的幸福。
林宇突然感到心里有点空空的，不过这感觉也只是一闪而逝吧。
“2023年上京每个高中都不允许学生穿私服，而2002年的高中男女们，居然可以自由穿戴，享受生活。
这是不是一种时代的，倒退呢？”
林宇不禁勾起嘴角。
“站住！”
正当林宇准备加速骑进去，融入到骑向停车区的人群中，一道娇喝伴随一道阻力在身后瞬间发动。
林宇低头看看被他人强制刹住的自行车，又把头扭过去，眼前居然是那个洋娃娃值日生。
“你干嘛拽我自行车？”
洋娃娃露出不敢置信的眼神，上下左右打量林宇，“林宇你是不是得老年痴呆症了！”
“啊？！”林宇指着自己，同样大为震惊，”我认识你吗，你说我老年痴呆症！“
洋娃娃气得小嘴发抖，狠狠一挥手，自行车瞬间失控，歪倒一旁。
林宇趔趄着掉下来，在地上摔了个屁股蹲。
他拍着雪站起来怒道：“你搞毛啊，值日生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洋娃娃挺起灵犀一点的小鼻子，深邃略带苍蓝色的眼眸，颇有几分欧美美少女神韵。
哈利波特演赫敏的艾玛小姐姐知道吧，眼前这位小姐姐就和她神似。
大概她自己意识到或者听别人说过她长得像外国人，这位长发美少女烫头的时候，故意烫成了泡泡卷，看着蓬松，很潮，身上衣服是一套背靠背（KAPPA）体育服。
这种衣服不知大家能不能联想到，领子很高，一道拉链笔直竖在中间，一拉到底，把人衬得很飒很有气质，酷似即将上场的体育健儿。
小姐姐身上这套体育服，上衣和下着都是同一种淡粉色，两道弧形白线从左袖蔓延到右袖上，又和裤子上的白色线条连接在一起，
加上那一头黑色泡泡卷和她刀刻斧凿般的幽深五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外国美少女，没事出来晨跑来了。
“哦！”
林宇眼中刚刚闪过一丝回忆萌发的亮光，眼前洋娃娃已经气不打一处地走了过来。
她抬起拳头放在嘴边呼出一团白气，一句话没说，左右看看，突然触电一般把一个红色菱形的东西掏出来，麻利地别在了林宇袖子上。
“李主任好！”
小姐姐做完这些事马上转身，抬手就是一个队礼，眼睛笔直地看着前方。
一个秃顶男人穿着黑风衣，风风火火地走了过去。
林宇脑子转的很快，抬手就是一个队礼，“李主任好！”
秃顶男人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讪讪地看着林宇，显然有点承受不住，“好，好，礼毕，礼毕。”
等男人走后，又过来一位戴着眼镜的女士。
小姐姐依旧抬手敬礼，林宇歪着头，手跟着她抬起，下落。
“诶诶，你是丁珊妮吧？”
小姐姐目视前方，狠狠在林宇脚上踩了一下。
“家里开羊肉汤馆的是你吧？”
脚上又是一下，小姐姐磨着牙齿，“没看见老班过去了吗……”
“我去你怎么这么狠！”
林宇低头看见脚上的乔丹17上一个黑印子，一阵钝痛这才麻木地传导上来，疼得他抱着脚吸凉气。
过往的学生一个个好奇地看着他跳来跳去。
“7点10分了，还有10分钟打预备，你晕哪儿去了，来了就跟我胡说八道，林宇，你可以啊。”
小姐姐等人都走了之后，才转过白得与这雪地几无分别的俏脸，嘴巴歪向一旁，“你知道刚才有老师问怎么只有一个值日生，我替你打了几个掩护吗？哼，作为补偿，你必须把你的CD机借我听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