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欧林教授

菲利普每天在欧林教授那里上一节课。欧林教授给菲利普规定了一张书单，让他为以后研习《浮士德》这部巨著打基础。此外，他还别出心裁地用一册莎士比亚剧本的德文翻译版来给菲利普做启蒙，在中学时，菲利普就已经读过这本书，这样可以帮助他更快地学习德语。

菲利普学习德语时，正赶上歌德的鼎盛时期。虽然他一向看不起爱国主义，但德国人还是将他推崇为民族诗人，1870年战争[1]打响后，他更是被当成了彰显民族团结的代表人物。感情冲动的人们，在攻打格拉夫洛[2]的阵阵炮响声中，那些充满热情的冲动的德国人仿佛集体陷入了癫狂中，就像在过五朔节前夜[3]似的。对于一个作家来说，他的伟大之处在于任何人都能在他的作品中获得不同的体会。拿欧林教授来说，他一直对普鲁士人厌恶欲绝，却偏偏极为崇拜歌德，他认为，神志清醒的人们只有在歌德的那些严肃的作品中，才能获得抵抗时代的庇护所。

这一段时间，一位戏剧家正扬名海德堡。前一个冬天，某剧院上演他的剧本时，曾吸引了一大批拥趸，不过那些正派人士却颇不以为然。菲利普所住的公寓也常常会提起相关的话题，每当这时，欧林教授总会把他的淡定泰然丢到一边，用怒吼和砸桌来压制一切反对意见。他不断强调，那出戏简直烂得让他反胃，戏里成堆的污言秽语实在不忍卒听，若非还顾及着自己的脸面和风度，他早就半路离场了。如果以后戏院里只上演这种东西，那还不如让警察把所有戏院都查封了才更痛快些。

说实话，欧林教授可算不上古板，他以前也常去皇家剧院观看一些闹剧，当台上那些恶俗小人顺嘴胡诌时，他也会跟别人一起报以狂笑。只是，那位戏剧家的戏内容却实在空泛，除了脏话连篇，一点正经内容都没有。欧林教授在餐桌上捏着鼻子嘘了一声，最后总结道：“让这种戏堂而皇之地登上剧院的舞台，简直就是道德沦丧、家庭破灭和德意志崩溃的前兆！”

“啊，冷静些，阿道夫。你听我说……”教授夫人想要劝劝他。

“噢，海伦，你才要听我说！”他挥舞着拳头大喊道，“我的女儿们绝对不允许去看那种无聊又无耻的东西，否则我宁愿让她们死在我的脚边！”

教授向来温和，很少敢如此反抗夫人。

他们所说的那出戏剧，是亨利克·易卜生的《玩偶之家》。

教授总是把易卜生和理查德·瓦格纳[4]相提并论，不过后者却不会惹他发火。他觉得瓦格纳更像是个冒充行家冒充得毫无破绽的江湖骗子，本身天然带有一种喜剧感。

“真是个疯子啊！”他用德语感叹。

《洛亨格林》虽然沉闷，但给他的印象总归不错，至于《齐格菲》，里面简直连一小节动听的旋律都找不到。如果作者本人——理查德·瓦格纳也在剧院中看戏，那么当他看到所有人的脸上都只有严肃的表情的话，不知会作何想法。一想到这里，教授就忍不住大笑起来。

“这真称得上是十九世纪一场最大的骗局了。”教授举起自己的啤酒一饮而尽，用手背蹭了蹭嘴角，接着说道，“我不得不提醒你们这些年轻人，这个瓦格纳马上就会被人遗忘的。很快，绝不会晚于十九世纪。如果可以，我真想把他的所有作品都拿去，只换一部唐尼采蒂[5]的歌剧也划算啊！”

注释

[1]指普法战争，爆发于1870年7月15日。

[2]法国地名，普法战争期间，法军在此处被普军打败。

[3]五朔节，即为每年的5月1日。德国传说中认为，此节日的前夜，正是魔王和魔女相会于哈尔茨山脉峰顶的日子。

[4]瓦格纳（1813—1883），十九世纪德国诗人、作曲家。

[5]唐尼采蒂（1797—1848），意大利作曲家。