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来龙去脉
莉娜趁着殷禹这晃神的刹那,蓦地一记肘击撞到后者的小腹位置,令殷禹当即吃疼,钳制她的大手也不由地松开。她便趁机像鱼儿般已经闪往了丈许外。
殷禹见状也不去追,他如今已经脱困,就算对方有十八般武艺,自忖也有一战之力。
况且王倓此刻似乎毫发无损,也未受胁迫,如此看来这两个胡妞儿倒不像要害他们两兄弟的样子。
殷禹转头先冲王倓关切道:“小倓,你没事吧?”
王倓已走到他身边,却一脸沉重道:“大哥,我们都被那个米满仓骗了!”
殷禹闻言只感到一头雾水。
王倓当即便把刚从小胡姬玲珑那儿得知的消息对殷禹又说了一遍。
原来米满仓之所以要潜逃远走,并非是跟什么曹小姐私奔的缘故,而是另有原因。
殷禹一脸疑惑,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倓道:“那个米满仓根本是欠了人家一大笔的赌债,偿还不了才计划逃走的,要不然就得抓去见官。”
他说完看向玲珑,后者白了两人一眼,揶揄道:“那个曹老板确实有个女儿,不过人家才刚满七岁,会跟人私奔才见鬼哩。”
殷禹这才有些明白过来,呢喃着:“可他为什么要骗我们呢?”
玲珑哂笑道:“你们两个傻蛋被他先摆了一道,又误打误撞救了他一条命,他要不编个故事骗你们,怎么脱身?”
她十三四的年纪,却一副老夫子训学生的口吻,嘴下丝毫不留情,令王倓脸上不禁一阵火辣。
而殷禹却丝毫没有在意,反而是被她一语点破,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蛛丝马迹联系了起来,立时恍然大悟。
他们二人固然是救了米满仓一命,但对方却是以小人之心相度,以为两人会找他麻烦,才刻意隐瞒真相,撒谎瞒骗。继而又表明要将一间偌大的店铺转送,许以重利。
试问在那样的情况下,是个人都要笑出花来,又怎么还会去怀疑对方那无关痛痒的风流韵事的真假呢?
米满仓正是利用了他们二人眼下穷困潦倒,亟需金钱的这一致命弱点,才能顺利脱身。
殷禹心中不禁深叹口气,感慨自己今回确实是识人不明。
又忽然想起另一问题,便道:“那你们又为什么要迷昏我们兄弟俩?”
玲珑娇哼一声道:“姐姐说你这个人最不老实,嘴里没一句真话。我们要不吓唬吓唬,你们怎么肯老实交代。”
稍顿了顿又道:“亏你长了张聪明的脸蛋,却这么糊涂,还差点把我姐姐弄伤。真该让你们糊里糊涂地去吃亏。”
又狠狠瞪了两人一眼。
殷禹不禁感到有些窘迫,只能干笑几声掩饰。下意识地往一旁从刚才起就一言不发的莉娜看去,发觉对方恰好也瞧向了他。
四目相接,莉娜直接扭头不看,一副生闷气的样子。旋即像是想到了什么,脸颊微红,又转过头来快速偷瞥了殷禹一眼,投来一股似恨似怨,似嗔似恼的复杂之色。
空气之中,顿时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气氛。只有二人,心照不宣。
殷禹干咳两声,拿起那封米满仓写的蝌蚪文信件,转移话题道:“那这信到底写了什么?嘿,该不是说我兄弟两个自愿为奴为婢云云吧。”
莉娜、玲珑两姝不防他有这样古灵精怪的妙语,顿时噗呲一声笑出声来。那笑容灿烂明媚,一时间令整个屋子都仿佛明亮起来。
殷禹二人不由地看呆了。
莉娜大概是怒火未平,又故意板起脸来白了殷禹一眼,才道:“这信里确实是说把酒铺送给你们,但同样连他欠了曹老板的钱也一并由你们负责偿还。如何,殷爷是不是打算接手这间酒铺呢?”
她语气淡淡的,却一字一句无不充满了讽刺的味儿,让殷禹暗呼有些吃不消,只能尴尬地挠挠头。
一旁的王倓挤眉弄眼道:“那还是物归原主的好,正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嘛。”
莉娜不禁冷笑一声,转头又和玲珑交换一个眼神,似是做了某种决定,道:“现在既然大家已弄清楚了整件事情,以后就各走各路。
夜深了,后面小院里只留了一间房是给我们姐妹两人居住的,今晚只好委屈两位大爷在这桌上对付一宿了。”
殷禹和王倓对这安排表示均无异议。
如此,莉娜和玲珑便不再管他们,径自走向了后院。当殷禹和王倓将两张酒桌拼凑在一块,正打算上“床”睡觉时,玲珑忽然抱着一床素色褥子又从后院走了出来。
气呼呼冲两人道:“给,这是姐姐叫我拿给你们的。照我的意思就该冻你一宿,谁让你欺负姐姐了。”
殷禹一时老脸微红,正想解释,玲珑已直接转身离去。他只好耸了耸肩,对一旁还在偷笑的王倓露出个无奈的表情。
大唐虽然实行宵禁制度,入夜后无特殊的原因不准在通衢大道上行走。
但对于坊内却没有这个要求,因此某些里坊即便到了深夜,仍是灯火明亮,饮酒作乐,热闹个不停。
东西两市虽是整个长安城内最为繁华热闹之处,但到了晚上却远比那些普通里坊要安静得多。
这均是由于它所处的黄金地段也决定了它的消费水平,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
更别说在这样的地方纵情娱乐一整晚了。
因此,在两市之中可以买到无数的珍奇宝玩,见识种种异国风情,却找不到一个住宿的客栈,只因愿意花这样价钱的客人实在太少。
沉静的西市,沉静的香味来酒铺内,殷禹两人已上“床”分左右躺下。
殷禹的身材比常人要高大些,因此他睡的一边拼了三张桌才够勉强躺下。而王倓那边则比他省了一张桌子。
两人躺在这硬木桌上,翻来覆去还有些不太适应,自认为比起灵觉寺的那个“狗窝”实在是差多了。
加上日间发生的种种奇妙遭遇,使得他们仍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入眠,因此还在闲话不断。
王倓侧身,望着大门门缝处透进的一点亮光,道:“我现在同意大哥之前的看法了,那个洋妞儿,嘿嘿,是这样说吧!确实有些凶蛮蛮的。”
稍顿了顿,又续道:“不像玲珑,可比她甜多了。”
若是此刻有盏蜡烛,殷禹定能看到这小子一脸傻笑的憨样儿。
殷禹不禁揶揄道:“所以刚才人家一问,你就一五一十全都老实交代了?”
王倓嘿嘿一笑,又转过身来道:“其实那洋妞儿人也不错,至少担心我们着凉,还特地让玲珑送了这床褥子。
要我说,最可恨的还是那个米老头,我们救了他一命,他还反过头想坑害我们兄弟俩。”
殷禹闻言,心中微微叹了口气,心想着真是在任何时代、任何地方都会有这种恩将仇报的小人。
同时又对莉娜和玲珑两姐妹衷心地生出一股感激之情。否则她们若任由自己两人上当,到时债主上门,他们还傻乎乎地拿出这“债权转让信”来才真是要哑巴吃黄连了。
王倓道:“大哥,我忽然想起个问题。你说米老头现在自己一个人溜之大吉,剩下玲珑她们不会被债主抓去抵债吧?”
殷禹顿时浑身一震,从刚才起他就有种患得患失,没来由的古怪感受。却又说不出原因,还以为是突然换了地方,睡得不习惯。
如今被王倓这一提醒,才猛地醒悟过来,自己那潜意识里所担心的原来正是这一点。
因此,一颗心直沉入了海底般,一时间竟回答不上来。半晌后,才犹豫道:“我对大唐律法知道不多,老板欠债,伙计是否也要被牵连?”
王倓道:“这得看她们和米老头是什么关系了。如果只是受雇于他,自然和她们无关。但假如她们是米老头特地买回来的舞女,那就算是私产,按律是要折算成价钱偿还给债主的。”
言罢,两人一时无言,不禁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片刻后,殷禹才沉吟道:“我看她们两姐妹都不是普通女孩,既然早已经知悉米老头的诡计,应该也为自己想好了后路才对。”
他这话像是在安慰王倓,又像是对自己说的。
王倓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但在殷禹听来却是那么地不自信,而他自问内心深处也好不到哪儿去。
这一夜,直到很晚两人才勉强入睡。
※※※
“咣当咣当!咣当咣当!”
一阵紧密的敲锣声骤然响起。令殷禹和王倓二人浑身一震,猛地从睡梦中惊醒,睁开眼睛慌忙爬了起来。
还当他们以为发生什么火情,用紧张而又迷茫的眼神搜索四周时。
只听见一阵银铃般的娇笑声传入他们耳中。
两人瞪着还有些惺忪的睡眼转头一看,原来是玲珑那小丫头正在旁边偷笑,她手里还拿着面铜锣。
不问也可知这一恶作剧的始作俑者是谁了。
王倓拍了拍胸脯,有些没好气道:“我说玲珑姑娘,你要叫我们起床也不需这么大阵仗,差点以为敌军来袭。”
玲珑露出一抹狡黠的微笑,将铜锣收了起来,道:“就你们这样睡得像头猪似的,真上战场打战,有九颗脑袋也不够别人砍的。快点起来,都已经到中午了,别影响我们做生意。”
殷禹两人不禁转头向门口望去,发觉莉娜不知什么时候已在那儿拆卸门板。
当第一块门板正好被她拆卸下来时,一道刺眼而温暖的阳光顿时照射入店内。令两人感到一时还有些不适应,睁不开眼来。
这时他们才惊觉原来玲珑所说的不是在开玩笑。
他们昨晚因为各怀心事,所以久久不能入眠,直到后半夜才终于支撑不住,合上眼睛入睡。如今才发觉自己竟一觉睡到了中午。
王倓跳下桌来,伸个懒腰冲玲珑笑道:“这回你可是慧眼有误了,我大哥真真正正是上过战场,打过突厥兵的大英雄哩。”
一扬头,露出一个十分得意又骄傲的表情。
玲珑听了,不禁拿那双漂亮的眼睛投向殷禹,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就连店门口的莉娜也转过头来偷看了他一眼。
对此,殷禹只是耸了耸肩,一派无所谓的态度。没想到如此一来反倒莫名地增加了莉娜两姐妹对这一事件的信任度。
殷禹冲两人抱拳道:“昨晚多谢二位姑娘的照顾,我们兄弟都很感激,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的地方,不妨来……嘿,还是算了,总之若是有机会,殷某二人必当图报。”
他原想把灵觉寺的住址告知她们两人,但话到嘴边又一想,自己住在这么破烂的地方,实在不好意思开口。
莉娜微微一怔,正要答话,忽然身后一道黑影投下,一把刺耳似锯木的声音在她耳鼓中响起,道:“莉娜姑娘这么早就开门做生意呢。”
那人语气轻佻,让人听了不由心生反感。
莉娜转头一看,眼中闪过一抹厌恶之色,毫不客气道:“石班虎!你来做什么?”
那石班虎咧嘴一笑,正要回答,眼角余光扫到店内,不禁为之一愣,旋即恶狠狠道:“好小子,你们也在这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